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家书

某家老四

1.

父亲，今日农历三月十四，是县城封控抗疫的第十一天。站在阳台上望远处，对面镇毕路上行驶的车辆很少，城内的楼群、郊区树木的新绿正站立在太阳底下，安静却又透着倔强的生机。大家都在说，过两天将开始最后一轮核酸检测，如果没异常，镇雄这场抗疫就算胜利了。

清明已过，却没能回老家给您扫墓挂青，实在遗憾！虽然您在天上能时时看见人间境况，也会因为疫情突发的缘故，一如惯常地面带微笑，宽宥我们。但是父亲，大家的心中到底愧疚极了，这是孩儿们在您去世后第一次没能在清明时节去看您。我哥也来不了，他所在的广西也同样遭受疫情。

这壬寅之春，一开始就气候异常。有时烈日当空，有时春雪飘扬，或者深夜暴雨夹带着冰雹砸落下来，人们的穿着在羽绒服和衬衫之间更换得应接不暇。

4月3日是清明假的第一天，姐和三哥将每周必须两次血透的母亲做好临时安顿，驱车两百多公里回来，是准备第二天去您那里的。谁知到晚上八点左右，忽然有消息说情况不好，人们都在相互叮嘱不要到处乱跑。

父亲，您离开的时候，世间并无这叫“新冠”的病毒，可接连这三年，全球人类健康都隐隐约约地笼罩在它的威胁下。先前，单是隔着屏幕关注武汉、瑞丽等地疫情就已万分揪心，这一刻陡然灾临城下，谁知道，人们内心那些纷乱如麻般、措手不及的惊讶与慌张该如何用语言描述？

我当时立即打电话给在外面吃饭的大姐、三哥他们，简单把并不确切的情况说了一下，希望他们像避雨一样地迅速回到相对安全的自家屋子里。

八点半，他们不以为然。九点，“出现阳性病例”的消息已差不多满城风雨了，他们这才警觉，赶紧撤了各自饭局往回走。差不多快到十点，这几个外出的人才聚齐。

大家挤在客厅里，谈论这一晚的骇人听闻，都无心看电视。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每个大人的表情都紧张、严肃。我们分析到，这疫情一出现，随之而来的将是各种封控抗疫措施。可反观自家，可持久居家所用的物资少有储备，更让人牵挂的是患病老娘还得有人照料……各种焦虑在各人胸膛里被竭力压制着。

十点半左右，龙腾小区欣锦苑早已被封控；整个朋友圈都在疯购生活物资，此时要下手都为时已晚。根据各自掌握的最新消息，最后一致决定暂不回老家给您扫墓，次日一早返回秋城。

也许您不会相信，我当时的双脚都有点发软。可是父亲，这些年的镇雄发展突飞猛进、变化日新月异，亲眼见证它繁荣渐起，天天唱响它盛世骊歌，我们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开始蜕化甚至变得有点稀薄了。这一遭真真切切的意外，哪里是我这颗鲜有磨砺的脆弱内心可以轻易承受得了的啊？

一夜难眠，大家都惦记母亲。凌晨三点二十，我忍不住发微信给三嫂，“醒了就立即起床，你们还是早点返程吧？”三点二十一，她回复了一个“好”字，接着他们房间里就有了起床洗漱的动静。客厅沙发上的大姐也翻身起来，说母亲治疗所在医院的血液透析室也于凌晨一点多来电话问她在哪里，叮嘱她若属镇雄返回就要暂时和母亲保持安全距离。“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

一番收拾。半小时后，我开车送他们到镇雄东上高速。临别前，相互摇下车玻璃匆匆挥了一下手。我目送他们的车穿过ETC入口，红色尾灯一直消失在夜色中，一颗担忧他们出不了城而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可是我又分明感觉到胸腔里好像被什么堵着，有些难受，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眼眶。父亲，我们都不曾亲身经历，不知道旧时战争年代那狼烟四起、仓惶出离的情景是否就如同今日，亲人之间那种“今朝一别，难言相聚”对于今天来说应该只是一种无聊的假设吧？

我难过地拨通光齐的电话，猜想这非常之夜他应该没有机会安睡。很快，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听起来有些疲累和沙哑，“不怕得，没事的”。夜凉如水，我心难安，这来自亲人的温暖就湿漉漉地在脑海里萦绕。

街灯长明，疫下镇雄一夜未眠。后来听说，那晚在天亮之前离开镇雄的返程车也有很多。

2.

父亲，如果此时您尚未离开，又刚好经过这里，可能也会感伤的。

4月5号下午，我乘车经过位于封控区中心的龙腾大道。隔着车玻璃，看见这个往常车如流水人声鼎沸的闹市区，此刻空荡荡的，除了少数几个值守工作人员、警察之外，就只能感觉有一种冷硬如铁的寂静诡异地悬挂在空中了。您可知我那时心情多沉重？乌蒙山麓，这千年古邦难道真的命运多舛吗？才刚脱贫才，疫情又至。

身着隔离服的医务人员在忙碌着。这让我想起我的“笑友”。她的工作岗位决定她现在可能就在全城最靠近确诊患者的高危空间里；这女人风风火火的性格，又决定了她大概已两夜未眠、正忙得天昏地暗。她身躯娇小，能顶得住这风浪吗？我忧虑着发了个微信，想问问她是否安好。

她回复说在一个集中留观点，让我出门做好防护、别乱跑。盯着手机屏幕上她的金色枫叶头像，恍然觉得和她、和那些与病菌最接近的医务工作者们隔了天涯，他们有忙，而我却帮不上，就再发一条信息去，“我只能远远地干瞪眼看着你”。这个超级无敌乐天派瞅空回了我一句：“我要好好干工作！”

反复读着这几个字，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句子：她到暴风中心去战斗。父亲，也许您不知道，在镇雄还有若干个她（他），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响应最快，行动得最靠前。那是医务工作者，是行政事业单位或企业职工或者志愿者。

这些都是我们的英雄！承袭了赤水河源头的精神基因，镇雄人的血液里奔涌着与生俱来的担当和奉献，每有危急降临，便会挺身上前。

父亲，在您丰富的人生阅历里，有过多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际遇？

4月6日，朋友们又语调低沉地来电喊“不要出门”了，说集中留观点又发现两例阳性。当天下午，封控区管控加严，乡镇卫生院派来支援的表妹医生和她的同事们采集核酸的范围扩大，工作更加忙碌。疫情就是命令，她在前一天就已和丈夫奔赴前线，家里只留了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的俩孩子。“没有人照顾他们吗？”“管不起了……”

晚间，表妹让我给她送点东西去。快到封控区警戒线时，她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就在几十米之外的红绿灯下，不过是跟她一起工作的另外两个伙伴刚完成御景湾小区的核酸采集任务，让我不要靠近她。近在咫尺，我们通着电话，给她带的东西也不能随意伸手递过去了。

我抡起手中的小口袋，以投射的姿势将它扔进警戒线去。她弯腰从地上捡起袋子，向我挥挥手。这是我和表妹在长达几十年的相处中发生的第一次郑重告别。

转身回到车里，我又想起了4号凌晨在镇雄东时那犹如兵荒马乱般的情绪。父亲，我的眼眶又热了，以至于王老吉的娘打电话来，教我快去抢些南瓜萝卜之类耐存放的蔬菜时，我都焦躁敷衍，倒让她有点没趣了。

父亲，还记得您临终前的场景吗？围在您床边的伯娘姨妈们一个个拉着您的手，要您升天后好好保佑她们的子孙后代。气若游丝的您也认真应下。如果您在天有灵，如果真的可以保佑，那么就请您和所有可以邀约的神仙们都来保佑镇雄安然无虞吧！

3.

后来再无意外。父亲，您无需再替我们担忧了，大概再过二十几个小时，封控、管控区就要解封了。现在我想跟您分享的，是这些天来镇雄涌动着的精神、力量以及温度。

为了鼓舞士气，领导安排组织一场抗疫歌曲云合唱，要求最后要以视频的形式呈现给大家。这是一项颇具挑战性的工作，需要面对的是没有音乐制作的现成人选和经验，没有海量的视频图片素材，没有彩排的空间时间等各种难题。

可是父亲，与顶风逆行的大白们相比，与佩戴党徽冲锋在一线的党员干部相比，与在封控小区里连轴辛劳到声音嘶哑的工作人员们相比，与活跃在每个角落的老中青志愿者们相比，与在无人的街道上依旧认真保洁的环卫工人相比，我觉得的难其实都不算难。

我建了一个微信群，把认识的镇雄青年歌手拉进群里，将抗疫歌曲云合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这些人中，有些我并不熟，甚至不认识。我担心自己的想法得不到多少回应。可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实际上，疫中的每一天，大家都被朋友圈里的若干感人画面、语言感动着，尤其是看到乡村老人家背着青菜远远赶来捐献，看到彝良威信和盐津的卫健力量大爱来助，看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各种爱心时，都在热血澎湃，很想为家乡献上一己之力。

父亲，大家团结一心的种种情节，无需细细描述，还是将我在音乐制作完成、听到耳机里的音符们环绕成无尽温暖时的一段感慨抄在这里，作一个纪念吧。

“伙伴们，日子渐渐安稳。此刻，可能剪辑师鲁帅仍坐在封控区里熬夜剪辑大家用心用情录制的片段。

深夜无边，我用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成晓皜发过来的音频，脑子里闪现着大家从云端发来的画面，以及那些禁足于封管控区的亲人们、第一时间冲上抗疫一线的英雄们、日夜坚守在各自岗位的党员干部们……如皜皜所说，有点想哭！这些居家的日子里，我们的内心贮满来自他们的感动。

这一个异常得有点过分的壬寅之春，我们的家园直面疫情考验，依旧色彩缤纷:党旗与志愿者马甲上的鲜红信念、隔离服下的洁白担当、公安城管市场监管等的深蓝守护、疾控红会的紫红奔忙、救援队的瓦蓝消杀、四面八方聚集的绿色支援以及坐在寂静街道上的橙色环卫……千年古邦，万众一心、聚沙成塔，赤水河源头的这片沧桑大地上，分明涌动着磅礴大海的力量！

胸怀热爱，王林部长带领大家在云端为镇雄歌唱。31个人，或熟悉，或陌生，都在这歌声的温暖流淌中，与疫中的每一个镇雄人血脉相连了。

成晓皜心安入梦，带着“终于为家乡做点事儿”的小小欣慰。感谢她走在被一次次折腾到“要疯了”的边缘，仍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住院打针的项伟是怎么完成录制的啊？驻村工作的吴渊是如何说服十个村民配合他的？电力保障累了一天的陈静为什么这么精神……

昨天跟成晓皜开玩笑说:无以为谢，要不我磕个头吧？这想法遭到断然拒绝，但是我的伙伴们，我这一颗心，真诚地跳动着对支持、参与此事的每一个人的感谢和崇敬，你们真是太棒了！

感恩时代，让我们汇入筑造梦想的洪流；感恩镇雄，让我们遇见团结向上的彼此！”

4.

父亲，这世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行文至此，我仿佛已听见窗外响起了人们在解封时刻的纵声高唱，歌唱伟大的祖国，歌唱英勇的镇雄，歌唱每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天佑古邦，愿镇雄从此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