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里的旧事【序言】

如竹枝

我一直在感叹时代发展之快，让我一个年轻人都追赶地精疲力尽。我的父亲像是时代列车下的赶车人，他会简单地操作电脑，会简易的现代化教学，会网购生活用品。可能有人会有疑问：为什么只会网购生活用品？会网购生活用品怎么不会购买其他的呢？难道这不是一个道理吗？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其实就像是一个没有数学头脑的孩子被教会“2+2=4”之后不清楚“1+3=4”。只要软件一更新，他又会一头雾水跑来请教我。我的母亲更像是时代列车的弃子，巴巴望着车厢一节节远去。她从前年才学会使用洗衣机，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打开电脑，对手机也是一无所知。我曾尝试教她：“你先按下面这个‘大’按钮，再按上边的‘小’按钮，再等一会儿，你看，这不就开了，你再拿鼠标点击……”“霈女儿你慢点儿说，妈跟不上，先按哪个来着？”……就这样，她至今都学不会电脑如何开机以及如何发朋友圈。而我，则只有能力购买时代快车的“站票”，我牢牢抓紧把手，但只要车辆加速，我便被甩在地上。

至于我们如何被遗漏在信息时代的孤岛上，我的记忆也不清晰。我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在我记忆里，父母亲的手机由诺基亚变为摩托罗拉，随后是奥克斯、红米、三星，华为……好似紧跟着又好似遗漏着。手机越来越智能，使用寿命却越来越短，我不明白。抑或是因为别人家里早有电脑，而我家的第一部电脑是我刚上大学才购置的？这我倒记得很清楚：我小时总是羡慕后巷的一户有电脑的人家里的孩子，父母刚出门，观察好时机，便能肆意地玩“7K7K”和“4399”里的小游戏，也能自由地看电影。不必为周五的一档节目守候一整个星期，也不必因下雨取消了的小广场集体电影而郁郁寡欢。于是，我常跑去她家里“过瘾”——拥有一台电脑是2010年村镇人家很傲人的资本。我一直困在“不解”的迷沼中，给自己和家人附上“无知”的标签。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遗弃”是这个时代的殇，似标签又似枷锁，附在胸前也锁住了人心。

信息化时代的每一次大潮都会将一批无防备的群体丢在岸边，有的人被丢在今天，有人被丢在昨天，也有人会被丢在明天。不知从何时起，我的手机不放在枕边我会难以入眠；亦不知为何，“便利店”因为“2.6元”的标价，将老一辈不露痕迹地拒于门外。将被丢在“今天”的人们，由“慢走”变为“快走”、“竞走”、“慢跑”、“快跑”、“奔跑”……越来越多害怕“被遗弃”的人争先夺后在校园、在职场，最终出现在医院、在心理咨询室——“快节奏时代”匆匆到来了。

我听过不止一位友人向我倾诉他们的苦楚：“旁人总是埋怨我不负责任，可我只是开了静音而已。”其实，我亦如此。手机那黑色的屏幕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贪婪吮蚀着我的大把时光。我瞧着这黑洞，有时竟会生出无厘头的担忧：只要手机“嗡”地一响，我便必须立即放下我手中的任何事去拿起手机来，拿起，或许放下就是两个时辰后了。时间一长，我便总结出了些许经验：我对不重要的人和群聊开启“免打扰”，其余则是“特别提醒”，随后再开启“静音”。这样，我还能还在近乎全裸的时代里保持自己骄傲的尊严与些许的净地，像是给一扇敞开的大门安上一块门帘。我、你、他，就这样生活。

时代洪流冲刷着石头块，将它们磨出不同的形状和棱角，信息化浪潮将新一代人塑造出愈不同的品格与心理。信息化和大数据让我看到世界各地的进步文化和思想，我看到人人平等的教育观、开放自由的爱情观、包容互惠的世界观。我无法接受老一辈人的陈腐保守，老一辈人也痛斥我的激进忤逆。看衣着，母亲总是穿着黑压压的一身，同学聚会居然穿一套西装赴约！父亲的裤子好似全都大差不差，上衣也均是一个样。我却与众不同，我热衷冒险，喜欢挑战各种风格与类型：旗袍、汉服、洛丽塔；港风、古风、民族风……于是，母女两人上街总离着很远——她觉得我丢人，我也如此。我的每一天都在翻新与解锁；而父母的每一天都在重复以及试图抑制我这个年轻人的狂热的想法。我是忤逆惯了的，但我也很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思，我的家庭总是在“动”中寻找一种平衡。

曾经，林立的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和齐刷刷的水泥路围住了人们的眼，如今，一个个信息围成的孤岛又堵住了人们的心。我每每走在光秃秃的水泥路上，便想起坐落在尘土里的故乡连同那些埋葬在尘埃里的旧事。我只想暂且时把烦扰着我的喧闹与分歧搁置，俯在书案上品咂失了味的陈年与旧事，拾掇记忆长河里的一枚枚沙砾。就算是，对现实的省思，或者说，是对过去的叨念，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