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

木可

良心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朱海燕新闻札记赏读 文 / 木可 近日，收到首都新闻界网友朱海燕先生休闲时随便划拉(他自语)的新闻札记，读后令人怦然心动。 这位老记朋友曾有丰厚的著述与诸多新闻报道华章，而我仅有幸接触这些追记的新闻札记，并就此推荐给读者，其原因在于我透过这些札记，看到了一位老记永远的良心律动，坚定的道德担当和他那一触即发的新闻灵感以及独到的釆访技艺、写作功底。使我明白了一个新闻工作者应长成的模样。 平日里，我们这班天南地北、素不相识的网友因网络而集结，因天高地阔的海聊而相知，因灵魂的相似律动而深交，共享生命感，其实并不了解实况。朱海燕，网名叫“老海明威″，我们称他“老海”，只知他曾是个“老记”，有成就；为人正直、豪爽、幽默，爱开个玩笑。殊不料编发此美篇后，才有朋友告诉我:朱海燕曾是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得主及多次提名；八次获中国新闻奖，是中国记者获此奖最多的记者；九十多次获省部级及中国产业报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央五个一工程奖、军人最喜爱的图书。著作38部，总字数二千余万字。 哈！震聋发馈，实至名归！无缘观宏篇，有幸读札记，幸甚。 又查教科书云:《釆访札记》文体要求是:尖锐泼辣，旗帜鲜明，一针见血；生动活泼，妙趣横生，亲切自然；短小精悍，言简意赅，给人以思索和回味的余地；恰当地运用形象思维，注意精选生动形象的细节。 达到这些标准，无疑，新闻的社会效益必定立显无疑！ 老海的系列札记真正为我们作出了精彩的示范。 2022－4－15 于东莞 　　 【阅读欣赏】 《食堂旁观记》一文 背后的故事 文 / 朱海燕 30年过去了，那段故事一直写在我记忆的屏幕上，让我难忘。 那是1992年夏天，铁道部十七局在重庆一个叫茄子溪的地方，召开全局多种经营现场交流会，邀请我参会报道。那时，我是铁道部《人民铁道报》的首席记者。 茄子溪有十七局的一座战备仓库，是修建襄渝铁路时留下的军产，兵改工后，作为企业的储备仓库，经营红火，效益可观，所以现场交流会才在此召开。 与会人员的住宿安排在战备仓库附近的重庆市肉联厂的招待所，那里距战备仓库约有一公里。由于是集体活动，住宿手续由战备仓库负责，给入住者每人发一把钥匙，免去了个人登记这一程序，无意使招待所隐去了入住者的信息。 会议期间，有一天时间，安排参会人员参观红岩村、渣滓洞和白公馆。由于我患病发烧，需要在肉联厂卫生所打青霉素，就没去参观，一个人躺在招待所里养病。 中午，我一人到肉联厂食堂就歺，因为发烧没有食欲，只要了一份稀饭和清炒绿豆芽。 正在吃饭时，忽见餐厅里涌进一百多名身着铁路服的铁路职工，他们呼啦啦坐满了大厅的12张桌子，每桌10人，共120人。我很纳闷，此地处在郊区，距重庆分局少说也有15公里，他们怎么在此就餐？难道有什么秘密故事吗？ 菜很快端上来了，烤鸭、红烧肉、四喜丸子、腰花、肚片、魚以及色香味齐全的种种佳肴。细数，一桌16个菜，每桌10瓶脾酒。一位颇像领导的人忙前忙后，问食客们：一桌再加几瓶酒吧？ 一人回答：“王厂长，别客气，下午我们还继续开会，每人一瓶够了。” 这时，我知道伺候他们的是肉联厂的王厂长。 我吃完饭，走进后厨，一个劲地夸师傅的菜做得好。他们的脸笑成一朵花，向我一一介绍：这位是特级厨师，那位是一级厨师，他们有哪些招牌菜等等。 墙拆开了，话接轨了，我开始接触实质问题了，问他们：这帮铁路人怎么会到你这偏僻的肉联厂食堂用餐呢？ 师傅说，他们是重庆车务段下属30多个车站的站长、书记和工会主席，开会检查，在这里用餐。肉联厂离不开铁路，猪肉外运，离不开车皮，想要车皮，必求他们，所以在此吃饭，是我们求财神爷啊！你不给吃，还想要车皮吗？没有车皮，肉就臭在库里。 我方明白了这顿饭的利益关系。我问，这一桌多少钱？师傅说，仅食材约220元，做成菜每桌300多元，加上酒，每桌340元。他拿出一份菜单给我看，16个菜的价格写的清清楚楚。 我问:“他们给不给钱？” “给。每人五毛。” 那就是每桌出5块钱，吃340块的饭菜。还落个吃饭给钱的好名声。 我说，那等于没给钱。既然这样，你们为何还明码标价写上菜的价格呢？ 师傅说，有了这个单子厂里才能报销啊。不然这么大的数字，食堂能抹平吗？ 我说，你们的菜不仅便宜，而且做得精美，我有不少朋友，如果请客，或者婚丧嫁娶，我介绍他们到这里请客。 他们表示感谢，便把铁路食堂的那张多余的菜单给了我，便于以此向外介绍他们的招牌菜。 食堂宴毕。王厂长欢送众客人，高声喊：”经常来啊！开会来，不开会也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酒足肉饱的食客频频向厂长招手致意，整个院子充满了酒香。 下午，我呆在房间写了一篇特写《食堂旁观记》，可谓神形兼备，有声有色，迅速电传报社。很快在人民铁道报一版中心位置刊发。而我呢，也因病愈而精神焕发，从重庆乘车转道贵阳而至上海。 文章见报后，成都铁路局责成重庆分局调查此事，要当事人作出检讨，补交饭款。 食客们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写着检讨，一边找肉联厂算账:你们太不厚道，一边同意我们去吃，一边找记者捅我们刀子。 肉联厂委屈:你们是铁路的，认识铁路的记者。我们肉联厂怎么会和你们铁路的记者联系在一起呢？ 食客们不信:不是你请来的，怎么那么清楚食堂大厅的一举一动？记者分明就在旁边嘛。我们120人中没有他，还不是从你肉联厂里冒出来的…… 最后，他们扩大了搜寻范围，查在招待所的住宿人员。这样便找到战备仓库。他们怪战备仓库找记者捅他们。 仓库同志说，我们请记者报道我们的会议无可指责，记者批评铁路，是他的个人所为，与我们无关。他们说，为何那天不叫记者去参观？ 仓库同志答，你们为何不推迟一天去吃饭？ 时间一长，这事便成为三家互怼的一段笑话：巧了，那天怎么就撞见了记者呢？ 半个月后，我又去了重庆，并从重庆去达州。在沙坪坝车站，见几位上了年纪的铁路职工，在红条布上用大头钉别横幅字，内容是纠正铁路不正之风，人民铁路为人民等等。我说，老同志还干这活？其中一位年轻同志指着老同志说，这是我们车站书记。 我问，怎么这时候挂标语？书记说，因为铁路贪吃，最近正整改呢，要纠正不正之风。 我说，是吃肉联厂吧？他说，是。忽然机警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我就是那位记者。 书记一拍巴掌:天呐，你怎么又杀个回马枪啊！ 登上火车，车长乘警笑脸相迎，几乎不给查看车厢的机会。 到了达州，站长书记在站台迎候。我深知，这次达州之行，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 文/朱海燕 1994年5月12日下午，我在我居住的大院里，见到铁道部十七局五处的宣传科长王福兆。他约我和他一道去京九铁路江西兴国那一段的建设工地釆风，我说，不能晚几天吗？我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说，票已经订好了，明天的，我一个人订了上中下三张票，你不去不是把票浪费了吗？ 我说，好吧，明天和你一道走。当晚，我去吕正操将军家一趟，把我托钱鍾书先生给将军购买的长篇小说《围城》送给将军。之后，又去了一趟人民铁道报社一位领导处，向他汇报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再后，又赶到招待所，看望卸任的十七局局长陈孔安和新任局长丁原臣。 回到家己是深夜十一点，急忙准备一下出差行李。 第二天五点多，乘地铁赶往北京站，因为北京开往南昌的67次列车早晨7点发车，若是晚了，恐赶不上。 到了车站，王福兆对我说，你是人民铁道报的首席记者，跟车长打个招呼，我们坐软卧行吗？车上还会安排客饭。 我说，我们有票还求车长干嘛，再说软卧也十分紧张啊。我们买几盒方便面，再买些酱牛肉和炸菜，又节约吃得又舒服。 于是我们买了十盒方便面，两斤牛肉和几袋炸菜便上了67次13号车厢。 列车员换票时，并没认真看我的免票乘车证，拿去看都没看，卷起往票夹里一塞，拔出一个乘车卡给我。就是说，她没有发现我的记者身份。 列车开行后，我想，我与福兆两人三张卧铺号，我睡下铺，福兆中铺，还有一个上铺空着，交给列车总能给旅客多解决一张铺位。上世纪90年代，正是铁路运力十分紧张的年代，10亿人口的大国，铁路还不到5万5千公里，每人平均铁路的长度仅为5厘米。成千上万的旅客都成为站上海站北京站广州的站立型旅客，118人座位的硬座车厢，最多时挤进450多人，一个厕所居然奇迹般地挤进十一位旅客。 那时的旅客，根本不是客，一个个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想到这里，我招呼来列车员，把上铺的票号交给了她。 此刻，新闻的敏感在这瞬间像火柴一样擦亮了。 她接过那张票号，立即收起，转身离去，连说感谢两个字似乎都没有时间。那是一种激动，一种亢奋，一种天掉馅饼、手脚失措的表现，在那瞬间暴露无遗。 长期的记者生涯，阅人无数，这种反常，我意识到新闻将从天而降。反常即是新闻，这是被现实无数次证明了的规律。 就在列车员转身离去的时候，与我坐对面的5号下铺的旅客突然站起，头扑通一声撞到中铺的铺板上，他说:你给我多好！给我多好！我补过票款，还给你200块钱，够你车上两天的饭钱。 我有些纳闷，问他，你不是卧铺乘客？ 他说，不是。 不是怎么上得卧铺车厢呢？ 他说，他认识列检。 列检姓什么？ 姓熊。 你怎么认识列检的？ 他说，他是南昌医疗器械厂的销售员，长年在外奔跑，时间久了，就和姓熊的列检拉上关系了。每次找到老熊，都能搞到卧铺。除正常票款外，一张车票还要再给老熊300块的好处费，每年仅通过老熊坐车不下20次。就是说仅从他一人手里，这位熊姓列检至少要得到六千块钱的好处费。聊得长了，什么话都吐出来了，他说，他叫吴兆群，有事可到南昌找他。 我想直捣黄龙，和老熊直接对话。此刻，他正站在车厢门口，手里提着一大串修车的工具。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熊辛苦啦！他扭头看我，问，你是谁？ 我说，忘了，上个月我从南昌来北京，不是托你搞到的铺位吗？ 他一拍脑袋说，哎呀呀呀，想起来了。你在几号铺？ 我说四号下。来，坐在铺上谈。这样老熊就和吴兆群并肩坐在5号下铺上，打开心扉，毫不掩饰地大谈捞钱的经过。 他说，我明着跟列车长要票，从南昌到北京3个铺，北京回南昌3个铺，出趟车，6个铺我要排。 我问，6个铺能挣多少？他说，一个铺300，这一说你就明白了。 我说，那就是一个来回1千8百元，一个月若跑4个来回，那就是7千多元，加上工资不得了啊！ 他很得意:给共产党跑车，不弄个香烟钱茶叶钱谁干？ 我说，车长若是不给你呢？ 他说，不给！他敢不给吗？不给我把空调线剪断，热死这些兔崽子。 我问，收入算最多吗？ 不算，最多的是餐车掌勺的，那家伙哪趟不挣一万，一年就是一座小楼啊！ 我说，跑车的都这么干，还叫为人民服务嘛？ 他说，你别说这个，这社会都叫某某搞坏了，人人向钱看，没钱活不了。就是毛主席从纪念堂里跑出来，他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社会风气了。 我严肃地对他说，不瞎说。我指着5号下铺的乘客，这位是北京分局水电段的陈段长。 其实，我是提醒陈，要注意这位列检说了些什么，一旦报道见报，若惹起什么麻烦，老陈作为目击的证人，是最有力的。 【美篇作者按】 此赏读新闻发出后，评台老师不吝加精鼓励，同时也受到美友喜爱。朱海燕先生颇受感动，紧接着又划拉出好些篇。这些虽属于旧事旧作，但编者觉得，重温过往，仍有划时代意义。倘若能遇新闻界后起之秀接触之，并从中汲取营养，岂不更好？因此复续刊出，以飨诸君、。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二) 文/朱海燕 67次列车开出北京大约一个半小时之际，那位姓熊的列车检修员又来到13车厢4号铺前的通道上，招呼南昌医疗器械厂的吴兆群，说，卧铺安排好了，你搬过去吧，在18车厢18号下铺。 说完，他便走了。 吴兆群便收拾行李。他的行李甚多，有三大包，列车人又多，携带三个行李包，从13车厢走到18车厢，叮呤咣当的，的确不那么容易。 我说，老吴你拿两个，我送你过去，我扛一个。于是，我扛起一个大的，跟着他向18车厢走去。 卧铺车厢共18组，一组上中下三个铺，一节车厢安排54人，但由于列车人员想多捞钱，给个几十块钱，就让他们进入卧铺车厢。这类人居无卧铺，但总可以坐在卧铺车厢的边坐上，也可蹭在别人的铺位一角放放屁股，歇歇脚。无论怎么说，卧铺车厢比硬座车厢要舒服得多，有空调，车内不热；有开水，随时能喝到；有洗脸间，随时可洗洗手洗洗脸。因此，车厢远远超过54人，而达到七八十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扛着一个大包走，十分不易，我把老吴送到18车厢，累得一头大汗。 老吴招呼我在边座上休息一下，我们又拉了一会家常。 我发现18号车厢，并不是旅客车厢，而是列车包乘组人员的宿营车。 这时，正赶上餐车师傅上班，准备列车上的中餐。一位穿白色服装的厨师走到17铺下铺的时候停了一下，向17号下铺的旅客打招呼：昨晩睡的可好？ 17号下铺的旅客盖着白布单子，欲作坐起状，回答说：很好！很好！感谢！感谢！ 餐车师傅点点头便向餐车走去。 因为吴兆群是18号下铺，和17号下铺的旅客正好面对面，这一切被坐在边座上的我看的十分真切。 我想，按常规，这些旅客昨晚应该是睡在家里或旅店内，餐车厨师怎么问17号下铺的旅客昨晚睡的可好呢？ 反常！十分反常！这里必有新闻。 我由边座移到18号下铺靠车窗的位置上，给老吴倒茶，又给17号下铺的旅客续上一杯开水。 西方国家记者认为：距离的接近或近乎亲切的一个动作，都是打开被采访人心灵之门的一种方法。这样可以放松对你的警惕。 我对吴兆群说，你和这位旅客可能是江西老乡嘞。 话说给吴兆群，实则是向17号下铺旅客探问。 17号未等老吴回答，便问：你也是江西的？ 南昌的。你呢？老吴问。 这时睡在17号中铺的旅客把头伸了出来，对我和老吴说：这是我们清江县的副县长。 身份明确了，17号下铺，原来躺着的是县长大人。 我参入了谈话：清江县1988年不是撤县改市了吗？怎么还有清江县呢？ 17号下说：清江以赣江水而名县，名气大。樟树市呢，人们总以为是个车站而不是市，所以我们清江人外出，说清江不说樟树，习惯以清江称之。 我说，清江是好地方，八省通衢之要冲，赣中工商之闹市，又是赣江三大港之一，发展肯定前途无量。 县长说，看来你对我们清江还有所了解？ 我说，做生意南跑北奔，到处跑，对各地略知皮毛吧。 我们东拉西扯了一会。我想该进入实质问题了。便说，现在做生意啥都不怕，就怕坐火车，票太难买了。 17号下马上接腔：是！是！太难买。我们四个人出差去北京，等几天买不到卧铺，后来联系这个车的厨师老周，他让我们从北京东的车库上的车，在车厢里睡了一夜。 我说，从南昌开往北京的68次列车，夜间10点半左右是到北京站，旅客下完后，车再开到车库，那你不得12点才上车？ 县长说，你说的真对，睡到铺上正好12点。 应该给老周点好处？我说。 县长说，当然当然。 中午旅客说，除票钱外，4个人1600元。 吴兆群说，社会就这个风气，花钱能买着就算不错了。 这位姓周的厨师，可能就是熊列检所说每月都挣1万多，一年能挣出一座小楼的那位拎勺子的人。 这个细节釆访算告段落，我不敢再向深度掘进了，生怕破坏了向广度进发的步骤。我感觉，列车敲诈旅客，绝不是个别现象，稍有一点权力，稍有一点横劲，他们就绝对在进行一种敲诈勒索大比拼，谁也不会嫌钱扎手。 倒霉的是旅客，钱让人敲走了，嘴上还连说着感谢。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三) 文/朱海燕 既然走进了宿营车，我想把宿营车的情况粗略地了解一下。我想，熊列检出乘一次能往返安排6个卧铺，周厨师往返可能安排8个卧铺，不然，清江县县长一行4人，怎么能从北京的车库上车，并顺利地躺在宿营车的卧铺上呢？显然，宿营车是他们权力出租的焦点所在。不难理解，我从北京站上车时，当我把手中的一张上铺号交给列车员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激动，激动得连感谢都不会说了。这就是说，作为列车员她没有倒卖宿营车卧铺的权力，她只能在她所在的车厢拣个漏。我交给她的那个号，就是难得的一个漏，难得的一块肥肉。你看，若是车长查票，那明明有票，但却没有实质上的乘客，从那票上捞个三百四百的，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长年跑铁路，对铁路的行规早已熟烂于心。一个包乘组定编为52人，都在宿营车休息，而宿营车54个铺位，上面有规定，列车乘务人员使用42个卧铺，拿出12个铺位以供车队和段上领导添乘检查使用，除此安排一些特殊的客户。而67次列车怎样分配宿营车卧铺呢？我仔细观察，他们用24个铺位安排乘务人员，拿出30个铺位高价出售。 30个铺位不亚于一个小旅馆啊！车上的一部分是完全可定义为是吃铺位的。 这里有姓熊的列检，有姓周的厨师，还有谁？我不好断定。除二人可卖7个卧铺外，还有23个出售，自然有人牢牢盯着。 分配问题呢？是各捞各的，还是捞到之后，再进行第二次分配？有权力的多拿一些，吃肉。无权力的少拿一些，喝汤。这个问题是深层问题，浮光掠影式或走马观花式的采访，我不能完全地确切地把真实的图景传达给读者，我只想通过一个记者发现的线索，把故事发展的逻辑延伸下去，让握有权力的组织去调查了解吧。 离开宿营车，我又回到13车厢的4号铺位上。 列车以疾速均衡的速度向南方行驶。那时，京九铁路还没有建成，从北京到南昌，需从京广线南下，至株洲向东，到向塘北转，方能抵达南昌。 列车向南，石家庄车站到了，故事由此进入一个新的段落。 列车驶出石家庄车站后，一位穿黑色衬衣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把他一个包甩在我的上铺，不言而喻，我交给列车员的那个铺位属于他啦。 他骂了一句：她妈的真黑。 我笑答：你怎么大白天说梦话，窗外阳光灿烂，车内谈笑风生，哪里黑啊？ 他苦笑，我说的是列车员。 我说，坐下来细说。 他说，他是石家庄的一位生意人，乘67次车到向塘，从那里转车去福建。石家庄到向塘，除车票钱外，列车员又要了他4O0块钱。他说，这难道不黑吗？ 我想要他的地址，电话和姓名，便说，我想到石家庄去发展，可惜找不到房子。 他说，你找我，这事难帮上忙。 我说，那请你给我留下地址，姓名和电话。 我将笔记本给他，他认真地给我写！着。不巧，这时，列车员经过过道，她看见他在写什么。立即便走进乘务室，几分钟后又走出乘务室，喊那位旅客到乘务室去一趟。 十分钟后，那位旅客从乘务室走出，一脸的不高兴，开始收拾他的行李，要离去。 我问他，这是怎么啦？ . 他答，列车员说，这铺不卖给他了，票又收回去了，让我去硬座车厢去。 这位旅客愤愤离去。 旅客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其真实原因。列车员可能在票夹里看到了我的免票乘车证，发现我是人民铁道报的记者。当那位旅客在我笔记本上写东西的时候，引起了她的怀疑，所以把票又收了回去，把钱还给了旅客。 王福兆埋怨我：你看，你看，煮熟一點的鸭子飞了，白费一番功夫，心急吃不了烂豆腐，你等一下再让他写不好吗？ 是的，是有些心急，这就叫欲速则不达啊！ 但是，我确信故事会更加精彩地发展下去。福兆问我：你说说怎么个发展？ 我说，前面停站是郑州，郑州是大站，去福建，去江西的人多，而这位列车员到郑州要下班休息，换一个列车员上班，还有不上钩的鱼，不吃腥的猫吗？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四) 文/朱海燕 故事依旧发生在我交给列车员的4号上铺的那个铺位上。列车从郑州开出后，已是下午5点多钟光景，由于西天丽云幛遮掩了夕阳。郑州车站显得雾霾沉沉，加之车站台川流不息的人流，给人以几分烦燥。上一个值班的列车员下班了，接班的一位女列车员又顶了上来。 列车开动后，来了一位乘客，穿着一件公安常穿的黄色夹克，将他的一个包扔在4号卧票的上铺，又招呼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我把你抱到上铺上睡觉去，你睡好了，再让你哥睡。 他穿的这件夹克，使我猜想：他应该是位京九铁路的建设者。我常跑工地，见到不少职工穿这样的衣服。我问他：你是去京九工地吗？ 他说是，是去吉安桥梁厂。我说，那是十八局四处的工地。 他说，对对！一点不错。我说，你的处长叫刘以升，原是沙城桥梁厂的厂长。他说，是，我也在沙城桥梁厂工作，现在上京九啦。 几个人同行？我问。 他说，五个，爱人，两个小孩，还有一位战友的孩子，也叫我帮他将孩子带到工地去。 我说，你有铁路免票，家属孩子都有乘车证，应该不要买票啦？ 他说，列车员说，免票不好使，又让我掏了4百块钱。我出门带五百块钱，叫她敲走四百，郑州到樟树吃饭怎么办？从樟树到吉安那100多公里的車票钱怎么办？100块钱怎么花也不够啊！ 我说，你不用着急，四百块钱我给你要过来，放心。至于樟树到吉安，你坐接我的车走，不花钱，把你捎到吉安。 他问：你是干啥的？ 我说，你不是铁道兵战士吗？我是原铁道兵那个报社的记者，现在是人民铁道报的记者。论当兵，咱是战友；说铁路，咱是工友，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我问：您叫什么？他说，叫韩中元。 我说，那位敲您竹杠子的列车员您记下胸牌号了吗？ 他说，记下了，我把号码写在胳膊上了。 他把胳膊伸给我看，上写着四个数字：1728。 我说，老韩，到那一天需要对质时，作为人证，你要挺身而出啊！ 他说，我不装孬种。 作为记者，批评肯定遇到麻烦，在新闻发生的第一现场，必须有推不翻的事实证据，然后才是法律依据，政策依据，不然，你虽然正义在手，说不定会被那些有权势的人把你掀翻，有理的变成没理的，正义的变成闹事的。这是经验也是教训。 天暗下来了，卧铺车厢的灯也熄灭了，由于对新闻的执着，由于观察事物的禀赋，使我无法入睡。 我看见一位旅客，从硬座车厢挤进13号车厢，细聊，知道此人叫董良光，他是福建长乐县港口针织厂的老板，从郑州到岳阳。他把行李放在我的卧铺上，说找车长要卧铺去。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当着我骂车长和乘警长心黑。他说，郑州到岳阳才多远，再说，从郑州出来，车跑了几百里了，现在摸个去岳阳的卧铺还耍我多掏200块钱，我嫌贵。乘警长又改口降到150元。150元我也不干。妈的，宰人不要命的宰，比土匪还黑。 又过了一会，董良光的卧铺落实了，价格也降了下来，80块钱搞到一张铺，不过，不在13号车厢，而是15号车厢。 我隔壁5号上中下三张铺，坐的是湖南邵东第五劳改支队群利煤矿的三位职工，一位叫何新平，一位叫唐健，另一位睡在上铺，不方便打听，故而不知。他们3人上车后，是乘警办的票，除补票外，每人多掏了300块钱。 我到几个卧铺车走走，不断见到列车员分钱，不断见到为分钱而争吵。 有列车员对我说，你如果从武汉下车，这个铺归我处理，我安排我的朋友。 总之，好戏连台，一幕一幕，惊心动魄矣！人民铁路，这就是人民之铁路吗？人民在这里被无情地被他们割着，切着，吃着！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五) 文 / 朱海燕 夜间十一时许，列车驶进信阳车站。13号车厢有4位旅客要从此站下车，收拾完行李之后，到处找列车员开列车门找不到，他们又朝14号车厢跑，还是没找到，又返回13号车厢喊，喊不到，又朝12号车厢跑，跑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列车员，列车一声长鸣，咣当一声启动了，向孝感方向驶去。 几位旅客急的摔头找不到硬地，气得骂娘。 睡在4号下铺的我实在忍不住了，下得铺来，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寻找列车员。走了四五个车厢，我推开一个列车乘务员的门，见4位列车员挤在那里，手里拿着小镜子在描眉毛。 见我进来，她们一脸怒气，问：你进来干什么？ 我说，刚才在信阳车站，你们为什么不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什么不开车门？4位旅客没有下车，你们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吗？ 她们中有一人说：我们吃饭去了。 我说：你骗谁？夜间十一点是吃乘务饭的时候吗？即便是吃饭，你们为什么不在餐车？为什么在此描眉？ 说完，我回到13车厢4号下铺躺下了，想必她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车厢。 不知她们谁向熊列检说了，片刻之后，熊列检来到13车厢大吼:刚才哪个去找列车员的麻烦？吃饱撑的！沒等他再说下去，4位没下得车的旅客和他争吵起来，骂声如雨点般地泼到熊列检的头上，他自知礼亏，抽身拔腿跑了。 那4位旅客在车厢里追，嘴里喊着：我们到孝感下车，车站罚我们的款怎么办？从孝感回信阳的车票钱谁给我们出？ 熊跑了。 难题只能自己解决了，你希望大把捞钱的人出钱给你解决钱的问题，那是做梦！ 我睡在卧铺上，怎么也睡不着。列车一站站南下，每停一站，我就听到站台上那喧嚣的人流，那急切的呐喊，那无助的求救： 快快，马上要开车了！ 上不去了，人太多了！ 使劲，使劲，从窗口爬进去！ 妈的，列车员咋不开车门！ 一声声传入我的耳鼓，我心如火焚。 这就是中国那时的列车！乘坐列车的人竟是如此遭罪！ 列车启动后，窗外一片夜色，总算静下来了。 一到站，又是一片混乱，狂热的沸腾搅乱了整个车站。 车站，多么像大海中的一块礁石，时刻经受着惊涛骇浪的击打！ 列车，又多么像大海中的一条小船，时刻受到暴风雨对它的袭击，乌云、雷电、暴雨、狂风、恶浪、险礁，这一伙同谋可怕至极。 铁路所面临的困难与风险，是由多种因素组合而成的。巨浪滔天的人流是市场经济发展使然，人力市场的流动与开放把铁路打的措手不及。 有人说，真正的市场经济国家，每个公民一年应坐十次左右火车出行，如果达不到这个指标，说明还没有达到国家市场化的要求。 而我们又是怎样一种境况呢：旧中国给我们留下28000公里铁路，到1949年底，能跑火车的约11000公里。建国到1994年的45年里，修铁路还不到28000公里，并没有超过晚清与民国修建的总和。而人口却从几亿跃升到10亿。短缺的铁路资源怎么适应一个大国人口流动的需求啊！ 求大于供，供求失衡，供不应求，掌握车与票的人，必然利用手中的权力去助长自己的谋利心理与行为。人是社会性动物，也是个体独立的生物，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改革开放了，市场放开了，允许一部人先富起来了。这些经济生活的变化，决定了处于市场经济的时代，处处都面临着挑战，意识形态的红色口号教育是不是就能砍断捞钱的黑手？ 形式主义的思想政治工作，是不是真的能把人的情操与道德提升到至高无上的精神境界？ 意识形态有没有陷阱？红色空话里藏不藏骗局？ 这些，这些，都是一张卧铺车票引起我思考的种种问题。 天亮了，列车驶过长沙，进入了株洲境内。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六) 文 / 朱海燕 从5月13日凌晨5点起床，至5月14日早晨7点，我已经整整26个小时没有合眼了，连续发生的新闻事实虽然让我激动，但身心也有几分疲惫了。车到株洲站后，我走下列车，在站台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到轻松了一些。 我走近13车厢门口的列车员，问候她：您挺辛苦啊！ 她说，不辛苦。 我说，您这个人长得一脸福相，是个有福气的人。 她连忙拽我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我答：跑江湖的。 她问：会看相吗？ 我说：学过。 她说：你说我有福相，来，来，给我看看 我说，你是生儿子的命，儿子很健康，看你这个年龄嘛，我想，你儿子今年大概有14岁啦。 她非常高兴：这个旅客真神了，他说的真准，一点不错。 她对我，也是对车门口的众多旅客赞我会看相。其实对于看相，我一点不懂，也从来不信，为什么我说的那么准呢？原因是因为这位列车员与另外一个列车员聊天，不在乘务室里，而是站在乘务室门口呱啦呱啦谈她家庭的事，她个子又大，嗓门又高，也不怕影响旅客休息，咧开大嘴在那里讲了半个多小时，而我躺在4号下铺上，距她很近，所以她讲什么全部被我听到了。 她继续让我给她看相。我说，你的印堂有些灰暗，最近可能有一些小麻烦，为人处事要谨慎一些。我是敲打她：你不要再敲诈旅客了。这是暗示，她未能理解。 她反问我：你说我有小麻烦，是不是我有外遇啊？ 我笑了，说，哪个看相的能看这么具体？有没有外遇你自己最清楚。 她哈哈大笑。 上车后，我提醒自己终止采访，如果列车人员知道了有记者在车上，他们又检查，又道歉，又给你上茶上水果的。该说的话还能说吗？不怕硬的，就怕软的，对方一软，记者的心一软，报道还怎么写？ 列车到达新余车站，这里距我下车的樟树车站还有30公里左右，我想从新余开始和列车摊牌。我喊4号上铺的韩中元：老韩，收拾行李，带上老婆孩子，我们找列车长要那400块钱去。 他像猴子一样，便从上铺跳了下来。我与福兆，韩中元一行7人走到8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室，和他交换意见。 列车长姓张，在此我不愿公开他的名字，新闻发生距今己28年了，他已进入老年，想必儿孙满堂。闲暇时对孩子们他也许会说他是人民铁路的一员，曾跑车南昌与首都之间，为旅客热情地周到地服务过，并以永远自我良好的感觉，教育他的孩子，滋润他幸福的晚年。故尔，我给他留足面子，隐去名字。 那时，他俨然以不可侵犯的神态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抱臂，威严地问我：坐一路卧铺还不满意，还要交换什么意见？有毛病是吧？ 我答：张列长，我是人民铁道报的记者，在你这趟列车上发现恶劣的路风事件，所以要告知你。 啊！你是人民铁道报的？那好啊！你们总编辑是我的好朋友。 他想吓唬我。 我笑了：那咱们有缘。既然你认识我的领导，那么我也告诉你，我也认识你的领导，当然也是我的领导，是你我二人的共同领导。 他有些惊讶，问我:谁？ 我说，铁道部部长韩杼滨同志。我会把在这次列车上的所见所闻向他直接汇报。你说认识报社的领导，是你在吓唬我；我说：我向韩部长汇报67次列车敲诈勒索旅客，绝不是说大话，作为记者我能够做到。 我说这话，绝不是狂言妄语。自韩杼滨同志出任铁道部长之后，我主要负责报道他的重大活动，不知多少次与他一起外出，参会。 张车长软了，他说，有什么事说吧。 我说，13车列车员敲十八局京九建设者韩中元400块钱，你让她立即还钱，韩中元马下要下车了。 张车长急忙叫副车长吴惠中和韩中元一道去13车把1728号列车员喊来，当着车长对质。 列车员承认此事，并立即还款。还款后，列车员拉住韩中元的夫人韩慧芳，让她写个证明，说她没敲这400块钱。此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也。 我对张车长说，67次敲诈旅客现象非常严重，并非韩中元一个，这只是冰山一角。希望你向车队、向段里报告，就说被人民铁道记者发现了，立即整改。是否公开见报看你们整改情况。 列车到达樟树，我下车后，便向赣南的兴国奔去……但我没料到，一张卧铺票的故事，不仅没有结束，而且后面的动作越来越大起来。 【编者按】 编完故事之六，不禁令人回肠荡气。朱海燕记者在列车上26小时不眠不休:他的古道热腸，他的社会责仼感确实令人感动！ 听他的结尾叙述，故事似乎还在延续……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七) 文 / 朱海燕 5月15日零点30，我来到赣南的兴国。这里就是当年23万人口有8万人当红军的兴国，这里就是肖华，邱会作，温玉成等既有革命家又有反革命分子的故乡的兴国。京九铁路十七局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早晨7点，十七局指挥长郑余近把我喊醒，说是京九铁路南昌指挥部有人找我听电话。 京九铁路建设之始，铁道部成立京九铁路总指挥部，机构设在北京。考虑到江西吉安、赣州、定南一带工程艰巨，又在南昌设立一个分指挥部，受北京总指挥部的领导，为副局级机构，具体指导京九铁路江西段的工作。 我拿起电话，对方并没有通报姓名，他问我：昨天是不是坐67次列车了？ 我说，是 他说，列车是不是对你照顾不周，得罪了你啦？ 我说，不是。他们根本没得罪我，我更没有要求他们照顾我，说穿了他们根本没有照顾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照顾。 他说，我明白。考虑到京九铁路指挥部与南昌分局的关系，领导让我打电话通知你三条意见： 一、昨天发生在67次列车上的事绝不能在报纸上公开报道。 二、不允许你向上级机关反映该列车的情况。 三、在京九铁路采访期间，不允许你传播不利于这次列车的路风情况。 我问他：你能不能告知通知我三个不许的领导是谁？既然如此，我也回你几句话，请你转告那位领导： 一、人民铁道报是铁道部党组领导的机关报，南昌京九铁路指挥部无权领导或干预该报。 二、媒体发什么不发什么，你无权指挥。 三、此事，在前20分钟，我已经向韩杼滨部长直接报告了。你的那位领导如有什么不同意见，让他直接和韩杼滨部长联系。 对方说，算我没说。他便挂上了电话。 我想，这一切还是那位张车长在捣鬼。回到南昌，他觉得事情后果严重，或找亲友，托熟人，找到南昌京九办公室，拿大帽子压我，以求平安过关。 南昌京九办即指挥部是个临时单位，人员多是从各工程局抽调，有少数人是铁道部派出，他们常回北京，而返京必求南昌分局搞车票。为了几张车票，所以才装腔作势，以根本不存在的那个领导的三点意见来压我，让我屈服。沒想到，我不吃这一套！不理他的胡子！ 张车长，你也太聪明了，聪明得不得不让我动笔了。 吃过早餐，我给韩杼滨打去电话，简单汇报了车上的所见所闻。 他很干脆地说，你写个文字的东西，让我们抓抓这个破坏路风的典型。 我起草了一份3000字的情况反映，用传真传到北京。一小时后，我再次接通韩杼滨部长的电话。他用浑厚沉重的语调说：我看见了。很好，很好。精彩，精彩！一幕一幕，像看电影一样，过目不忘啊！ 他说，我已将此件批转给政治部主任蔡庆华同志，让他作出严肃处理。 显然，这份不见报的情况反映比公开见报更有威力，它惊动了铁道部的最高层。 5月18日，十七局指挥部又接到南昌的电话，说南昌列车段北京车队专门赴兴国给我送他们的整改情况汇报。 又是一个骗局。列车14日晚回到南昌，中间只隔着15日、16日、17日三天，三天时间怎么个整改？恐怕连个会都没有召开呢？ 好吧，既然你胡弄我，我就跟你打一场游击战。 待他们快进兴国的时候，我突然北进，到赣江泰和大桥工地去了，他们扑了个空。之后，又赶赴泰和大桥。到达工地时，正是夜间12点，来人是67次列车的张车长，另一位是副队长，还有一位司机。副队长递给我一份车队的检查和一份整改的报告。 我说，你们来得正好，长年跑车，你们恐怕还没上过铁路建设工地吧。现在是深夜十二点，也是气候最凉爽的时候。可是这时大桥铁模板内气温仍达到摄氏56度，即便这么热，我们的建设者还在里面施工，挥汗如雨啊！ 那位副队长说，我跳下去试试。 他跳下去不到5分钟就高喊：受不了！受不了！比桑那还热呢，赶紧逃了上来。 我说，怎么样？和你们跑车的比一比，谁舒服啊？ 副队长说，和一线的施工同志比，我们工作环境确实好多了。 我说，那你们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敲诈勒索旅客呢？你可以问问这些建桥的施工者，他们的收入远不如你们，但比你们辛苦多少？ 张车长对队长说：队长，我建议把这个大桥工地作为我们车队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各个包乘组都来学习学习。 副队长微笑：这个建议好。这样也能把我们的路风建设提高一步，以建设京九的奉献精神来建设北京车队。 凌晨一点，他们从工地返回南昌了。 诸位：在这么好听动听的语言中，你们感到了什么呢？你们会怀疑他们中有个骗子吗？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八) 文 / 朱海燕 在兴国采访数日，我北返吉安。京九铁路十六局指挥部设在这里。刘再华指挥长见到我握着手说：感谢你给铁路建设者出了口气啊！ 我不理解此话怎讲:什么出气？出什么气？ 他笑着说，南昌跑北京的列车啊，听说被你批评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前天中铁京九建设指挥部在赣州开会，十七局副局长郑余近给大家放的风啊！说你直接向韩部长报告了此事。 我说，这不假，但铁道部对南昌分局的下一步如何整顿，我还不得而知。 刘再华说，北京车队应该好好地整治整治，简直是无恶不作，土匪作风，全凭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经此处过，留下买路财那套拦路抢劫的办事行为。他们敲诈勒索最多的单位，可能就是我们十六局了。十六局的管段是吉赣定段的北大门，距樟树车站153公里，距南昌车站220多公里。十六局的总部在北京，而南昌开往北京的车，又是方圆几百公里之内，唯一往北京的，我们不坐他的车能坐谁的车呢？不能西到株洲，东到鹰潭坐车吧？你坐他的车，他就敲你的竹杠子。十六局在京九施工的职工有数千人，每天以3个人坐车算，一天就敲走千元，一年就抢走职工30多万。逢年过节，一天仅3位职工坐车吗？不！还有很多很多。 刘再华接着说，前段时间十六局总工程师王毅来工地检查工作，回京时，我让办公室的同志把他送到樟树车站。王总使用的铁路软卧免票，列车上的人硬说，免票作废，让他补交400块钱，才在宿营车找到一个铺位。这么一位为祖国铁路建设立过大功的高级知识分子，让他们折腾得差一点心脏病复发。 铁路人使用的是铁路免票，全国通行，为什么在南昌的车上就作废，他们是不是搞独立王国。 铁路建设者为修建铁路抛家别舍，四海为家，为什么坐自己的列车还被跑车的敲竹杠子，令人心寒啊！所以，我赞成你公开在报纸批评他们，还北京车队路风建设一个晴朗的天空。 之后，我从吉安北上南昌，想和南昌列车段北京车队直接接触，看看他们路风整改情况如何开展的，进入了那一步。 到了北京车队一问，那位姓张的车长根本就没有向队里作任何汇报，车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67次列车发生的一切，更不用说路风整改云云了。 我拿出前几天去泰和大桥工地那位副队长给我的车队整改情况给他们看。他们说，我们没有起草这个整改情况报告啊。 我说，是位副队长给的。 车队立即喊来了副队长。我一看，不是去泰和大桥的那位。原来，答应将泰和大桥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那位副队长是个骗子。车队也没有轿车，他们乘坐的轿车及司机，也是那位车长的关系户。长年跑车，长年以票谋私，在一人一票难求的省城都市，车长不会缺少坑蒙拐骗的三朋四友哟。显然，张车长找这些朋友在我面前唱了双簧戏。 精彩！平淡的故事中，又添上了神奇的一笔。 可以肯定，所谓南昌京九指挥部给我的那个不透露姓名的电话，也是这位张车长导演的。 张车长没汇报，不等于北京车队就没有问题。一个包乘组路风如此之坏，其他包乘組又能好到哪里？事情绝不是孤立的。当敲诈勒索成为一列车的普遍风气时，又无人抓无人管无人制止时，漫延是不可避免的，它要影响整个車队，影响整个列车段。这是看不见的手这一市场规律所决定的。 凡是跑车的具有私心的人，肯定关注并利用市场的供求关系，肯定关注人多车少，人多票少这一短时间无法改变的运输市场的暂时凝固的特点，肯定关注全国性人员流动因素对商品供求关系的影响。 有这么多的因素，促成了他们捞钱的黄金时期，他们会不伸手吗？伸手被捉的概率毕竟大大地低于不被捉的概率啊！ 基于以上认识，我向北京车队提出要求，利用张车长值乘的这个包乘组作为一面镜子，一举反三，自检自纠，立即整改，端正路风。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九) 文 / 朱海燕 既然那位张车长没有把67次列车敲诈勒索的事情报告给车队领导，那么可以肯定他也不会向段里汇报了，没有基本事实摆在那里，我即便是找到段领导，他们除了说几句官冕堂皇的话外，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护犊子现象十分普遍，所谓自查自纠，严肃处理云云，都是搪塞上级和媒体的应付之语。因此，我决定先不走。 和列车段沟通，直接向南昌分局党委书记汇报。 我走进分局党委书记办公室。 书记用亲切平和的口气与我对话。我把67次列车的所见所闻向他汇报完毕。他说，这是个别现象，但我们绝不容许这种个别现象存在。 书记家庭历史不凡，他历数江西的红色渊源，并強调铁路职工有红色基因的浸染，讲了很多道理。但我对书记说，红色传统是一种外在的精神能量库，但这一切必须靠人的内因而产生作用。如果没有对纪律和法律的敬畏，偷盗成性，放纵不羁，同样会陷入犯罪的深渊。67次列车发生了多起敲诈勒索事件，这是不能容许的。为人民服务绝不是背诵红色口号，说一段政治语录，而是脚踏实地为旅客服务，为百姓服务。从他们衣袋里抢钱，是劫舍之徒，绝不是服务之为。书记与我观点虽有同异，但方向目标是一致的。 我走进了京九铁路南昌指挥部。指挥长杨建兴是我的老朋友，他已从他人口中得知我向铁道部高层反映了67次列车敲诈旅客的事情。 杨建兴说，俗话讲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他们捞钱敲竹杠对铁路人也下手，雁过拔毛，谁坐他们的车都拔你几根毛，铁路免票在他们眼中不是票。我从蚌埠分局调到这里当指挥长，由原来的一等公民变成二等公民了，每次去北京开会，让办公室的同志去車站办一张软卧都难。 我对杨建兴说，5月15日早晨，京九铁路南昌指挥部曾有人给我打电话，传达领导的三点意见，不容许对67次列车开展批评，您是否知道此事？ 杨建兴说：不知道。他们谁的意见也不能代表南昌指挥部。我们指挥部有江西人，那位姓张的车长可能通过什么关系，与指挥部的老乡拉上了关系，让其假传圣旨恫吓你。我要了解一下，若真有其事，要严肃批评。 杨建兴还向我说到另外一件发生在南昌分局管辖内的事情：一趟货物列车，在浙赣线上脱轨，从桥上掉到了河里，属于责任事故。 与杨建兴交谈后，我乘上海列车段的列车北上回京。迴避了南昌列车段的北京车队，减少了许多麻烦。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十) 文 / 朱海燕 回到北京，我到了铁道部政治部主任蔡庆华的办公室。蔡主任对我说，你写的情况反映只是电视剧的上一集，下一集让路风办的同志接着写下去。 他笑着解释：为了印证你所反映的情况是否有普遍性，还是你所乘坐的那趟67次列车仅是一个个案表现，我要求铁道部路风办对南昌分局的北京车队进一步深入调查。部路风办安排北京局路风办从北京上车暗访到郑州一段；郑州局路风办从郑州上车，暗访到长沙一段；广州铁路局路风办从长沙上车，暗访到南昌一段。暗访的同志一律不使用铁路免票，隐去身份，并乘坐不同的车次，不幸3个暗访组全被南昌分局的北京车队敲了竹杠子，上行挨敲，下行也挨敲，这说明敲诈勒索是这个车队的普遍现象，已不是个别现象。 听了蔡主任的一番介绍，我方才明白，这个大幕为什么早早拉开，原来是为了拿到更多的实锤，更多的证据！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你哪怕口吐莲花也无可狡辩了，虚无的红色大道理必然一败涂地。 铁道部出手了！1994年6月3日，铁道部命令南昌分局主管和分局列车段领导到铁道部交班。 所谓交班制度，是铁道部为强化路风建设，严肃查处路风问题，而建立的一套有效的路风管理和约束机制，是铁道部制定的一项规定： 到部交班的有三种 :一、发生重大路风事件的；二、批评投诉连续两个季度排在全路首位的；三、路风问题性质严重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的。 交班会由部主管领导主持，部内有关部门参加。 责任单位到部交班，由路局、分局主管业务工作的领导带队，责任单位主要领导和有关业务部门参加。 6月3日的交班会，我没有参加，不好妄评。但我相信，铁道部领导对南昌分局的北京车队肯定进行了严肃批评。肯定将我所反映的情况以及3个暗访组的调查，一条一条地摆在桌面上。 6月8日，铁道部召开全国铁路电话会议，通报了南昌分局北京车队敲诈勒索旅客的事实材料。蔡庆华主任向大会作报告，铁道部党组书记、铁道部部长发表重要讲话。会议严令上海铁路局局长张龙同志在会上做检查。张龙代表上海铁路局表示，派出以副局长王开贵为组长的整顿领导小组进驻南昌分局，不改变面貌，整顿不结束。至此，一张卧铺引发的故事结束了吗？没有。欲知结局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一张卧铺票引发的故事 (尾声) 文 / 朱海燕 6月8日，铁道部在全国铁路路风整顿大会上，确认南昌分局北京车队敲诈勒索旅客事件，是全路最严重的路风事件。铁道部政治部主任蔡庆华放出重话：这是要钱不要脸的极坏的典型。 全路都在关注南昌分局列车段的整改。 这年7月18日，铁道部长韩杼滨赴京九铁路吉安、赣州、定南一带现场办公，我跟随采访。现场办公完毕之后，7月23日，韩杼滨一行由樟树车站北上返京，公务车挂在进京的68次列车的尾部。登车之前，我在站台上又见到了南昌分局的老书记，他是由南昌赶来，专门送韩杼滨部长的。 老书记对我说：某某在列车上添乘，专门送韩部长你们一行。 对某某的名字我感到陌生。复问老书记：是谁添乘68次列车？ 老书记说：是列车段段长，他叫什么什么。 老书记又说：某段长工作不错，最近要到南昌车站任站长，上海铁路局已经研究完了，就等着下令呢。 这样，我便知道了北京车队的直接领导，列车段行政一把手段长添乘68次列车。 列车开动后，我把老书记的话向韩部长作了汇报。 韩部长让铁道部办公厅主任吴昌元带着我，看一看列车的整改情况。 吴主任和我从车尾走到车头，又与多位旅客交谈，了解情况。之后，回到公务车向部长汇报。 韩杼滨问：列车的整改如何？ 吴昌元答：超一流水平。 韩部长面带微笑：超一流水平好哦，那说明6月8日的路风会议有效果了。 吴昌元说：部长，我说的是超一流的脏乱差！列车才从南昌开出几个小时，厕所里屎尿横流，无法进人；车厢里垃圾成堆，无人打扫；开水炉里无水，旅客怨声载道。 韩杼滨认真起来：你说的是反话啊！6月8日路风电话会开过已一个多月，上海局路风整顿小组进驻南昌分局也一个多月了，这是怎么整顿的？是想胡弄铁道部吗？ 吴昌元说：韩部长，他们明知道列车尾部挂着公务车，您在车上，列车段长还添乘，工作如此马虎，不负责任，铁道部找不出第二列像这样的列车。 韩杼滨有些生气了，他说：看来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他让我再次去车厢，把段长喊到公务车来，他要亲自与他谈话。 我到车厢找来了段长。韩杼滨指着我，问段长：你认识他吗？ 段长说：刚才认识了，人民铁道报的记者。 韩杼滨说：67次列车敲诈勒索问题的情况反映就是他写的。我想问你：反映的问题真实吗？ 段长说：真实。 韩又问：有水分吗？ 段长说：没有。 韩杼滨的声音浑厚苍茫，带有几分金石气韵：如果都是真的，我要问你，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你还像一个共产党员吗？我告诉你，自我当铁道部部长之后，还是第一次与基层一位段长面对面地谈路风建设问题，之所以跟你面对面谈，是因为你为人民铁路抹黑了，丢脸了，不抓你这个典型，对不起广大旅客啊！ 段长一声不吭，没有任何申辩。 韩杼滨继续说：你向分局，向上海路局传达我的几点意见： 一、听说你最近要到南昌车站当站长了，列车段的工作都没有做好，怎么能到更重要的岗位工作？你向分局路局汇报立即停止这个调动。如果调令下发了，让路局立即撤回；如果还没公布，就不许再公布。你还回到你的列车段去，哪里摔倒哪里爬起，干不好工作就不允许离开。 二、告诉上海局，前一段对南昌分局路风整顿是失败的，要另打锣鼓另开张，加强对整顿工作的领导，不彻底改变路风，工作组不能撤。 三、对列车段的整改，分局路局要有验收达标机制，不能你说好就好，要有社会的参与，要有旅客的认可。若收到一份旅客关于列车有敲诈的举报，都要严肃处理有关责任人和段队领导。 韩杼滨讲完这三点之后，让这位段长离开了公务车。他又对办公厅主任吴昌元说，把我讲的几点意见用电报通知上海铁路局，据此落实，不得有误。要把落实情况尽快报告给铁道部。 上海局收到韩杼滨的三点意见后，立即又派出以路局党委副书记王汝宽为组长的工作组赶赴南昌分局，与先前王开贵副局长领导的工作组兵合一处，开展了为期三个月的路风整顿工作。 整顿成果有这么几项： 一、免去南昌分局局长职务。 二、将南昌列车段段长一撸到底，降为普通职工。 三、有21位职工因敲诈勒索旅客性质恶劣，被开除路籍。 四、有近百名职工视问题的轻重，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 五、每趟进京列车，每天预留9张硬卧车票，供京九铁路建设者使用，解决一线建设者买票难乘车难的老大难问题。 六、为了加强南昌分局的建设与发展，那位自称在南昌分局管辖内成为二等公民的京九铁路南昌指挥部指挥长杨建兴，被铁道部任命为南昌分局局长。 由此，中华大地上，一列列绿色长龙开启了新征程。 (全文完) (为叙事简洁方便，全文中所有对话全部省略了引号。——致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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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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