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船

s国丰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文章作者近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真正的摇橹和撑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摇船</b></p><p class="ql-block"> 王培原</p><p class="ql-block"> 南山头河流星罗棋布,村前的门前河河宽水净,门前河有东西坝,向东有一条五百米长的东双泾河,向西也有一条三、四百米长的西双泾河。西双泾河向东南有一个村叫塘下村。大河通到塘下村为止,我们南山头村不论运送公粮或其他物品都要在塘下浜上船或下船,主要依靠独轮车和人工挑。</p><p class="ql-block"> 到了六十年代,为了彻底改变南山头运输难,灌溉难的现状,文林公社发动全社人民大干一冬春,挖坝、挑泥,从塘下浜把大河水引到南山头的西双泾,西双泾成了南山浜。大河通了,我们南山大队九个生产队,纷纷到北𬇹水泥厂购买载物五吨重的水泥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以前村里不通大河会摇船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在解放前到外乡谋生的人才会摇船。那年,我从学校回到队里学干农活,每当队里要到河塘去装化肥等物品时,由于不会摇船,只好一天到晚在田里劳动。到河塘去摇船了,工分不谈,还有菜金。另外还可以帮小店带酒带酱油等物品,可以得到力气费,在那个经济紧张的时代,属实是个美差。</p> <p class="ql-block">由于我不会摇船,而且一到船上头就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既能挣上工分,又能挣上力气钱,在当时的农村里,小后生不会摇船,总觉得在别人面前矮了一截。队里到上海,无锡等地去装运物品,队里记了工分,而且还有菜金两角,有人说:“会摇船能到外面游世界,还有工分和菜金”。这无疑对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摇船。</p> <p class="ql-block">我俚队里有个既是种田能手,又是会摇船的船老大阿桂,我们都叫他桂生叔。他在解放前,由于家里的兄弟姐妹多,从小到无锡帮人家种田、摇船,而且还会烧得一手好宵菜。抗战时期到游击队游国振大队长那里去摇船、烧饭,解放后戴上了一顶坏份子帽子,(后来我翻阅了最近的资料,其实游国振也是个打日本鬼子的。)有次队里人把公粮挑到船里后,还要几个人一起乘船到河塘粮站把麦子挑到岸上,称磅后入粮库。当时我想去可又害怕晕船。船马上就要出发了,只听见身后有人在喊我:“小培,不要怕,你去多乘几次就不会晕了,今后我还要教你摇船呢!”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桂生叔,心里真是又惊又喜,由于他头上戴了一顶坏分子帽子,队里的小辈总是对他直呼其名“阿桂阿桂”,我在平时学做农活时,总是礼貌的唤他一声桂生叔。“衣裳嗦落落,长辈隔否落”,长辈总归是长辈。桂生叔家里成分是贫农,每次队里要摇船去无锡、河塘、文林等地,桂生叔总是带上我,初到船上,他就叫我眼睛朝前看,不要坐在船上不动,去和挡橹摇船人学学扭帮,会挡橹就是会摇船,当我扭帮扭的熟练后,他再教我挡橹。</p> <p class="ql-block">橹是船上主要的工具,其中还有篙子、锚、舵、舵撬柄、桅杆、篷等物品。一般一艘五吨重的船,船上的橹有四米多长。橹有上段和下段,上段叫橹梳,长约二米,下段叫橹板,长约二米多点。在船右侧的后梢上装有一个铁制的小蘑菇状的铁疙瘩,约二寸长,叫橹垫。在橹的下面凿着一个小圆洞,叫橹眼,摇船时橹眼会在橹垫上。在船的右面船梢的船舷上有一个洞,用来装橹帮,橹帮呢由多股麻绳组成,有一米五十公分长。摇船时把橹帮套在橹上。开船时,会摇船的人双手按住橹梳,不会的人呢则用左手控住橹帮,右手按住橹梳,这就叫做扭帮。扭帮人一定要跟随着摇船人向外一推,向里一扳,步伐要一致,同心协力。橹板在水中来回翻动,船就向前行驶。</p> <p class="ql-block">后来队里去交公粮,卖西瓜都离不开船了,每当大家把粮食搬下船时,当开船大家休息时,我就抢着到后梢和桂生叔一起摇船。我在扭帮时,他就对我讲:“左手控橹帮要控牢,挡橹人把橹往外推的时候,人不要往前压身太多,要注意安全。扭帮时呢,一推一扳都要用力均匀,这样挡橹人就比较轻松,别人也欢喜和你做搭档。扭帮熟练后,就可以尝试挡橹了,到了那个辰光,我来扭帮,你来挡橹!”经过和桂生叔的多次上船搭档,他看我扭帮越发熟练,就和我约定下次去河塘交公粮,轮到我挡橹了。我听了之后喜出望外,心里默默想着挡橹应该比扭帮省力,不就是双手按住橹梳,我们扭帮的人力气比你大,这次我可要大显身手了!</p> <p class="ql-block">很快就又到交公粮的日子了,还记得那年秋天,我们挑了整整一个早上的稻谷,下船吃完早饭,我第一个跑到船上,心想今天我来挡橹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充满了信心。开船了!开船了!站在船头的阿狗用篙子往河边一撑,船就快速的往河心去了。这时候,桂生叔就走到后梢舱板上唤我:“小培,你挡橹吧!我来扭帮!”我双手抓起橹,轻轻的把橹眼合在橹垫上,桂生叔把橹梳套在扭帮的麻绳圈上,他嘱咐我双手按住橹,眼睛向着船头看,一推一扳,船就会往前走了。轮到我自己实操了,当我双手按住橹梳向船外使劲一推,再往船内一扳时,只听到“卜啰”,橹搁在了船梢上,“脱橹垫”了,橹板也浮在了水面。桂生叔耐心的再次指导我,双手按住橹梳时,力气要用在手腕,不是用在肩膀。我听了以后,茅塞顿开,又拿起了橹,继续努力的摇了。这一次总算是行驶出去了,可还是不太稳当,船头一会往左,一会往右,有时甚至会搁在岸边,船头的阿狗也是手忙脚乱,用篙子撑左撑右,一刻也不停。桂生叔又凑近我指导我说:“船往右靠,你就用橹向左挡住,往左你就向右挡住。”</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我已经满头大汗,船上的兄弟纷纷关心我:“小培心里不要慌,不要急,多摇几次手里就有数了。”我很是不好意思,心里想着今天我频频出错,浪费了时间,耽误了大家。于是我凑近桂生叔的耳朵说:“你来挡橹吧,我来扭帮!”后来每当摇船去外地时,我总是还要和他搭档,经过多次的磨练,我终于学会了摇船。桂生叔还对我说,摇船虽然吃力,可站在船头撑篙子的人更要造尖(灵活),要眼疾手快,面前来船时,更是脚步要稳,姿势也要到位,这样才能避免相撞。有次开船,正当大家在船上休息时,只见桂生叔在船头用五六个稻柴对折,把柴梢和柴根扎成一捆,再用草绳缠在稻柴上,而且缠的几乎看不见稻柴,又用一根很粗的,大约一米长的草绳栓在一端。当时我也看不明白,他做这个物品有啥用场,当我们的船摇到长安桥西面的张塘桥,张塘桥是顶立桥,摇船要过桥洞时,摇船人要把桥咬住在橹前,往无锡去要把船扳在桥的右面,当船快要进入桥洞时,挡橹人再用橹轻轻一推,才能安全过桥。</p> <p class="ql-block">那次真不巧,当我们的船头快要进桥时,对面也是一只水泥船顺水而来,由于都在桥洞碰头,进退两难,用篙子抵也无用,俗话讲就是慢船如牛力,大家对眼前的景象束手无策,只见桂生叔一个箭步,从船的后梢奔过跳板,跑到船头拎起刚才扎成的大柴包,当两只船头相距仅剩一米时,他把大柴包往两只船头中间一放,双手紧紧捏紧大柴包的一根出发粗绳,只听到“卜噜”一声,两只船头就轻轻的分开了。各人用篙子把自己的船撑出桥洞,靠在桥边上,由于双方都是空船,力道不大,所以都没有撞坏。桂生叔站在船头和大家解释:“这是土做抛球,遇到两船相撞,或者是两船得船舷相擦,都可以用这个土抛球放入两船中间,但是脚要立稳当,手要紧紧抓住土抛球上的粗绳!”后来我在轮船上,大驳船上都看到他们的船头上有一个用棕做成的大圆球,上面拴着一条棕绳,大概这就是正宗的大抛球了。桂生叔还对我讲,篙子放在船头要放正确,放的时候篙子梢不能触在外面,以防两船相互靠近时带住别人的船,跳板放在船舱的隔梁上两头的长度要一样,不能大小头,以防人走在上面滑摔到舱里,船摇到河道是硬转弯,要把船扳到岸头,因为当时看不到对面的船只,特别是大雾天,嘴里更要喊着:“来船松摇!”如果在岸边相遇,空载的船也更要让重载的船等等,看来这些不成文的行船规矩,就像是我们现在人人遵守的交通规则。</p> <p class="ql-block">到了七十年代,我们河塘公社派我们东墙门队里的文华叔到上海中华化工厂去联系,在中华化工厂,每天都有化工合成下来的废水,并且含氮量极高,把它稀释后,种水稻、小麦,沤田是极好的肥料。在那个肥料紧缺的时期,这个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文华叔以前在上海中华化工厂的工会主席,六十年代响应党的号召为国解忧,因为他是党员,下放回家当农民,他联系了上海中华化工厂后,全公社的生产队都要装氨水,都是由他打电话到大队,再通知到每个生产队。那年秋末冬初,我们南山大队接到上海文华打来的电话叫我们生产队到上海装氨水。等到通知传到队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队长阿清就安排我和国良、小华塘、小山羊到上海装氨水。我们首先每人称好米、棉被等物,再到野场上挑稻柴到船里,放到船头和船梢的仓里,(俗称安全盖)当我们的船路过大队的小窑时,我们把船轻轻的靠上去,再悄悄地跑到砖头堆上搬了五六十块砖头放在船头,盘行灶,烧饭。我们刚刚把船头撑开准备离开时,窑洞里跑出一个人来,原来是我们队里的阿虎公。我们知道他此行目的,连忙解释:“我俚今天要到上海去装氨水,要用砖头盘行灶,等上海回来时,我俚会把砖头还给你的,回来还给你带上海的大前门香烟!”到底是队里人,又听说还要给他香烟吃,阿虎叔就说:“上海回来一定要把砖头搬到窑场上,来你们这些贼小驹,看见了就说还上来,没看见连招呼也不打,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p> <p class="ql-block">其实每次到外面去摇船,拿了砖头,在回家的路上都是被我们卖了,然后买肉吃的。我们急忙二人摇船,二人在船头撑篙,快速离开窑场。到了南山浜,我们的船已到富贝河了,这时,河面上的西北风嗖嗖响,小船向河湘桥驶去,一看风向是大顺风,我们把桅杆竖到桅杆洞里,把绑在毛竹梢上的土做蓬用滑轮升到桅杆上,接着把橹搁在船梢上,把舱放入水中,我负责挡舵。太阳快要落山了,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也不再暖和了,大家身上的凉意阵阵,这时船已到富贝河向东的一座桥——卡家桥,过了卡家桥,就进入东青河。我们船到东青河就要向北了,逆风了拔出桅杆,落下蓬,我们只好摇船了,用力的向港下方向摇去……船到了沙子港,天快要黑了,经过陈市时,风越吹越大,而且北风头大,虽然不是横被风,还是有点顺风的。到了港下,天完全黑了,我们把船停靠在港下大桥的桥洞里,当时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我急忙淘米烧粥,可是由于风大,桥洞里的穿堂风更是结棍。我坐在船头烧了一刻钟也未见锅盖冒汽,大桥边的港下饭店里飘来的阵阵香味,更使得我们饥饿万分,看来今天在船上是烧不熟粥了,我就同船上三人说,我到岸上饭店里去试试拿点米叫他们加工成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拿几斤米走到了港下饭店,柜头里边有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在卖筹,我走到小姑娘旁边对她说:“妹妹,我俚是河塘公社的人,到上海摇氨水,由于今天风大,在船上烧不熟粥,你们店里可不可以帮我们加工一下生米,让我们吃点饭或粥。”小姑娘抬头看了看,我看到我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用稻草编织的蒲鞋。她就说:“我俚店里晚上只供应面条,不加工饭的,你们要么拿粮票来吃面。”我就对她说:“我俚这种人身边没有粮票,船上只有米可不可以用米来换你的面吃。”小姑娘迟疑了说这件事情她做不了主,叫我等一会儿,要去问问店里的经理,我又急忙对小姑娘说:“谢谢你!帮帮忙吧!”小姑娘急忙跑到店里面一会儿就领着饭店的经理来了,饭店经理慈眉善目,穿着一身中山装,脸上带着微笑,走到我身边问是哪里人,来港下有什么事,我连忙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他,经理不假思索:“你们河塘与我们港下是乡邻,我答应你们拿米来换面吃,你去把船上的人领来吧!”我一个小跑步,走到船上用淘米箩装好米,跑到饭店里把米放在柜台上,把米放在柜台上称了称,经理看了一下,他说有三斤重,我就对经理说就按照三斤米的重量换面吃。经理担心三斤米的面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能不能吃完,我们实在是太饿了,连忙对经理说:“我们来事吃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经理招呼我们到店里面去坐,说里面暖和,等一会儿面马上拿来,不一会儿服务员端八大碗面,上面飘着厚厚的猪油,再加上碧绿的大蒜叶,真是色香味俱全。面碗端到手里,我们也顾不上烫,要紧把面捧手里,嘴凑到碗边,喝着鲜美的面汤暖暖身子,头一碗到手里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到了第二碗才慢慢地吃出,这是红烧肉汤面,怪不得这么好吃。经理看到我们这副吃相,又说:“你们今天的加工费我俚饭店今天不收,你们实在是太饿了,种田人肚皮里的油水少,所以肚皮大,种田人不省力的。”等到我们每人吃完两大碗,店里快要打烊了,我走到柜台旁对卖筹的小姑娘和经理道谢。直到现在,不论吃什么面,哪怕是开洋面、鸡汤面都比不上那次港下饭店的面。那个小姑娘如今算来应该七十多岁了,经理也该是一个百岁老人了,至今我仍然念念不忘他们对我们的雪中送炭,时常想到他们。那个年代我们种田人在冬天吃面实在是太奢侈的一件事了,我们四个人嘴里打着饱嗝,走到船上钻进船舱里,嘴里时不时还泛着面条的香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晨天刚朦朦亮,我们钻出船舱,往外一望,白花花的浓霜铺满的船身,我们拿稻柴打扫清橹上的霜水就开船出发了。</p><p class="ql-block">摇过了巴城湖、昆城湖又是顺风了,我们赶紧竖起桅杆,拉上蓬索,向上海驶去,深夜十一点钟,我们的船已经到达了上海北新泾、苏州河。河水正巧退潮,苏州河退潮水流湍急,加上装满重载的轮队也在趁退潮要紧开出苏州河到黄浦江,而且苏州河的河道转弯都是应硬转弯,河面更显得拥挤,苏州河岸都是水泥石驳岸,一不小心船肚皮掼在石驳岸上真是鸡蛋掼石头。我们二人把船牢牢的扳住在右岸,两人撑住篙子不让船掼在轮队的船舷上,经过大家三个小时齐心协力的搏斗,我们的船就到了苏州河西康渡码头上。中华化工厂就在河南岸的西康路上,天还未亮,我们饥寒交迫,一路小跑跑到中华化工厂的门卫室去寻找文华叔。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们还会未到厂门口,就看见文华叔已经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在喊我们:“小培!喊大家一起来跟我到食堂吃饭!凌晨三点我就在厂的码头上看见有只水泥船停靠在摆渡码头上,我想一定是我俚四队的船到上海了。”走进食堂,文华叔从食堂窗口端出一大盆雪白的肉馒头,每人一盆米粥就着萝卜干,我们毫不客气喝着热气腾腾的烫粥,拿起馒头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吃完早饭满身热气直冒,身上更是觉得暖和。我就对文华叔说:“文华叔,等歇我到船上拿点米给你算是早饭!”文华叔笑了:“大家都是一个队里人还要客气什么!你们难得到上海来吃顿早饭,我出得起!不要客气!”装氨水要等到涨潮时才可以装载,我们对文华叔打招呼:“我们要到南京路、外滩白相相!”</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领着大家乘了公共电车来到了南京东路,在家里时,有人说,你到了城里的马路上眼睛要往下风头瞧,说不定在人行道的隔缝里能捡到粮票。我把这话听在耳里,记到心里。走到南京东路上海人民广播台的马路上,他们在店里买香烟和火柴,我在店外东瞧瞧西望望,果真在砖头缝中捡到一张半斤的上海粮票,真是喜出望外。无眼野鸡天照应,那个时期,在饭店、食品店里买食物,都要粮票,在上海一定要用上海粮票或者全国粮票。没有粮票你肚皮饿了想吃点食品只好望洋兴叹,本来我们四个人肚皮也饿了,我拿着粮票兴冲冲地走到食品店里买了八只大面包,边吃边白相,到下午四点才回到船上,准备烧夜饭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到了船上,我提着木桶,走到了弄堂内向一位上海阿婆那里讨了一桶水淘米烧饭。吃完夜饭,苏州河两岸已是灯火璀璨,我嘱咐他们早点睡,我要摆渡到中华化工厂里去问文华叔啥辰光装氨水。到了中华化工厂,文华叔说今天夜里在涨潮前放好氨水,等潮水来了,我们就可以趁潮水开船,而且文华叔悄悄地对我说:“小培,这次氨水含氮量特别高,所以我要紧喊你们来上海装氨水。这次一船氨水抵之前的一船半哩!在队里浇小麦苗多冲点水,防止烧坏了麦苗。”深夜十一点多,潮水将要来了,文华叔叫我们的船靠近码头开始放氨水。到氨水放到船里七成重载的时候,文华叔又说:“今天这一批的氨水又浓,含氮量又高,你们到家里路途遥远,这样的装载量正好,路上也安全。”</p> <p class="ql-block">我们的船经过苏州河新闸桥,对面开了一个轮队,前面的小船陆陆续续朝我们开来,一瞬间,巨大的水浪头像小山似的朝着我们涌来,使得我们的小船左右摇晃,船身一起一伏,窜上窜下,我们紧紧地握住橹把船头对准浪头,不让浪头涌入船舱。国良在船头对着轮船大声呼喊:“请慢车!请慢车!”不一会儿对面轮船的高音喇叭中传出:“农民兄弟,阿拉已经慢车了!阿拉已经慢车了!”到了黄渡,风平浪静,为了加快速度。我们准备上岸背纤,背纤就是把长绳拴在长杆上,竖立在桅杆洞中。纤绳有长有短,我们的纤绳有六、七十米长。小山羊在船上挡舵,我们三人上岸背纤。背纤,有头纤、末纤之分,背头纤的人一定要看清前面船上纤杆高不高,如果很高,那么背头纤的人要钻在他们里面,叫外纤。我们挡舵人就要把船推向河边。在船上挡舵,眼睛呢,要紧紧盯着背纤人,思想不能开小差。由于纤绳长,挡舵人就要盯住末纤的人,背末纤的人要向船上挡舵人打手势示意,我们是外纤或里纤,如果背纤人搞错了,为了避免事故,另一方只好解下纤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们背纤背到昆山青阳港,纤路也没有了,我们就上船了。摇过青阳港铁路大桥,起风了,而且是东南风,对我们而言是顺风,真是老天帮忙。我们赶紧竖起桅杆,拉上自己用蛇皮袋做的土蓬,上面用一根毛竹梢把蛇皮袋吊住,再用滑轮升到桅杆上。他们挡舵,我用青阳港里的水淘米烧饭。船头盘的行灶飘出袅袅炊烟,挡舵人叼着香烟挡着舵,看清对面的来船,悠闲地抽着烟,一排排船顶上插着五星红旗的轮队与我们擦肩而过,船高蓬大的江北大船把我们的小船狠狠的抛在后面,运河南岸,只见一队队背牵的人使着吃奶的劲儿,在运河的石驳岸的纤路上,他们低着头,伏着身,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扣一首地向前。牵队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十还有多岁的孩子,只见小朋友们拖着鞋跟在大人后面,拉着纤绳向前跑去。运河北岸的公路上,客车货车川流不息。铁路上,只听到一声长鸣,往前一看,绿色的火车呼啸而过,两岸景色观不尽。前面就要到唯亭了,远远看去高大雄壮的唯亭石拱大桥俯卧在大运河畔。我们的船快要进入桥洞了,我急忙赶到船头,拔桅杆,落蓬。我解开蓬上的麻绳,左手拿蓬绳,右手准备控住蓬上的毛竹梢,突然听见蓬上面有异声,我刚刚向上一抬头,毛竹梢“啪嗒”一声,打在了我的一只门牙上,当时只感觉我的门牙似牢非牢并且疼痛不已,还出点血,连饭都已经不能吃了,下午三点我们的船就到无锡周山浜了,船靠好码头,我就对船上的三个人说我要到医院里去拔牙齿,你们好好看好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急匆匆地穿过火车站,大洋桥跑到圆通路梁鸿里,我父亲正在二姊家,我走过一条狭长的弄堂,跑到明堂里,啪啪的敲着门,父亲打开门一看,我嘴上淌着血,问我怎会如此,我含糊地解释了是被船上的毛茎梢打断了,连着牙肉,影响吃饭。父亲二话不说,马上准备领我去人民医院。走过游泗弄,穿过人民路,我来到了市人民医院,当时医生将要下班,我和父亲先到挂号处挂了个急诊号,来到牙科,父亲对拔牙医生急忙解释道:“这是我儿子,我们是乡下摇船来城里的,牙齿是在船上被毛茎梢打断的,饭也勿能吃。”医生帮我拔出断牙,在伤口塞了块纱布,并嘱咐我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好拿掉。医生看我头发蓬松,衣服皱巴巴的,就说:“你们乡下人是蛮辛苦的,世上三件苦差事,打铁摇船磨豆腐。”看好牙齿,父亲路过崇安寺菜场,买了一斤水面,青菜,到二姊家煮了一大锅烂面。我实在太饿了,把一锅子面吃了个精光。晚上就睡在我二姐家,虽然睡在岸上,我心里十分惦念氨水船。天还未亮,我就急匆匆的地从梁鸿里跑到周山浜,看到船停靠得蛮好,他们三人也还未起身,我就准备打水为大家准备早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当时,无锡城里河水又臭又黑,烧早饭只好到岸上去拿自来水。我跑到船头拎着木桶走到弄堂里,看到一个水龙头,我把木桶放到水龙头下面,放满了一桶水,正要拎着木桶离开,只见侧门中走出一个年轻人,我就对他说:“小后生,我们乡下摇船到城里,河里的水不来事吃,我到这里放到桶水,谢谢你!”那个小后生听了我的话,脸上反应也没有,言语间有一丝恼怒:“这个水龙头是我家的,谁叫你来拿水的!”看到他这副腔调,我就说:“刚才这里没有人,现在我这桶水向你买,你看怎么样!”小后生语气激烈:“不卖!”我不甘示弱:“那么你送给我吃好了。”小后生气愤道:“不送!”那时候的我也是比较年轻气盛,听到这里,既然讲理说不清,我也就生气了:“我求你送你不送我,向你买你不卖,今天我偏就要把这桶水拿走!”这时候弄堂里的人越来越多,都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就原原本本地把情况讲给他们听。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伯伯,他带着老花镜一言不发地走到小后生面前让他让开,挥挥手示意我把水拎走。拎着水桶上船后,我手边煮着早饭,心里一直想着要是没有老伯伯出手帮忙,这顿早饭恐怕要多费时间了,我真想谢谢老伯伯,我转头向岸上的弄堂里望去,老伯伯已经回家了,早已不见了身影,我心里很是愧疚,走时连谢谢都没有说。或许,老伯伯回到屋里教育小后生:“你做人不要忘本,也许你们前辈也是从苏北农村逃荒到这里安家落户的。”也许老伯伯也在思念着他的儿女们在偏僻的农村插队落户,也在种田、摇船……</p> <p class="ql-block">“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望着牌坊湾一片黄澄澄的麦田,今年又是个丰收年,有人说,你们队里文华叔偏心把优质的氨水安排在他自己队里,不是的,这也是他对家乡队里生产的关心,是一份沉甸甸的爱。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我们唱着春天的故事,走进了新时代,农村里,承包田地的东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农村社员家家粮仓满了,钱袋鼓了。春天吃储备粮、救济粮才能度日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夏天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也绝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冬天吃上热腾腾的云吞、面条也不再是奢望,家家装电灯、电话、楼上楼在农村里变成了现实,户户造楼房换新貌。</p> <p class="ql-block">新房离不开材料,材料离不开运输,农村里的水泥船更是成为了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1981年,我家也准备造楼房了,我们造楼房的石头、石子、石砂都是从斗山上去装的,特别是石砂,当天开票是装不到的,要预先到斗山文林石宕排票,往往要排队一个星期才能轮到装船。我母亲以前在文林公社做过蚕桑指导员,文林石宕里的干部和工人她都比较熟悉。一天早上,母亲先到文林石宕排票提货,我一个人从南山浜摇水泥船到石宕装砂。等到我把船摇到装砂码头上,母亲已在码头等了我一会了,她说下午三点可能就轮到我们了,由于轧石砂机出了故障,等到装满,天色已经微暗,我心想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腿脚难免不快,于是我同母亲讲:“你在岸上走回家有六里路,太辛苦了,你还是坐在船上同我一起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一个人吃力地摇着,由于是重载,加上逆水,速度难免比较慢。摇过河东湾的文革街,就进入塘下浜了。当时船要转弯,我自认为我的摇船技术已经是很内行了,在转弯时抄近路,把船扳住岸头,结果只听见“咔嚓”一声,船就搁浅在了大河里的浅滩上,任由我在船梢后用橹向里扳,向外扳,还是到船头用篙子撑,船纹丝不动。正当束手无策时,靠近河东湾的桑田里跑出一个人到自留地上去浇菜,我母亲仔细看看,原来是以前河东湾里的副业队长包金海,他看到母亲就喊:“包同志,你怎么在船上?”我母亲就将前因后果讲与他听,金海叔若有所思:“包同志,不要急,我到家里去喊人拿篙子和麻绳来帮忙!”不一会儿,就听见在桑树田里的南面有人在大声喊:“包阿姨,不要急,我俚阿大、阿二都来帮忙了!”船的对岸周家湾河边也传来声响:“包同志,我俚也来帮忙!”母亲向后一看,原来是周家湾队里的技术员,她与我母亲共同在桑田里培育过新桑苗。他们迅速把麻绳从岸上扔到船里,叫我栓在船头的桅杆洞里,金海叔和妻子也把麻绳栓在船上,岸边的人们用力一拉,金海叔的两个儿子在船头用力撑,我在船梢用橹不停的摇,大家齐心协力的撑、拉、摇、拽,船终于拉到了河中央。我对岸上的叔叔、阿姨还有两个哥哥连声道谢,他们挥挥手,说:“你的母亲在文林公社指导我们育桑苗、养蚕宝宝,尽心尽力地指导我们,让我们的生产队蚕茧产量年年升高,增加了不少收入,你不用谢,我们要谢谢你母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天渐渐暗了,我用力地摇着船,是不是向我母亲道歉:“怪我贪近路,反而耽搁辰光,还麻烦了别人,要不是你今天在船上,事情就大了。”母亲细声教育我:“做任何事情人不能贪图省力,你今天抄近路,不行河中央的河道,偏离了航线就要吃苦头。在世上,不论做人做事都要正道,就是要有道德,才能圆满完成每件事。”母亲五十年代在文林公社兢兢业业地指导蚕桑工作,与每个人和睦相处,人家常常铭记。人生就像我摇着小船在人间的风浪中搏斗、生存,有苦有甜,有顺风也有逆水,但是要走正道,要有德性。母亲又对我说:“厚德载物。”我默默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摇过文祝桥向东望去,隐隐约约看到河塘第一电缆站(南山站)的窗户里亮着灯光,我对母亲说:“娘,快要到家了。”母亲坐在我身边也不觉得累了,不觉得冷了,我使尽力气向南山浜划去,今天船上装的不仅仅是石砂,更是文林公社社员对母亲满满一船真情真意……</p><p class="ql-block">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江南水乡,莺飞燕舞。</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桃花流水鸭先知</b></p> <p class="ql-block">现在江南地区的摇橹船都变成景点的旅游项目,而不是运输工具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后来的水泥船都掛上一台手扶拖拉机作为动力,下面连接螺旋桨,人们只要挡舵就好,不要再费力摇撸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