六十姨妈

怀梦草

　　我的六十姨妈（我外婆喊她六十妹子）解放前嫁到原湘乡县大田乡一个穷山冲的赤贫家庭，家徒四壁，姨父姨妈靠在别人家打工为生，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六十姨妈一辈子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大孩子是女儿，都长大成人，两个小孩子是儿子，年幼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死于托儿所。听到心痛的两个儿子死了，她当时就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常常以泪洗脸，伤了眼睛，从此视力模糊。

三个女儿，都先后出嫁，剩下俩老就搬出山冲，在靠山的大路边建了两间低矮的土砖房艰苦度日。大女儿虽然嫁人后生儿育女，但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又加重了对她的打击，经常泪流不止，眼疾逐渐加重，后来完全失明了。

　　我六十年代初在花桥附中读初中时，一期要在她家屋前的山路来回走几趟。她非常关心我，不知道怎么的，每次我快到她家时，总是能远远的看到她望着我要来的方向，看到我后快步走来牵着我的手，热情地拉着我到她家去。

那时候生活非常艰苦，食不果腹，姨妈总是把家里每餐少得可怜的大米匀出一点存起来。自己家里人饿得面黄肌瘦，却在我来后把大米磨成粉加点黄花草做成粑粑让我饱餐一顿。在给我做粑粑时总是打发三个女儿出外做事，以免她们看着我一个人吃粑粑嘴馋流口水，怕影响我吃粑粑。我吃粑粑时她总是坐在旁边，怕我不吃饱。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痛不已，她说：“吃饱、吃饱，多吃点，我再给你煎粑粑。”她起身边煎粑粑边说：“看你饿坏了，我多煎些粑粑，慢慢吃，吃不完，带起走。”以后，她给我煎粑粑都是大碗大碗的装给我。

后来生活条件好些了，能吃到红薯煮大米饭了，她把大米饭都盛到我的碗里，她们自己都吃红薯，表姊妹们红薯都吃厌了，到现在还一看见红薯就不舒服。

她勤劳能干，自留地里的菜长得很茂盛。她心灵手巧，加工的“小菜”味道很好、花样很多，而且“小菜”坛子里长期不缺货，她在我每次离开时总要硬塞给我几大包。

　　姨妈嫁过去的早几十年很少走出山冲，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没有看见过汽车。一年娘家堂弟患重病在长沙住院，她很心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一定要到长沙去看望她喜爱的堂弟。在我们的陪同下，她到长沙看望了堂弟。在要离开堂弟时，她反复叮嘱堂弟一定要安心治病。从长沙回家后，她还一直惦记着堂弟，不断地向我打听她堂弟的病情变化。

　　和姨妈住在一起的二女儿的儿子儿媳很有出息，勤奋努力，家庭富裕了。大外孙大学毕业在长沙地质中学工作，和在雨花区政府工作的大外孙媳妇共同创业，家里有了几套房子、几辆小汽车。二外孙（过继给她老人家做孙）在长沙市开街道洒水车。小外孙和小外孙媳妇在湘乡的房屋装修和房屋销售公司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在湘乡城区有自己的房子。他们在城里买房前，先就把姥姥家低矮的土砖房子拆掉了，建起了一栋新楼房，让姥姥住上了舒服的新房子，她老人家从此以后过上了好日子。

看到姥姥辛苦了一辈子，大外孙为首在姥姥九十岁大寿时给姥姥做了寿酒。把周围邻居请来喝寿酒，但不收红包和任何礼品。本来还打算请湘乡市花鼓戏剧团来唱一天戏，但在一些人的劝阻下才作罢。

　　有一年，在中共临湘市委副书记岗位上退休的姨侄到湘乡寻根问祖，特地来看望了姨妈。她老人家这时已经完全失明，基本失聪。她拉着从来没有见过的亲人的手激动得眼泪直流，问长问短，听说有好几个姨侄和姨侄女及后人有的当了领导干部，有的成了企业家，感到很欣慰。她滔滔不绝地给他讲他父辈的故事，讲得兴起，别人都没有插话的机会。她拉着他不松手，嘴里说过不停，怕他就要走，怕以后再碰不到面。

　　姨妈和一个孙媳妇（实际上是外孙媳妇，因为她的丈夫过继给外婆做孙，所以喊孙媳妇）长期在一起生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孙媳妇和孙因为可以被大家理解的特殊原因，两人和平分手。孙媳妇要离开家的这一天，把衣服被褥洗净、晒干、收到柜子里，把地板拖干净，把屋里屋外收拾得整整齐齐，才含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曾经的家。

姨妈知道这件事后伤心欲绝、眼泪长流。她经常把孙媳妇离开这个家时所做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很想念这个曾经的孙媳妇。

　　姨妈仙逝已经快十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仍然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她总是喜欢拿着来看望她的亲人双手，嘴里有说不完的话。她经常流泪，早年是伤心的泪，后来是激动的泪。和亲人说到过去、说到亲情眼眶就湿润了，如果亲人要离别了，她会流着泪拿着你的手不松开，舍不得你与她离别，怕你再也不会来。

她老人家勤劳俭朴，温柔善良，自己一生经受了很多苦难，却关心、爱护、帮助每一个人。

六十姨妈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但我还是经常想念她老人家，姨妈平凡的一生彰显着伟大，她的一生永远值得我们后辈们悼念、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