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脊骨的乡村

天河濯足君

<p class="ql-block">  他找来了挖掘机,指手划脚地在他的责任田里东刨西挖着,硬把自己原来巴掌大小小的一块地,弄得扯天扯地,辽阔无边起来。上边人家宽大的地沿,几乎全被挖去了,直陡陡的,如同峭壁悬崖一般。南边通往其它人家地块惟一的一条路,他也亳不犹豫地指示着挖掘机彻底毁掉了。至于他人怎么去到他们的地块,他不去想,哪怕就是隔天飞,也跟他没一顶点关系。他心平气和没有一丝的自责与羞愧;他只恨自己的地不能再往外扩张一些,如果可能,他恨不得将整个山头夷为平地,全归自己,方称心如意。</p><p class="ql-block"> 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地头处当初毁去的道路的原址上,出现了一条仄仄的弯弯的小道,立刻恼怒异常,就像有人偷偷从他身上剜去了一块肉;他带着仇恨,带着恶毒的报复,和他所谓的理直气壮,嗷嗷叫着向派处所报了警。</p><p class="ql-block"> 民警来了,村委的领导来了,队里的群众代表们也来了。他跑上跑下,指着他地头的小路,唾星四溅颇具声势地述说着他遭受的损害和他心中的委屈。他希望大家拿出公道,最好能将修路者当场绳之以罚似乎才能平抚安慰他的心。</p><p class="ql-block"> 望着已被整修的无边无垠的土地,望着上边人家地块曝露着脏腹的峭壁悬崖,望着地头上历经无数载风雨沧桑依旧赫然在目的老路口的遗址,在场所有人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人提出质疑,更没有一人对其说出一句责备的话。他们象久居闷室终于来到了外面的孩子,兴味十足的看起了热闹。</p><p class="ql-block"> 在民警的历常询问下,村中的干部还有几个群众代表,这些乡村中的精英,竟然一改往日的神气,变得毫无尊严毫无风骨起来,他们仿佛拿了人家手短,吃了人家嘴软一般,眼神里闪烁着暧昧、猥琐连同扯不开的牵绊与复杂;他们就像怕见光的鬼魂,极力躲避着什么似的,带着软弱和不堪,最后只得任凭无数肮脏酸馊的腐木、油腻发臭的浮萍和一些已忘记不知从何处漂来的飞沫,彻底将心底原存的那泓湛若青天的春水搅浑、遮盖,面对着老路口鲜明的旧址,一个个爽性将自己的心灵之窗一一扣掉,朝着自己丑陋的额头上死命地盖了上去,忽后吞吞吐吐地嗫嚅着:“没有路!原来就没路……”</p><p class="ql-block"> “没有路,原来就没路……"它就像一声闷雷,沉重而空洞地划动在晴空蓝天里,久久回荡在这乡村头顶的上方。在这巨大冷酷满含讽刺的声浪中,透过岁月的烟尘,那条被四季风包围着的老路上,拉车人负重弯腰艰难前行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车子的轧轧声,和前面牛鼻中吹动的风声,伴随着牛颈上铃铛急促的叮咚声一齐混成的交响,同样如这雷声一样,也在那遥远的时空里震耳欲聋的回响着,回响着,什么也阻挡不了,改变不了,掩盖不了。它们二者就象两条不同维度的光带,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伸展,永远难有相交重合的时候。又如泾河渭河一样,各自依着自己的本性,流动着浑浊与清澈。</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日子,他乘势使气奔走在各级府,强硬地提出着自己的要求,口中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着“我哩……我哩……"</p><p class="ql-block"> 这乡村里的人们,如他一样,各行其志。他们的心犹如疯生的野草,不梳理,不修剪,甚至没人去搭理。他们摈弃了基本的人性,不再遵从人世间的公序良俗,也拒绝了祖宗先人美好的传承,只是一味地放纵着自己永远无法满足的私欲,而变得毫不底线。他们的心中只有他们自己。对待他人,没有了恭谦礼让。他们没有任何信仰,没有了对天地对生命对良心的敬畏,也不再注重德行节操。他们横冲直撞地行走在天地间,越发狂傲、野蛮、凶恶、暴戾恣睢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个乡村里没有了统一的价值观,没有了真善美。在是与非,正与邪之间失去了判断的标准。它没有了激浊扬清的力量,也没有疾恶扬善的动力,更没有正确的舆论导向;它既不去对不义的丑恶者作道义上的谴责与鞭笞,从而让丑恶者变本加厉,越发变得有恃无恐,再无顾忌;也不去对善良的弱者寄予抚慰、支持与同情,让善良者在抚摸着累累伤痕哀哀哭泣之余,不得不放弃平生持守的纯正和做人的原则。这乡村抛弃了现代人应有的文明,颓废了,倒退了,仿佛又回到茹毛饮血、洪荒蒙昧且野蛮的原始部落。</p><p class="ql-block"> 这个乡村就如一位没有脊骨的老人,佝偻着沉疴之躯,膝行匍伏在腐草与臭水污泥纵横的土地上,无奈而且又无力地向着通往他萧萧风吹着的墓门踽踽独行。他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却依旧粗鲁而愚直,蛮横而残暴。在他稀疏发黑且肮脏的老牙间,仍嚼动着弱者的人肉,嘴角涎流着腥红的鲜血。他就这样苟延在生命未路的虚妄的欢欣中,日复一日,日复一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