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按:这是版主亲身经历的一个异乎寻常的故事。发生在1985年。文章形成于2010年10月30日,首发于百度空间《山河里客栈》,为寻找当事人杨英环和孙晓,曾向《湖南日报》、《青岛日报》、《北青网》等媒体投稿,多次求助北京公安,均未获得俩人下落。快40年了,扔牵挂在心。</b></p> <p class="ql-block"> 我年轻时经过商。一九八五年,留职停薪,办了一家专营火柴盒商标贴画(火花)的商店。在邮购通讯中,结交了数千名全国各地的火花爱好者,孙晓便是其中之一。</p><p class="ql-block"> 孙晓是众多花友中来信最频繁的,两三天一封,来信地址是山东省青岛市湖南路33 号。孙晓从不汇款买火花,总是寄些烟标、糖纸、邮票、明信片、青岛日报之类的东西。按照收藏界“来信必复”的原则,我回赠他一些火花。孙晓称我为“叔叔”。其年龄、性别、职业等一概不知。有段时间,约三四个月吧,未见孙晓的来信。 </p><p class="ql-block"> 一天,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署名杨英环的信,才知道了孙晓的一切。杨的信整整八页,书写漂亮,行文流畅,看得出是个有文化的人。信中附有孙晓的照片,是个 27 岁的成年人,可眼睛呈现痴呆的目光,脸上显露无奈的稚气。信一开头便称:“尊敬的李先生,您好!您不认识我,可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救了我的儿子孙晓”。我感到茫然,惊愕。接着杨叙述了如下的故事和缘由。 </p><p class="ql-block"> 杨是北京人,五十年代在北京某音乐学校读书时,默默地爱上了青岛籍教师孙玉海。五七年因囗派问题被双开,遣回原籍。杨不顾家人反对,带着粮食户口迁移证赶到火车站,主动向孙示爱,并毅然随孙到了青岛,成为患难夫妻。到青岛后,无处居住,无业为生。夫妻俩便在郊外搭了个棚子居住。杨帮人倒马桶、捡破烂、搞搬运,以为生计。按杨的话说,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孙酗酒成性。于是他们的儿子孙晓生下来便成了弱智人,且体弱多病,常常流浪街头,受人欺侮愚弄,比他小的孩子拉他当马骑。 </p><p class="ql-block"> 这次孙晓病重,杨接来北京治疗,不料并发肺炎,高烧不退,昏迷之中孙晓总是呼喊“叔叔”,病中偶尔清醒,也吵闹着要去邮局给叔叔寄信。杨翻看孙晓终日不离身的大提包,才发现孙晓的大量藏品,和与我的频繁交往。于是她认定是“给叔叔寄信”这一信念支撑着自己的儿子,是远方的李先生从死神手里夺回了她儿子的生命。(在此还要交代的是,落实政策后,孙被安排在山东省某研究所,杨xx则回了北京,并有一份工作)。 </p><p class="ql-block"> 读了杨英环的信,了知了这段凄凉的往事,我夫妻俩不禁落泪了,有受宠若惊之感,更多怜惜同情之情。商量着汇去了500元钱,并写了一封宽慰杨的信。 </p><p class="ql-block"> 回信中我坦言自己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不久,收到杨的回信,除了千恩万谢之外,信中有一段文字,大意是丈夫打成右派后,她仇恨共产党,而高山的作为使她明白了“洪桐县里有好人”,然而改变了对共产党的看法。杨还专门给我的单位党组织写了一封信,我没有转交。 </p><p class="ql-block"> 孙晓病情稍有好转,便要他妈妈用轮椅推着,去邮局给我寄信。杨告知后,我深为感动,于是又汇了一些钱,数目记不清了,只晓得连同前面汇的500元,杨都如数还给了我,杨是个知恩图报、不贪便宜的人。 </p><p class="ql-block"> 孙晓病愈后,执意回到青岛,继续流浪生活,好心人给他一份工作,往往干不了三五天。有次在某变压器厂上班,别人偷了厂里的大铜条,藏在孙晓的棉袄里,被传达室守卫查出,挨了一顿打。听了这些信息,我夫妻俩深感不安,萌发了接孙晓来湖南的念头,三番五次致信杨,并表示可以由杨送来或高山去青岛接。杨不同意,不想把“包袱”摔给我。想想人家监护人不愿意,加之责任重大,手头又忙,我便不再强求。</p><p class="ql-block"> 不料,一九八七年三月的一天,孙晓竟然一个人到了湖南。从杨的电话中获知这一消息后,我便去长途汽车站接站,没找着。回家不久便听见敲门声,来人正是孙晓 ——一个叫花子模样、衣衫褴褛、身材高大、痴呆傻笑的山东汉子。你说他傻吧,他却能独自一人从青岛到高山,然后找邮局(我的邮购业务常与邮局打交道,营业员几乎都认识)问到地址,径直到了我家。 </p><p class="ql-block"> 孙晓提着一个“宝贝”袋子进了门,然后从袋子里抖落出一堆杂乱的物品,有从地上捡的脏污的烟标、糖纸,有文革中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人民画报》,再就是一段约70厘米长的蓝色毛料(她母亲结婚时剩下,特意捎来的,礼轻情意重)。我妻赶紧叫他把衣服脱了(扔掉),亲自给他洗澡,换上我的衣服。我去商店买回一张弹簧床,开在小房间里,干干净净地把他安置下来。 </p><p class="ql-block"> 孙晓饭量极大,喜吃面食,早餐照例是一大碗面条、两个荷包蛋。孙晓每天写日记,都是三字经,开头总是“清早起,上茅厕,上完厕,吃面条,荷包蛋,喷喷香……”叫人哭笑不得。另一爱好是收听当时禁止收听的某电台,听了又说给高的儿子听,很让我担心。 </p><p class="ql-block"> 我住在机关家属区,家里添了一个大男人,怕邻居同事误会,不得不向打听的人说明原委。于是组织上知道了,要写材料,树典型。这可不是我的初衷。我秘书出身,给别人写过许多材料,可摊到自己头上,就不愿意了,我是个连“先进”也不想粘的人,厌恶虚名,讲求实在。对采访的同事说“要报道,就叫孙晓走人”,这样才免了一场虚荣。 </p><p class="ql-block"> 一些好友见我家里养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建议让他做点事。我也觉得孙晓迟早要走向社会,自食其力,便拜托朋友找工作。第一个工作在一家街道工厂,我送去上班,见用冲床冲压钢板,生产垫圈,太危险,便辞了。第二个工作在一家路边饮食店,洗碗打杂,不要工钱,包吃不包住,倒也可以。可没干多久,问题又来了。店老板和客人见他痴呆老实,便常常拿他“盘宝”取乐,甚至开玩笑,叫女服务员同他搞对象,把可怜的孙晓搞得神魂颠倒。 </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儿子放学回家,正撞见孙晓赤身裸体,拿着乳罩在胸前比划,手舞足蹈地照镜子。孙晓害怕我儿子告状,便离家出走了。那个晚上,风雨交加,我一家三口到处寻找,半夜两点也没找到他。第二天一大早又去找。找到时,他蜷缩在墙角,浑身透湿,连哄带吓好不容易劝回家。从此不敢让他再上班。他反而不满意了,要求回青岛。 我又气又怜,好言劝慰。他心存抵触,最后发展到以“绝食”相要挟,不得已我才与杨联系,让其儿子回青岛。 </p><p class="ql-block"> 因工作太忙,不能亲送,为他添了新衣(给杨也买了丝绸套装),备足食品,买好车票,并在他内裤口袋里放了 300 元钱(缝上口),以备急用。我将他送到长沙火车站,拜托列车员一路关照。不久,孙晓来信,平安到家。 </p><p class="ql-block"> 送走孙晓,有朋友说是解脱,而我感觉更多的是牵挂和遗憾,毕意与孙晓有几年的信件交往,有近八个月的朝夕相处。 </p><p class="ql-block"> 孙晓回去后的第三年,我陪父母到北京办出国签证,特意拜访了杨英环。杨住在阜城门外大街“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大厦旁一间低矮的平房里(地址是北京阜城门外大街585号),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双人床是她老娘的(老太太病卧在床),杨则在屋檐下的偏房放了一张单人床,睡觉时要从床的一头爬进去。老太太见我感冒了,给了一些药(杨家早年开药铺)。听说其父母也到了北京,杨执意要去看二老,带的礼物是一包面条、半瓶香油。那个年代,那般境况,互赠的礼物都很寒酸,却很珍贵。没见到孙晓,孙晓当时在青岛。 </p><p class="ql-block"> 2000年我儿子到北京工作后,夫妻俩去北京探亲,曾于2001年、2002年两次故地寻访杨英环,均未能如愿。询问当地居委会,杨的房子已拆,新居可能在北海,而北海这一地名泛指地域很大,无从查找。一家小店老板说,见过 “宝里宝气” 的这个人(指孙晓),早几天还在这街上走来走去(流浪)哩。夫妻俩在北京定居后,又曾多次寻访,均未能如愿。 </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段火花故事,一段(北京、山东青岛、湖南益阳)三地情缘,一段回想起来并不轻松的往事,可常常令高山回想和回味。物质条件尚不充裕的年代,人与人之间,千里遥遥,仅仅书信往来,就那么信任,那么真诚,实在难得。记得拜访杨英环,适逢父母签证少了钱(数目不小),杨在极其贫困的情况下,东挪西凑,放心地把钱借给我,多么的不容易(当然这些钱,我汇给她了)。现在,写出这段经历,期盼重温真情,回归纯朴,期盼找到英环,找到孙晓。 </p><p class="ql-block"> 英环,孙晓,你们好吗?祝福你们!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