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爱情驿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要走的是库恰麻扎。</p><p class="ql-block"> “麻扎”和“达坂”这两个古老的突厥词语翻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即坟墓、十万大山。十多个世纪以前,匈奴人是不是骑着红鬃烈马曾登上过巍巍昆仑?这个疑问虽然完全可以交给史学家去论证,可是,如果那些钢铁骑士们没见证过眼前这片由十万大山排列的战阵,绝不会联想到坟墓和死亡,进而为后世留下了如此毛骨悚然的地理名词。</p><p class="ql-block"> 不过,麻扎、达坂这个称谓和“三十里营房”这个地名比较起来,后者的称谓却少了昆仑应有的雄壮而多了些卑微的懦弱。这片山谷向南一百多公里,就是被称作“神仙湾”的边防哨卡。我们路途并没有去那个神仙修行的山头去观光的安排,却非得路经一个叫做“三十里营房”的地方才能继续东去。</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名,我又开始傻想,这个名讳一定是戍边人自己叫顺了口的地儿,最终胡乱形成了今天这个名字。或许,我的猜想还真是对的。那么,这块地方又是和什么地物相比照才被人们称作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呢?三十里营房,为什么不是四十里或者五十里?这里边一定蕴藏着某个故事。 </p><p class="ql-block"> 经打问,距离这片战地医院面前这片相对开阔的谷底,翻过右手那片山巅过去,朝西南三十华里地界,曾经设立过一座哨卡。那是一座共和国的前身那个“中华民国”政府的边防军曾经设过卡的哨所。经由了多少风雪年月,这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不过,那座哨卡的石质残垣却实实在在还矗在那儿。而且,它最后的主人,都是活活被困死在那座石片搭盖的房子里的。 </p><p class="ql-block"> 在新疆和平解放的日子里,忙活着是逃亡还是起义的官僚们,恰恰忘记了山上的守卡人急需物资给养接济的大事情。在莽莽昆仑大雪封山之后,柴草和粮秣已无法运进山的日子里,他们也无法撤回了。山外热热闹闹地改朝换代,山中饥馑难捱地固守,就那样,戍边的哨卡成了守卡人的坟茔。直到第二年五月,人民解放军的接管分队上来,这些人已经被风干成几具木乃伊。 </p><p class="ql-block"> 这些死去的无名士兵不可能、最终也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追认和表彰。当然,更谈不上让他们的亲属去领受什么烈士抚恤。甚或,作为不明生死的国军士兵,在新中国成立后不短的日子里,没有人去找他们遗属的麻烦已属不幸中的万幸了。 </p><p class="ql-block"> 可是,谁又能就此断言,这些人不曾是戍边的中国边防军人?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他们算不算为国为民捐躯的华夏烈士?至少,他们应当和今天的我们一样样爱着眼前这座圣山、爱着自己献身的祖国、思念着遥远故土上守候着他归来的老婆娃娃……听完这个被历史风干了的故事,看到眼前滞留在谷地的汽车、兵士,以及那些粗糙的土墙,联想到那一块块砌在墙里的每一块土坯,我都隐隐感到自己心脏在不住地战栗。军人,这个名词究竟应当做怎样的诠释呐!坐在三十里营房医院的门口,我独自呆呆地观察着对面那半垛旧墙。</p> <p class="ql-block"> 在这块鲜有人类生活记载的年轻土地上,每一片瓦渣都留有浓烈的近代痕迹。这里也太过于偏僻了。一些“乱山残雪衣”的故事被丢弃在这里,经历过那场并不漫长的风霜雪雨,便渐渐地被时间这个怪物忘却,化作了眼前这垛“孤独异乡人”般的土壁。</p><p class="ql-block"> 我把目光一次又一次放在了这垛现实存在的残垣破壁上。当然,这里肯定鲜有显赫的领导来投宿或视察,便不存在兴师动众打扫卫生美化环境的必要;同时,这里地域辽阔,也不需要将那块空地辟做公园之类的规划。在惜物如金的高山营区,眼前这半垛废墙,还能作为一堆日后备用的土坯暂时搁置在那儿。也正是这垛墙的百无一用,墙面上便忠实地给我们原样保留下了当年那条“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的谆谆教导。这条弥足珍玩的标语,在文革业已过去几十个年头之后,依然忠实地、顽固地、且十分精心地持续着它不可遏制的时光接续。也只有昆仑山这个老实巴脚的老头儿,不识时务地为儿孙们原样保留着那一段曾经的蹉跎岁月。</p><p class="ql-block"> 更有意思的是,那垛墙的背面有一个用汽车旧帆布片搭盖着的川菜馆。墙体这边被开发者顺墙捅开了一个不大点的小窗户,加上墙面上店家新添的“炒菜”“啤酒”等几个憋足的小字广告,这些大小不等的残缺汉字,便被“排列”成一条具有簇新内容的语录口号——“川菜馆教导我们要斗炒菜比啤酒”。</p><p class="ql-block"> 开这家小店的是一个四川少妇。即使昆仑山强烈紫外线一天时间已经让我的鼻头开始蜕皮,这位站在帐篷外招徕生意的少妇的颜面却依然保持着天府之国美女的那份惊人白皙。</p><p class="ql-block"> 川人的生命力也太过于强大了。</p><p class="ql-block"> 在北方,只有河南人因中原大地长期战乱无法在故土立足,而钟情于“担着担子”走四方;海之瓯,客家人似乎更乐于漂洋过海去寻找新的陆地。祖居秦岭南麓的四川,这个凭借地理天然屏障稻丰鱼肥、茶舍林立、清音靡靡、灯红酒绿、孕育过巴蜀文明的天府之国,除被张献忠屠杀得人口锐减需要两广移民来充填人口那段历史,从来不曾有过川人因没粮食而出门讨生活的景象。少不入川,正是人们担心他们那种富足的安逸会毁坏了年轻人的意志使然。那么,他们原来的富足,多年间都躲到哪儿去了呢?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追求安逸的川人背井离乡、选择流离?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一部叫做《灵与肉》的小说。女主人公是个为谋生计千里远涉去自卖自身的姑娘。当她一路辛苦赶到祁连山下,却遇到原来的老“买主”身死、最终被人撮合着另嫁给一个叫做“老右”的牧马人为妻……主人翁的故乡我还替她牢牢记着,那县份叫江油。难道说,眼前这个天府美人也有着与其相同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不过,我很快就打听到,这个面目姣好身段婀娜的俏妇是四川南充人。而且,是一位名花有主的军人妻子。她的丈夫,正是驻守昆仑的一个边防团的志愿兵,常年在山上扛着电线辊子架接被雪崩和滑体的山石压断的国防电缆。</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昆仑军属。</p><p class="ql-block"> 我熟悉许多曾经在老家做教师或者做其他工作的军人妻子,为了陪伴丈夫服役,她们屈就在部队服务社改行做了养猪种菜的“军营农妇”;也见过一些出生农村、希冀跟着丈夫经见世面的窈窕村姑,随军后一头钻进戈壁沙漠相夫教子,直到丈夫转业跟着出来时,业已变成了一个个满脸日斑的沙洲老妪。却从未耳闻一个小女人,甘愿冒着小小的感冒便可夺去生命的危险,长期地守在距离丈夫最近的昆仑山开一个小饭馆来赚钱。这里没有家属院,没有托儿所,却有一条搭在世界屋脊上最高的鹊桥,让世间寻找爱情真谛的那些孤男寡女真真应当羡慕到死!</p><p class="ql-block"> 打听到她的这些身世,我专程去这家小饭馆做了一次客。掀开门帘儿,里边黑洞洞地一时让人看不清楚帐篷里边到底都有些什么东西。地面上不多的枯萎菜蔬,都是些易于存放的包菜和冬瓜土豆儿。平时,我不乐意像令人讨厌的记者那样,以采访的名义去触痛对方不愿示人的话题。这可能也是作家和记者的职业习惯不同使然。经过一些家长里短的交谈后,我却从她口中</p> <p class="ql-block">依然知道了有关她的一切。还知道了这个美丽的昆仑西施的“招牌菜”是烧一种鱼汤。</p><p class="ql-block"> 因为这里的冰水河里,生长着一种奇异的小胖头鱼。打捞方法不但十分原始,也十分简单。客人们要吃,她才会拿着脸盆去河边去舀几条小鱼来,撮一点盐巴放在高压锅里熬就是了。我没心事喝她的鱼汤,依然关心她们夫妻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她可能看见我这个上校还算和蔼,主动地告诉我,她的丈夫在几百公里的空恰防区。原想,好赖同守一座昆仑,了却常年分居的相思。可是,她搬到这里来,夫妻依然相隔着千沟万壑。他们在一年的四季里,要想见个面还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甚或,她更愿意让丈夫和她一起去南下打工。即使每年里都得要忍受挤上没有座位的火车来回往返的汗臭熏染,毕竟,他们再也不会忍受这名义“同居”的空房啊。再说,一对饥渴的年轻人在这么高的地方做一场爱,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p><p class="ql-block"> 于是,当我看到地面上那些被许多不知名的战友们捎上山来的萝卜白菜以及搭盖在饭馆屋顶的军绿帐篷也就明白,整个昆仑山上的军人路过这所小饭馆时那种如同回家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这是军嫂兵站。同时,也是一户人脉兴旺的昆仑人家。</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敬礼,康西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连续四天过去,我们平均以每天行程二百多公里的速度盘桓在昆仑的高山之巅。据汽车兵们说,武警的一个工程团还在前边开辟通路,我们无论怎么赶,这次旅程都不可能提前结束。只有翻过了界山达坂,到了藏区那片真正的高山草地,整个山势才会趋于平缓,路况也会相应的好走一些。</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一路跟随着车队像坐着飞机,动辄攀上了六千多米的高空去盘旋;像乘船轮渡,在无名河流中躲避着如房的巨石,穿行过一段又一段的绝壁河槽。也经见了全部车队一辆一辆贴着悬崖如同练习悬空走钢丝一般的惊险体验。好在我的前列腺还算年轻,没有闹出尿湿裤子的笑话。</p><p class="ql-block"> 在一处十分险要的地方,我这个曾经做过沙漠汽车兵的老司机首次经见了千斤顶这个普通工具在这些昆仑汽车兵手里的另类用法。车体擦崖,几个千斤顶被他们横着顶在石壁上让车子一寸寸校正,驾车司机娴熟地晃荡着,用这种罕见的战地救护动作,闯过了一个个悬空凸出的贴山险道。他们驾驭的这些军车,放在山下的公路上,完全可以超载六十吨货物依然风驰电掣。可在昆仑山上,只能拉运可怜巴巴的十吨货物。这都缘于这一条倒霉的山道,也真亵渎了“公路”的良好声名。</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直大致坚持着朝东的行车方向,走了几天,左手以北依然遥对着新疆皮山县。通过皮山达坂之后,前车在无意之中撞死了一匹狼。</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只从印度那边跑过来的狼。瘦而疲惫,傻乎乎地穿越车队时,被十三号车一下子撞出了十多米远。躺在地上了,还呲牙咧嘴地想咬人。几个汽车兵跳下去迎头就是一顿铁棒子,又一声发喊,扔上车了事。</p><p class="ql-block"> 车启动了,却看见路旁像刚才那头死狼一般躺着两个兵。我开始还以为是前车遗留下来给后车修车的人马,便问开车的小张“他们怎么不走了吗?”小张嘴角一咧,很不以为然地告诉我说,这是空恰防区来“休假”的士兵。一听这话,我就奇了怪了,休假在路边躺着干什么?又一想,也对。他们要出山,肯定得等过路的军车。</p><p class="ql-block"> 这条国道,从来都没开通过一趟公交班车。再说了,人在昆仑,长期缺氧,步履一个个都变得十分斯文,何况,他们从哨所到路边还走了那么长的路,毫不顾忌军容风纪地躺倒在地休息一番也情有可原。就在我一个人自顾感叹的当口,小张却认真地补充着告诉我说,好我的牛老师哩,谬也。原来,这件简单的现象依然有着山外人不明就里的另类缘由。</p> <p class="ql-block"> 这些守山的兵们,一年才轮换下去一次。长期面对着哨所那几个熟面孔,必然觉得乏味而磕碜。为此,有些士兵居然因此得了抑郁症。于是,哨所私下规定,每日里轮换着让他们去距离哨所较近的公路边看看山外来的汽车和车上那些人类面孔,让战士们的脑子不至于出现一些类似于老年性痴呆的病症。当然,如果有个别运气不错的家伙不慎撞到有一辆女性搭乘的车辆,无论胖瘦亲丑,只要是女的,这便几近于艳遇了。这样的话题,在十多二十天里,必然成为整个哨所的花边新闻被这些兵们津津乐道。</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里,我才想起刚才路边的兵们身边确实没有背包之类的行囊。是啊,这里也是地球的一部分。这些守山人,正是一群青春年少的毛头小伙,哪个不憧憬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谁人心里没预留着填充爱情的隐隐空缺……当然,这里也使用日历。只是,在他们的日历上,礼拜天的休闲,却和我们四处寻找宁静恰巧相反。长久听不到丝竹琴瑟,看不见烟柳湖色,他们便刻骨铭心地眷恋着重归人间忍受那份久违的流年人海、喧嚣浮躁。为满足这点“嗜好”,居然成了他们生活里扳着指头掐算的苦苦祈盼……</p><p class="ql-block"> 昆仑山的荒凉,在这一段路程上尤为凸显。山体被风化得破碎不堪,植被也只是些在冰盖下刚开始发芽便开花的低等生命。而且,乖戾的气候让人足不出“车”便享受到了早上寒冬,中午盛夏;山顶冰雪皑皑,谷地暴雨滂沱的四季美景。折腾着我一会儿穿棉、一会儿换单,往往还没调整顺当,窗外却又飞快地改换了“人间”。到了最后,我干脆裹着大衣硬抗。到了这一段路程,路旁鲜有生物景观。不只是动物,就是绿色植物都难见一株。面对一组组群山呆板的图片,让我的一双眼睛渐渐产生了视觉疲劳。虽曾在山脚看到过几只藏羚羊在啃食贴着地面的矮草,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也有一群群天鹅和水禽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无名海子里游弋,让人产生出某种动画般的幻觉。然而,大多时间,我们面对的还是那些近在咫尺的各色石头。</p><p class="ql-block"> 前边就是死人沟,听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浑身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可是,长久地生活在这里的昆仑人居然自得其乐地编出了许多文学段子。昆仑的兵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首豪气冲天的打油诗,曰:</p><p class="ql-block"> 神仙湾上站过哨,</p><p class="ql-block"> 死人沟里睡过觉;</p><p class="ql-block"> 空恰兵站打过炮,</p><p class="ql-block"> 界山顶上撒过尿!</p><p class="ql-block"> 这是这些他们自鸣得意的人生“四大圆满”。可是,凡夫俗子一生一世都无法体验其中的苦涩。你经历过几个人守着一处山头经历过十二个月每天都是冬天的枯寂日子么?当然,更无从体验偶有年轻的妻子冒死上山探亲,小两口气喘吁吁地相拥而眠却不敢“放炮”的尴尬感觉……躺在床头,却不能入睡,脑子里呜呜咽咽地似有一群鬼魅魍魉围着你唱歌。一个好端端的小伙站在界山顶上尿尿,突然无缘无故地一头栽倒磕得自己鼻青眼肿,四顾却无人喝彩……煮在锅里的面条在七十六度水里沸腾成一锅浆糊,勉强捞出依然还是生面!当然,你绝对不会相信,在我们坐在酒肆面对一桌丰美菜肴无处下箸时,他们赖以摄取维生素的脱水干菜像茯砖茶一样坚硬;更不愿相信他们即便回到故乡多年后,依然昏沉沉地在“醉氧”。因为,他们那颗多年超负荷跳动的心脏,昆仑山已经让其变得像牛马一样结实,比我们生活在山下的任何人都几乎大了一圈儿……</p><p class="ql-block"> 只要走过昆仑的人都知道,“红柳沟”保准没一枝红柳,“野马滩”更不会让你遇到红鬃烈马。不过,这个叫做“死人沟”的地方经常死人,却是真实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这片建有永固营房的地界也忒邪性。论海拔也就四千多米,和那些大大小小动辄超越五千米的山道相比,它并无吓人之处。可是,在这里睡过一觉,第二天人便头痛不已。更蹊跷的是,许多次高山反应引发的死人事故都发生在这一路段。科学解释,即是一个十分壮硕的棒小伙,几天来积聚的高山“不应”到这里恰巧到了人体耐受的极限。于是,一些本来十分健康的人,到了这里多少都会开始有所感觉。高山</p> <p class="ql-block">反应造成的死人事故,最大的危险在于时间和距离,而不是地点。在这里,无论东去阿里、还是西返喀什,这个中点都是最远的距离。说到这点,“死人沟”也是替昆仑山长期蒙受着这份不白之冤。</p><p class="ql-block"> 说也奇怪,持续几天的颠簸,我这个号称钢铁侠的硬汉也开始了最初的高山反应。头胀、气短、不思饮食。连最钟爱的烈酒也觉得味寡而如同苦水。这阵子,我自己已经在心里暗暗反悔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前的日子,鄙人曾和几位文友一同去过塔什库尔干。站在高高的红旗拉普山口,脚下那股轻飘飘的感觉,已经让我见识过昆仑了,何必冒着如此风险跟着他们重走这条没有尽头的山路呢?我这是干什么来了?又要到哪里去寻找什么呢?我已经无心观察窗外的山景,开始是吐吃下去的生萝卜,接着是吐酸水,再就是清溜溜的苦胆汁,直到连续干呕到无物可吐……</p><p class="ql-block"> 大半天时间里,我已经无暇保持“首长”身份,恍惚地游离于阴阳两界。在昏昏欲睡的颠簸中,居然无意中看到不远的山腰中似乎有一片经幡猎猎的寺庙,便即时地打问身边的小张是否已经到了藏区?因为,听他们说,到了藏界,一路就是下山了。可是,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那片经幡飘摇之处,才是界山的巅峰。如果要越过它,那还是明天以后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看山跑死马”,这句形容视觉与距离的词汇,在昆仑山上,处处都会得到印证。然而,前边险峻的路旁又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类似于建筑物的方位物。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今夜的又一个宿营的兵站了。小张尽管也脸色蜡黄,却肃穆地告诉我,前边是烈士陵园。</p><p class="ql-block"> 哦,康西瓦!</p><p class="ql-block"> 这块高山永冻土里,睡着一群保卫国土牺牲的前辈军人。也是共和国大地上唯一的一座从来都没有被红领巾们献过花的烈士陵园。这里也没有清明,天天都是冬至。</p><p class="ql-block"> 在山下,我已经听说过了这处无人看守的烈士陵园。有一篇报道说,当时采用马匹驮运,将烈士遗体完整地运回山外确实有一定困难。没有棺材、没有新军装,烈士们便被草草葬埋于此。多少年之后,人们曾经准备将他们再次搬迁时,挖出的第一具遗体,居然被昆仑山的永冻层保护得十分完好。不但面目栩栩如生,而且军装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原模原样!于是,他们觉得,这里或许才是烈士们永远的归宿。</p><p class="ql-block"> 我已经变得十分麻木的思维,还在勉强想象着三十年前的书本故事。一队队山地步兵,牵着骡马翻越无路可走的巍巍昆仑,走着走着,扑通一声,这个战士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此刻,我却听见从前车缓缓传来一阵阵汽车喇叭声!</p><p class="ql-block"> 这种开始还是部分前车的小和鸣,顷刻变成了二百支喇叭的齐鸣。千山万壑之间,回荡出的这种如军号般嘹亮的声音,让康西瓦这座永远的昆仑人家立时有了生命的气息。汽车兵用这种缓缓行进着的军阵,向自己战友倒下的地方送去了他们最崇高的致意!</p><p class="ql-block"> 我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因为,和躺着的他们比较,我毕竟还活着。</p><p class="ql-block"> 前边就是界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