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邱玉芙 </p><p class="ql-block"> 梨花今又开,花雨漫天扬,院子还是旧时模样,老屋空荡荡。娘,走了。甘之若饴的爱,一点点从我的灵魂和内心深处剥离。跟娘在一起的日子无论多么贫穷,多么困苦,现在想来都是那么平实而温暖。 </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不曾有过一刻闲下来的时光。她深信,“人勤地不懒,秋后粮仓满”。田间地头,墙角旮旯,房前屋后,但凡有土壤的地方,她是不会让它闲置的。若我不种上几棵豆角,母亲就会一直惦念着那巴掌大的空地。院子里的杏树、梨树、蒲公英真是应了“丟下一粒籽,发了一棵芽”这句戏词,不经意间就长了出来。西红柿、黄瓜、茄子、豆角、丝瓜、眉豆……各种蔬菜随季节变化、生长。一半莳花,一半种菜,豆棚瓜架的味儿令人陶醉,回味无穷。 </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心里:土能生万物,地可出黄金。“连饭也顾不上吃,你长在地里吧!”我常听到外婆这样嗔怪母亲。每每去田地干活,母亲走路飞快,我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母亲恨不得一步踏到地头,她觉得时间花在走路上简直就是浪费。快走,赶紧跟上!母亲时常回过头来催促我。 </p><p class="ql-block"> 正午,垂直地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喷射出灼人的炙热,照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母亲拿着锄头,一下下把棉田里的小草锄掉,放不下锄头的地方就弯下腰用手薅。“要得虫子少,锄净田边草”。庄稼地,草长疯了,不仅让人笑话,收成也会减少。“除草趁骄阳,铲下就晒黄。阴天不出汗,下雨活白干。”母亲念叨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浸透了蓝色的大襟褂,泛起一片片碱花。一年年,拼命的劳作,期待着金灿灿的玉米堆成山,暖融融的棉朵抵抗风寒。 </p><p class="ql-block"> 待到刺骨的凉风,吹消残暑,母亲就开始纺棉织布。把精挑细选的棉花,脱掉棉籽弹成棉绒,再用比筷子稍粗稍长的细棍,将棉花绒搓成棉花筒,就用老式的木质手摇纺车纺线。纺出来的棉线再经过浆染、经线,变成红黄青蓝紫各种色泽的花线。接着就是刷线,需要把几百根经好的线,像梳头发一样根根梳理清楚,再将每根线分别穿过一个个杼眼,杼眼缝隙像发丝一样细,且不能出差错。最后上机织布,几把木梭变换着来回一道道纬线。一件布衣穿在身上,数不清要经过多少工序。 </p><p class="ql-block"> 一年四季,长年累月,母亲忍苦耐劳地忙碌着,皮肤黢黑,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四十多岁看上去像耄耋之年的老人。 </p><p class="ql-block"> 我的娘亲,勤劳能干、心地善良,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最坚强的母亲,最会体谅儿女的母亲。 </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母亲只把白面馒头留给奶奶吃,成了铁定的规矩。奶奶吃剩的饭不舍得扔掉就倒给母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人把父亲兄妹四个拉扯大,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奶奶性格刚强、严厉,脾气暴躁。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人,不会做针线活不会蒸菜团子,婆婆是不待见又嫌弃的,免不了遭受数落,但母亲从来没提起过奶奶的不是。听婶子说,在那个年代最艰难的时候,是母亲从外婆家背来黄面窝窝挽回奶奶一条命。后来,父亲跟母亲吵架乱发脾气时,奶奶主持公道。多少委屈,被一句公道话抚平了,感动了,念念不忘了,把婆婆当作娘了。假如,娘亲还健在,我一定加倍地去爱!“篱笆也是墙,婆婆也是娘。”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母亲留给我的这句话,心里就酸楚楚的。 </p><p class="ql-block"> 谁曾想,连伤风感冒都不曾有过的母亲竟然身患淋巴癌,且无法再进行手术。那天,拿着母亲的病历,从医院到老家三十多里的路程,眼泪哗哗止不住地往下流,娘亲苦了一辈子,省了一辈子真让我心疼。 </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一年零十个月的最后时光里,春暖花开,秋高气爽的季节,先生开车带着父母看望了想见的亲人和老友,到了多年未去的巨野、泗水、郓城县转了转,去了省城看了看二舅依山傍水的木屋别墅,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变化让父母赞叹不已。母亲说:幸福的生活来之不易,要懂得知足常乐、要心怀感恩之情、要努力活着。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密密麻麻的汗珠濡湿了头发,母亲从未在儿女面前提及难受,只有疼得实在承受不住时母亲才会主动吃止痛药。母亲拒绝住进医院,在家心里踏实、安静 、自由自在、走走转转随便。她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哪能不难受,啥样的苦辣滋味都尝过,这点疼痛忍一忍,抗一抗就过去了。你们各自干好工作,别出差错,别为我分心。我吃得好睡得香,能抵得住它!后来,听父亲说她常常一个人坐到半夜,还阻止父亲惊扰我们。母亲对父亲说:儿女们生活顺畅,孙子也考上了大学。我二弟三弟家的儿女都孝顺,他们有福气。我了无牵挂,安安心心。人哪,生时抱着无限的希望而来,死时同样是奔着前程似锦而去。没什么好怕的,宽心接受。 </p><p class="ql-block"> 母亲喜欢看院子里繁花老干的杏树,那一任自然、随意弯转的枝干,枝枝蔓蔓自由伸展的枝条,郁郁葱葱的叶子下,挂满疏疏密密的杏儿,个头格外的大、味道格外得甜,母亲分享给左邻右舍也格外得高兴。母亲心情好,精神也好,病痛也能减轻不少。 </p><p class="ql-block"> 对于病人,亲人的陪伴胜过良药。被亲人呵护、关爱、在乎的感觉会转化成强大的力量和坚定的信念,活下去的欲望强烈,病症就会减弱。可是,大半时光母亲还是一个人跟白天黑夜耗着。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出神、发呆,数着我回家的日子。观望着天空晴了,阴了,起风了,下雨了。盼望着树木抽芽吐绿开花结果。瞭望着盛夏丰茂碧绿的田野,稻花飘香,丰收在望。仰望着冬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散发出饭菜的馨香。黑夜来临,我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微咸的热泪涌进心窝…… </p><p class="ql-block"> 2017年农历腊月21日18时06分,母亲与世长辞,享年81岁。</p><p class="ql-block"> 忆娘亲,悲泪流,思绪万千,岂止在清明时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