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父亲印象

抱新怀旧

<p class="ql-block">  “人死如灯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父亲在离世前的几年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次听到他讲这句话,我如何不潸然?但我深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总是垂下眼睛,不与回应。他哪里知道,他这盏灯,在他去世以后,不但在我的心里没有熄灭,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分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母生养了五个孩子,我排行最小。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46岁。因为家贫,时代动荡,父亲没有留下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我没有能够见过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从母亲偶尔的叙述中,大致描绘出他的强悍。我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伴的,或者说,拿出所有心血供养我的,便是一个已经步入中年,在山间地头渐渐变老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都是姐姐带着我。父亲要承担繁重的农活,很劳累,不太抱我。唯一能很清楚记起的一次是我在上小学之前的一个晚上。那一次,我贪吃桑葚中毒去庙前卫生院诊治后出院,父亲高兴地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驮着我回家。医院到我家约3公里路吧,一半路程都是沿着清粼粼的九渡河。我们出卫生院过平桥和大拱桥后,便到了桥头洲。沿河的路边有一片很茂密的竹林,竹林下的路有点暗。穿过竹林后,我睁开被竹叶扫过的眼睛,便看见了一轮圆月和满天的星星,眼前顿时变得光明起来。直到今天,在我的心里,他的形象总是伴着明月星光出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因为村里劳动力少,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都需要下地劳动。我生小病,比如感冒拉肚子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我胆小,最害怕要饭的来家里,不知道怎么应付,总是要求他们出门的时候把我反锁在家里。一次,我头疼发烧,躺在床上。父亲从田里回到家里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母亲来到我的床前看我。他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对母亲轻轻地说,“好像不太烧了”,又把他的额头放在我的额头上,说,“好像真不烧了!”,然后便轻轻地离去。直到今天,他温暖的手,还似乎停留在我的额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里,父亲身体不是很好。他选择了到磨刀山大队林场去劳动,开荒种茶树,或给桐树除草,这样,一年能挣到稳定的工分。星期天的时候,我偶尔会到山上去帮忙。因为我年纪尚小,他只给我安排一些比较轻些的活,比如给茶叶秧苗除草,或者给桐树松土之类。林场的房子坐落在半山腰的山梁上,我要干活的地方则在两边的山谷里。山谷里很安静,只有不间断的流水声,草虫声,鸟鸣声,或阵阵的山风发出的轻轻的呼声。因此,父亲中午叫我吃饭的时候,只要站在山梁上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就能听见。直到今天,他对我的呼唤,还是那样和着山谷的鸟鸣清风,回荡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中学的时候,农村里生产队开始分组,家里经济收入不行。父亲开始做点豆腐生意以贴补家用。我也能帮忙磨豆腐和担水。这是一份很费力的事情,十斤黄豆四担水,还需要柴火分两次烧两大锅水。父亲一般一天要做好几桌豆腐,和母亲一直忙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无论寒暑,还要起大早挑着豆腐到集市上去卖。直到今天,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步一步仍然踏在我的耳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高中的时候,我去了县城高中。因离家远,被迫住校,一般一个月回家一次,取些米和菜。虽然家里日子艰难,我不能在身边帮忙,父亲看我读书还可以,将来可能有点出息,还是很高兴。但他对我一人在外还是不太放心,其间安排小姐到学校去看我一次,他自己也亲自去了一次。当时他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大门口,朝我笑。上课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看着他。我那时不很懂事,感到很难堪,有些怪他。他不在意,一定要我带他见我的班主任齐老师。我拗不过他,只好领他去见。他仔细打听了我的情况后,才笑着离开。我想送他去车站,他不肯,说:“你学习忙,不必了”,就匆匆地走了。直到今天,我还感觉他彷佛会带着微笑在我眼前突然出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大学以后的岁月里,我和父亲就聚少离多了。每一次回去探望,都觉得他衰老了一成,我心里的愧疚也随之增加一成。“养儿防老”,我没有能做到。每次重逢,他的话都不是很多,似乎看我一眼,就满足了。只是每次离别的前夜,他和母亲都要陪我坐很长时间,说最多的,便是“我们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哥哥姐姐离得不远,你放心地走”。有时候便是低头不语。因为要赶车,我都是起大早走。一般都是母亲起来,站在门口的竹林下,看着我远去。走之前,我都去父亲的床前打个招呼。父亲通常都是背对着我,只“嗯”一声,便不再说话,也不扭头看我。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意识到,那一刻,他的眼里,一定有泪,只是不想让我看见,平添牵挂吧。我出国以后,离家更远,父亲便买了张世界地图,在地图上标上我的目前生活所在城市的位置。听姐姐们说,父亲经常拿着老花镜和放大镜,自言自语地看地图。我知道,他是在找我!直到今天,无论何时,我都觉得父亲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但那盏灯没有灭,也不会灭,此生无论我在哪里,会一直照着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