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摇滚歌星崔健的演出,轰动了昆明。据说,所有计划内的演出票,在三两天之内就一抢而空;头两场演出,35元一张的甲票,黑市价竟高达100元。原计划只演四场,应观众要求,接连两次加演。在座无虚席的演出场地,无数青年观众为之陶醉,为之疯狂;而在剧场之外,在办公室、在公共场所、在家里都有许多人,在兴奋谈论崔健的演出。我看过一些关于崔健在外地演出的报道,反映也大致如此。一次演出,引起这样的轰动。这种现象并不多见,姑且称之为“崔健现象”吧。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研究一下这种现象,是有益的。</p><p class="ql-block"> 崔健现象,是一种文化现象。</p><p class="ql-block"> 摇滚乐,也是一种泊来文化。它起源于美国民间,50年代形成气候,继而风靡欧洲和世界各地。作为一种从美国南部黑人聚居的布鲁斯乡村音乐所发展起来的,即起源于民间的新的音乐形式,摇滚乐始终没有离开过产生它的土壤;这正是不管不理解它的人们对它抱什么态度,而它却一直存活并迅速成长为一株别具风姿的音乐大树的原因。布鲁斯乡村音乐,是一种即兴和随意的演唱形式,到了摇滚乐形成的初期,则大多衍变为叙事性的通俗歌曲。一些有才华的歌星、作曲家和乐队的出现,才使摇滚乐逐步走向成熟,走向深刻,走向更高的文化层次。崔健就是这样的一个摇滚歌星。他借用摇滚乐这样一种形式,表达个体生命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受,对于现实世界的理解,对于人的普遍情感的认同,因而使他的演唱具有了浓郁的文化色彩和哲学的意味。中国之所以深刻,其中的一方面就在于,它可以在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乃至于人情世态中,著以浓郁的文化色彩和哲学意味。崔健与台湾的一两位歌星,在中国同开现代摇滚乐之先河,又使之中国化,其成就是不可忽视的。</p><p class="ql-block"> 正像每一事物的产生都有其理由一样,崔健这样一个歌星的出现也有其历史原因及心理背影。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的伟业,以其不可抗拒的魅力,吸引着亿万群众。人们,特别是青年人正怀着一种豪迈的激情投入到改革大潮中去。激情——奋斗、开拓、创造的激情,这是最主要的。与此同时,也会有一些复杂的感觉,甚至一时的彷徨,犹豫。这些精神因素像岩浆一样在年轻人的心中奔突,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表达和宣泄的欲望。表达和宣泄需要一种形式。拼命工作,座谈,旅游,都可以作为“形式”。唱歌尤其可以成为一种普及的形式,由此我们可以理解这几年通俗歌曲覆盖大街小巷的文化背景。崔健曾多次强调他的演唱是一种形式,我以为他很清醒,他的演唱的确恰恰在这一点上满足了青年的需要。观众在他竭尽全力的演唱、摇滚乐的强音和爵士鼓的快节奏组成的氛围中亢奋,以至跟着唱,跟着摇摆,跟着跳,激情,感觉和情绪随之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和宣泄,从而起到自我调适的作用。与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思想、性格相联系的激情,通过表达并不会消失;而暂时彷徨、犹豫,甚至低沉情绪,倒可以通过热烈的宣泄而熔化,至少是“好多了”。由此可见,崔健的演唱,如果可以称做形式的话,那么只要处理得当,这是一种积极的艺术形式。当然我不是主张这种艺术形式适合所有的人,特别是中老年人,因为经历,经验,处事风格及生理方面的原因,也许并不适应这种艺术形式。对于中老年人,表达激情的最佳方式,是全身心地投入生活和工作;而取得工作实绩,是消释烦躁、不安和低沉情绪的良方。</p><p class="ql-block"> 说到底,崔健的演唱从本质上来讲,还是一种艺术。他的演唱艺术的特色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分析。第一,作为现代摇滚,崔健的演唱同其他摇滚歌星的演唱一样,但它的效果比别的演唱形式更加仰仗伴奏,具体地说,是仰仗电声乐器和爵士鼓的伴奏。如果说美声无伴奏演唱或京剧清唱仍可以听出美声和京剧的大部分特点的话,那么摇滚歌曲的无伴奏演唱,可以说就听不出多少摇滚味了。第二,以崔健同其他摇滚歌星,比如同台湾的罗大佑和瘐澄庆相比较,崔健的演唱又有两个特色,一是他更富于理性的色彩。以他的代表作《一无所有》与瘐澄庆的代表作《让我一次爱个够》相比较,这一点就很明显,后者只是对爱情毫不悔恨的讴歌,而前者则在歌唱爱情的旋律中,表达出对人生价值的辨证和思考。二是崔健更注重旋律、音色和音响的效应。他说他在创作的时候,一般是先感觉到旋律,写成曲子,再填词的。这可以说明他的创作重心在旋律方面。我认为这一点使崔健更贴近音乐的本质。许多人说,崔健唱的歌词听不清楚,我也有同感。但我同时还感到,崔健通过旋律、音色和音响的综合效果,完满地表达了他的感觉和情感。他要说的话,都在那音乐声中了。</p><p class="ql-block"> 我最后想说的一点是崔健的真诚。崔健在昆明一共演出了六场,每一场都十分卖力,十分认真,他身着无袖T恤,前心后心都湿透了,这可以看出崔健对待艺术和对待观众的态度。三十来岁的崔健,与同时代的青年人一样,面临着一个如何对待传统和传统文化的问题。我觉得他对传统和传统文化怀着一种真诚的崇敬。在他演唱《南泥湾》的时候,我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对待传统,不同时代的人,感受不会完全相同,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们对传统共具一种崇敬的态度,但在表达方式上,也不会是完全相同的。就说《南泥湾》吧,崔健炽烈的讴歌和郭兰英纯情的演唱,味道就不一样。我以为这是一个时代风格的问题。人们不会怀疑这一代人的真诚。我还要再提一下《一无所有》这首歌。这首歌名曰“一无所有”,其实内涵却很丰富。除了上面说的,对于人生价值的思辨以外,还应特别指出的是,这首歌的基本旋律中,回荡着西北民歌的影子。崔健是从传统文化中走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另外,崔健曾经为亚运会筹款100万元而义演,这一次又不远千里,来为云南少数民族教育事业募捐经费义演,我觉得这也是“崔健现象”的一个很重要的侧面。值得引起研究者的注意。<span style="color:rgb(0, 0, 0);">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1992年</span>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选自拙著《梧庐随笔》(1996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