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工人新村的居民中不仅有工人、农民,还有高级知识分子;上了年纪的工人早已经退休,他们的子女没有一个是在当工人;原来的农民也早已经转了非,因为可耕种的土地都变成了高楼大厦;高级知识分子找来找去,只有高平教授还健在,不过也已经退休了。</p><p class="ql-block">高平退休前是外国语大学的外国语言文学系的语文课教师,也是改革开放以后,高考开禁的第一批受益者。高平当年在高考中,五门课程以280分的成绩,放弃财经大学的本科段,挤进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的专科段;还好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最后学完了本科,毕业后被分配到外国语大学。</p><p class="ql-block">疫情虽然还没有结束,工人新村经过无数次的核酸检测和自我抗原体检测竟然没有发现一例阳性反应者,总算网开一面,成为“足不出户”的解放区。虽然不能出大门,居民们仍然欢欣鼓舞,纷纷走出家门,沐浴着春天的阳光,呼吸着大自然的新鲜空气。</p> <p class="ql-block">高平睡醒了午觉,手里捧着一大堆书本和纸张,直接来到风波亭前,迎着渐渐西去的夕阳,拿出口袋里的白粉笔在地上划了一个不算很圆的圈,餐巾纸上点燃火,把名牌大学本科毕业证书丢进了火里。围着看热闹的人惊叫起来:“为什么要把毕业证烧了!”高平仿佛没听见,头也没抬一下,似乎周围的人并不存在。</p><p class="ql-block">接着,高平把毕业论文投进了火堆里,看着火苗渐渐把这几张纸吞噬掉,才慢慢舒了一口气。高平十分清楚,这份毕业论文并非自己要写的真实内容,而是钦定的主题。当年高平已经意识到引进黑人留学生并不是明智之举,就写了“黑人留学生智商低下,没有引进必要”的毕业论文。可是不但不被通过,反而遭到学校教导处的训斥:“你这是什么毕业论文,简直就是在和国家唱对台戏!”没得选择,只好改写“引进外国留学生是证明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才顺利过关。现在把这篇论文付之一炬总算一了百了,说明这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看,广州已有黑人60万,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不得不说,高平当年是有先见之明的。</p><p class="ql-block">看着火势慢慢减弱,高平又把拿在手里的几张纸丢进了火堆里,那是高平读书期间写的入党申请书。高平至今记忆犹新,那年的台风来势十分凶猛,一连几天的狂风暴雨,学校组织师生抗台风保校园的艰苦奋战。高平看到有些同学写了入党申请书,受到感染也跟着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交给了学校的党委书记。没想到,这个党委书记又把入党申请书还给了高平。高平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用心写出来的入党申请书问:“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党委书记飘了高平一眼说:“你这份入党申请书写的很好,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现在离党员标准还有一定的距离。”党委书记把入党申请书塞到高平手里说:“你先拿回去,等你够条件了,党组织会主动来找你的。”所以,这份入党申请书一直存放到现在。</p> <p class="ql-block">等高平回过神来,看到正在燃烧的火苗越来越小,又顺势把一大叠“职称评定报告”丢进了火堆里,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不禁又想起了10年前的往事……</p><p class="ql-block">高平在澡堂洗澡时救过党委卢书记一命。卢书记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洗到一半呼吸发生困难,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当时浴室里只有高平和卢书记两个人还没离开。高平见到卢书记快要倒地时,立刻上前扶住,搀扶到通风处,又是捶背又是抹胸,好一会,卢书记才回过气来。从此以后,高平和卢书记便成为好朋友,也会到卢书记家去聊家常。有一次,不经意间聊到了评定职称的话题,高平认为系里评定职称不够公平,有真才实学的评不到,才任教几年的反而给评上了。卢书记说“别说你没评上,系里还有一个朱正,来校比你年限长也没评上吧。”高平想想也就不计较了。高平看到卢书记桌上的一台收音机已经很破旧了,就去买来一台新的收音机送到卢书记家去,不料碰到系里另一位老师。第二天,学校教导处把那台收音机交给高平说:“卢书记让把这台收音机还给你,让我代他谢谢你。”高平拿过收音机时面色有些尴尬。第二年,卢书记体检时查出脑肿瘤,动过手术,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高平参加了卢书记的追悼会,买了一个花蓝给卢书记送终。高平在挽联上原来想写:平平淡淡明哲保身,后来觉得不妥,改写:鞠躬尽瘁把一生献给党。想到这里,高平把那台藏了20年的收音机扔进了火海里。</p><p class="ql-block">高平一边注视着呼呼上窜的大火,一边把自己曾经写过的教学资料一股脑全扔进了火海中……</p><p class="ql-block">在场的居民不知高平哪跟筋搭错了,有人说:“是不是在家关了这么多天关出神经病来了?”</p><p class="ql-block">也有人说:“这个高教授一定病的不轻。”</p><p class="ql-block">高平没有搭理任何人,也没有作任何解释,注视着手里最后一本“教授资格证”,也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海之中。高平轻舒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再去和任何人进行谁是谁非的争论,再也不会去抨击社会的黑暗面了,彻底放下的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高平这个教授还是在他退休之前刚评定下来的,只是工人新村居民都不知道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