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静思

冰心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松柏凝春,天人同悲的日子里,一颗心总感惶惶不安,似乎在提醒我,动笔吧,父母在等你!</p><p class="ql-block"> 长歌当哭,逝者逝已,生者善之。和往年清明不同,以前因在异地,清明不能回乡祭拜,即拜哥姐或小妹代劳。年复一年,春节遥祭,鬼节(阴历七月十五、阴间春节)到场。今年清明将至,心绪难宁,一方面观看了人数过四亿,创下央视八年新高的电视剧《人世间》,很多场景和话语深深触动着我,加之夜幕降临,北京街头到处焚纸烧香,触景生情。我想起了故土、亲人,更想起了我成长的大家庭。过去的一个个生活场景,如绵绵细雨,不尽而来,为此,也为了忘却的纪念,写下此文。也想趁妈妈健在,还能耳闻目睹时,听听女儿的心声。对一个母亲来说,“爱”她,莫过于“懂”她,因为“爱”远比“懂得”简单!</p><p class="ql-block"> 去年陪伴了妈妈四个月我才离开,可不幸,她又摔倒骨折了,卧床近两个多月。这是自九十岁腰椎骨折、九十二岁脑血栓之后,九十四岁第三次再遭劫难。这个过程对妈妈是痛苦漫长的,而我牵挂担心、希望失望交替不止。当突然有一天在视频里,看着妈妈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睛有了光芒时,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顿时像天边的祥云,轻盈漂浮起来。妈妈又要发生奇迹了,她老人家肯定可以度过这一劫,这样我明年又可以回家了,又有妈妈叫了。果然,在姐姐妹妹的精心护理调养下,妈妈康复了!我心里又有了憧憬,夏天快快到来,我们又可以带着外孙(妈妈非常喜欢)回去陪伴妈妈了!</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在北京照顾完外孙,奶奶一上岗,我们就直奔新疆。妈妈看到我们的到来,会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不久,轻松愉快一展无余。说来惭愧,自爸爸一九九六年离开我们,妈妈一人独守空房二十多年,进进出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百无聊赖时,才出来和小区几个不太相识的老阿姨聊聊天。她每天除了随便做个三顿饭之外,就是一个人忙碌家务,也为儿女各家准备必需。我也习惯了妈妈这样的生活,总以为妈妈能干又独立。的确,两房一厅,一厨一卫,任何时候没有卫生死角,不仅光洁如洗,而且典雅有趣,任何时候回到妈妈家,那种舒适和轻松是不言而喻的。不仅如此,她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地收听医学讲座,直到眼花耳背,遂将放弃。刚开始我并不理解,妈妈为何要这样约束自己!有时她告诉我她的心得,我也只是应付,她很清楚,摇头叹息道:你现在不听,将来总会明白的!听了这话,我也知道妈妈不爽,赶快安慰一下。这一切情景,在我退休后,逐渐清晰起来,我的赎罪感愈加强烈。妈妈二十多年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何我们理所当然的会觉得她独立、坚强?换成自己,什么感受?</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零年盛夏,妈妈突然半身不遂,呼叫120,及时送进医院,诊断脑血栓,刚住下六天,朋友私下微信告知,晚上八点,疫情封城。五雷轰顶,一旦封城,后果可想而知。我思忖良久,便痛下决心,立马出院!以药物替代针水,康复治疗紧紧跟上。曾听过北京安贞医院神经内科刘东主任医师的演讲,以我国瘫痪病人的现状,与美国同样病情作比较,由于我们康复环节的忽略不计,导致大多有可能再站起来的病人,最后皆是卧床废退后,痛苦离世。情急之下,就这么决定。妈妈经过近两个多月康复治疗,除了每天医生推拿按摩等,所有医生的要求,她都会按时按点,配合我们完成功能训练,有时妈妈怕我们太累,她就自己助威,一、二、三加油完成,我们都会被妈妈的毅力和坚强感动。奇迹终于出现了,她又一次站起来了!我想,治疗是一方面,自我意志与信念的强大更重要,妈妈一次次度过劫波,再现生命的力量,点燃家的烟火!那是<span style="font-size:18px;">几十年如一日,自尊自强、自律自爱、生理心理双重作用的结果。可谓:认知决定思维,思维决定行为,行为决定结果。</span></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懂得,母亲是一所学校,大地之母,创造了人类与一个家庭。一个好的母亲成就三代。某作家说过,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的成长,并到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而对我们影响最大的人,莫过于母亲。</p><p class="ql-block"> 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九六五年的春天,我刚读一年级,下午放学回来,和邻居同班同学在院子里为一块饼干发生了争执。他奶奶刚从老家江苏回来,拿饼干给我们几个小孩吃,同学不愿意,就发生了争执,被刚下班的妈妈撞个正着,一顿抽打,一生铭记。棍棒告诉我,一个女孩子随便吃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女孩子不能馋嘴,那是很丑的事。</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爸爸一下班就自觉戴上高帽子(自制的),手里敲打着水桶开始游街,一敲一说,我是活国民党残渣余孽,我有罪,我罪该万死!看到这一幕,很不爽,回去问妈妈,妈妈只是淡淡一句,没事儿,你爸转一圈就回来了。小孩子的我,自然也就放松了。今天想来,这个淡淡一声,对一个幼稚孩童,如吹面不寒杨柳风,和煦飘然,亦如母亲的手抚摸,柔软温暖,而对母亲是什么?是历经狂风暴雨后的坚强,更是勇敢智慧的母爱啊!整个文革期间,爸爸遭遇批斗、牛棚马槽度日,妈妈带着我们都是平静地生活,唯有一印象,就是她在做事背着我们默默流泪,当我们看见沉默不语时,妈妈会立即抹去眼泪左右而言他。四十岁的中年女性,富裕童年,读书少年,又在省城里嫁给了黄埔军官,也算体面吧。解放后一个个运动,打老虎,三反五反,社教四清,或是有了免疫力,文革来临,方能云卷云舒。无论她个人内心如何复杂,但在孩子面前,保持缄默,平静生活,这需要内心多大定力尚能如此啊!定力来自什么?爱!再亏不能亏孩子,让孩子好好读书做人,才有未来,亘古不变。是啊,孩子的未来,藏在母亲的三观里。</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五年高中毕业的我,要和同学一起去北京游玩,在北京五叔家玩了一个月,便回安徽老家省亲,由于奶奶很想父亲,我便带着奶奶买了卧票,一起回了新疆。在新疆一年的日子里,爸妈上班,我周末回家,看哪儿,哪儿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妈妈在我眼里,算是最会“打扮”房间的,没想到奶奶还棋高一筹,让辛苦劳动一周回家的我,心情特别舒畅。奶奶早早的就烙好了白面大饼,及手擀的细丝面条儿,整整齐齐摆到桌前,等我一到家,她像乐开的花儿,笑盈盈地去炒菜下面了。奶奶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好吃好喝,好说好笑,嘴里还自言自语,全然不知说着什么,一家人其乐融融。我长到十八岁,第一次见到家里平添了一员,而且还是一个从未曾谋面的老人,可是我非但没有陌生感,却感到格外亲切和爱戴。妈妈对奶奶的关心和爱护,直接感染着我们,奶奶来到之前,妈妈就把小房专门誊出来,齐全配置,整洁一新。平时和奶奶相处,遇事有商有量,语气温和。那时我不懂婆媳关系,但从每周相见她的精神面貌中,我可以感受到它的自由自在,自主自我的快乐和幸福及我们每个人对她老人家的尊重和孝敬。</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八年高考,为了心中的理想,除了工作,我把所有时间用在复习上,有时一个月不能回家。一个周末,偌大一栋办公会议室,寂静无声,只我一人专心致志在学习。一阵儿当当当的敲门声惊吓了我,开门一看,是爸爸。七月的新疆已是酷热难耐,只见他满头大汗,一手提着暖水瓶,一手提着大包包,爸爸说,暖水瓶是你妈烧好的新鲜牛奶,可以分几次喝,都是热的,另一包是你妈做的蒸红薯,煮花生,炒的酸菜肉,交代完爸爸问候了复习情况,告诫我7月7号就要高考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有闪失。我似乎只有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早已噙满了眼眶,生怕流出来让爸爸看到,当爸爸转身出门儿迈出第一步时,我已经哭成泪人,直至目送他背影远去。以至几十年过去,每每春节或鬼节祭祀时,我都会给他唠叨这一场景。朱自清的《背影》,已成为“父爱”的代名词,可父亲的那个背影是什么?作为三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考上黄埔意味着什么?至少在当时,有理想有抱负的优秀青年,在国破家亡之时,首选黄埔,不容置疑。可沧海桑田,一切都在岁月中消磨了!若还有希望,那便是儿女,于是他把全部力量用在儿女身上,炎炎烈日不在话下,几十里单骑全在脚上。作为父亲背后的母亲,难道不比父亲更沉重吗?一个大家,五个孩子,大小远近,生活身体、工作前途全在娘的心尖儿上啊!我养育一个孩子,所经历的过程已经理解了殚精竭虑的含义,更何况那个时代,那样的家庭,那多孩子?养儿方知父母恩,父爱如山,母爱似海,三生难报!</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九年,七十三岁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原平静如水的大家庭,瞬间惊涛拍岸,地动山摇,方寸大乱。大家庭的这只航船如何驾驭?重担自然落在了母亲肩上。她镇定自若,运筹帷幄,召唤所有儿女,云集石城。早、中、晚轮班,五家人后勤、运输、护理,各司其职,适时调整。半个月下来,父亲得救且病情稳定下来,同病房的两个年轻于他的病友,在不到五六天的时间里都走了。接下来两个月,辗转三个科室的手术、康复治疗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儿女都要回去上班,其最有效的生力军便是母亲和身边的三个儿女。这时从内地赶来看望父亲的姑姑、叔叔也来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几天几夜的火车,站着过来,腿都是红肿的。因为情况紧急,他们只买上一张座票,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妈妈既要照顾好老人,更要把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父亲照顾好。每天天刚亮,她一人就悄悄起来,赶去医院,换下夜班的哥哥。妈妈是个绝顶细心的夫人,到场第一件事便是心理安抚,然后从头到脚擦洗,手脚缝儿一个不落,手足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再清洗口腔喂早餐。上午打吊针,妈妈更是寸步不离,一旦跑针,护士处理完,她立马给爸爸热敷上毛巾,生怕他肿痛,父亲大小便完毕,妈妈一定是前后翻身,热水清洗,然后铺上粉。两个月下来,三个科室的医护人员都夸爸爸是最干净的。医生都说,三分治疗,七分护理,老爷子挺过来,都是家人照顾得好啊!周末,我们为了让妈妈喘口气,都劝她在家休息,妈妈嘴上答应,半晌午必须去现场守候。她不是不放心儿女,是几十年风风雨雨,同舟共济铸就的一道牢不可破的壁垒,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此时,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安抚便是至重至极,这种力量或许可以超过一切药物的效力。在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暖、儿女上下齐心之下,父亲微笑着出院了。接下来的五年康复时光里,妈妈晨起晚睡,陪伴和照顾着父亲,还帮衬我们全家,做饭洗衣搞卫生。回想这一切,今天放在哪个儿女身上能担负起来啊?!</p><p class="ql-block"> 妈妈从来都是那么坚强、独立,到现在,她几乎行走都成问题,但只要身体能动,哪怕推着小车走,都要把厨房卫生间洗涮刷洗得一尘不染。所有的抹布都要洗到原色出来,再一条条分门别类挂起来,她永远会说,你们搞的卫生不彻底,我自己做的最放心。是呀,至今我的同学还说,几十年你妈家搬过多次,不管住哪儿,房子收拾的都是整齐干净。</p><p class="ql-block"> 是的,妈妈除了良好的卫生习惯,美学欣赏也真不一般,她的眼光非常独到,给我们买、做的衣服鞋袜,总是别致新颖,不落俗套,要么在衣领或袖口上做文章,要么在纽扣上匠心独到,每件衣服都有亮点。一九七三年,我们一家回安徽老家探亲,顺便给大姐购置婚物,妈妈一个个为她把关,最新潮的五斗橱不说,连桌上的玻璃都要买上,绝对标配。更甭说在南京、上海买床上用品,出口转内销的商品,我是第一次听到和见过。也许妈妈为了女儿出嫁的体面,也许让女人花再盛开一次,满足一个女性对美的追求,也是从那时起,我对美有了全新的认识。</p><p class="ql-block"> 生命的轮回就是这等奇妙,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六年了,妈妈也已是九十四岁高龄了,近几年是在儿女轮流照顾中度日,但妈妈没有爸爸有福,不能儿女团团相围,我们也都老了,也都有了自己的第三代。她总是替我们着想,多次要求去养老院,但儿女不答应。几年来,我们一直正常有序的轮流陪伴,在陪伴妈妈的岁月里,我们仿佛再次回到了童年幸福的时光,回到了兄弟姐妹一个屋檐下的欢声笑语,同时,也是我们不断自省、不断成长、不断补偿妈妈的过程。我们在尽最大的努力把美好时光留住,让妈妈走到生命尽头时,不因艰苦一生而叹息,不因孤灯残照而凉悲,平静安详的走完她的一生是我们最大心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