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奶在个旧的最后时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续,我对着天空哭泣,我对着大地呼号)(四)</p><p class="ql-block">1972年底,树楷带着我们从海口回到个旧,从此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到个旧后,暂时和树楷的家人挤在他家老房子里。</p><p class="ql-block">原来三口人居住的家,现在增加了五口人,肯定拥挤不堪,三奶和树楷大妈只能睡在客厅,需在客厅做饭。客厅摆放着蜂窝煤炉,晚上也不能灭火,只能用盖子盖住,这样整个客厅就充满浓浓的蜂窝煤烟味,三奶有哮喘病,闻到这煤烟味,呛得整夜整夜难以入睡,三奶白天还要带海凌。</p><p class="ql-block">我调到树楷单位,个旧冶金研究所。单位在杨家田,家住个旧柿花巷,家离单位四五十分钟的路程。</p><p class="ql-block">我调个旧时,海凌半岁,还吃着奶。</p><p class="ql-block">到冶金经研究所,我开始分在选矿室。没干几天,所里头头要在研究所周围建一道高高、长长的挡土墙,我被调出去建挡土墙。每天的工作挑石头。</p><p class="ql-block">每天八小时工作,两小时开会,下班还要干两小时的义务劳动。义务劳动,挑石头拌沙灰,搬石头。每天来回单位,路上的时间要三四个小时。这样我离开家的时间有十五六个小时。我对头头说,我孩子半岁,要喂奶呢,头头只给我推后15分钟到单位。</p><p class="ql-block">劳动法规定,喂奶的时间十五分钟,但不包括来回走路时间。如果按劳动法规定,头头就该让我提前一小时回家,推后一小时到单位。这样连同喂奶的时间就该给我两小时15分钟。但此头头只给15分钟的喂奶时间,意味着违反劳动法。可遇到这样的头头,能与他论理吗?海凌在家没奶吃,饿得直哭,三奶难领极了,每天把她抱到窗口等我,盼我早点回家喂奶。</p><p class="ql-block">海凌天天哭,长时间不能喂奶,我奶水也快吊干了,加之工作劳累,路程远,后来奶水更少,海凌哭得更厉害了,三奶也更难带她了。我才想起,请三奶每天给海凌买七分钱的半碗卷粉,七分钱,那会工资低,家庭成员多,三奶每天就用这七分钱的半碗卷粉,喂养海凌。这样海凌才缓过来,否则真是要饿得皮包骨头了。</p><p class="ql-block">有天在搬动大石头时,一个堆上面的石头滚下来,砸在我右脚后跟上,顿时鲜血淋漓,我大叫一声,疼得差点晕过去。好不容易回到家,医院开了三天病假。假满,回到研究所上班,另一位女头头说:“蚊子叮着下,都要请病假。"我脚疼,石头挑得少点,她一把抢过另一付担子,两边框里多多加石头,挑起就往前面冲,意在做给我看:你跳得太少,走得也太慢。她不常在室外挑石头,一会开会,一会所里有事,偶尔出来跳一下,我们是整天挑到晚,她当然可以这样逞能。</p><p class="ql-block">这对活宝头头真够、、、。</p><p class="ql-block">研究所的书记刘刚武,是个复转军人,分到研究所时间不长,这人为人还挺和气的。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李曼娥,你是鸡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你家乡的那条小河有牛肚子那么粗,又清、又甜、又凉,从你家门口流过。难怪你长得那么漂亮。"说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家乡的那条河水?"他笑眯眯的,有点神秘的告诉我,他到我老家外调我的情况。我问他结果怎么样?他说:“你老家的人说,你从小就离开老家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解放时我七八岁,真是很小就离开老家了了。研究所是什么机密单位啊?所领导,那位左得可爱的头头都要叫这位书记去外调我的情况。外调的结果:“鸡窝窝里飞出个金凤凰。</p><p class="ql-block">我老家山清水秀,要乘汽车,还要走很远的山路,也算让这位书书记长途跋涉,去游山玩水一转。这也算特殊年代的一个政治笑话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谢天谢地,我在研究所工作八九个月后的一天,教育局来单位调人去学校当老师,那几年停课闹革命,学校老师青黄不接,我即被调到个旧三中当老师了。</p><p class="ql-block">我幸运的调到个旧三中,而研究所</p><p class="ql-block">职工们仍然是八小时工作,两小时开会,两小时义务劳。义务劳动是抬大石头,扛、背50公斤一袋的水泥包。</p><p class="ql-block">天下真有这样狠心的头头。</p><p class="ql-block">话说回来,那位头头,叫别人拼命干活,严格要求别人,他夲人也很自律,他成天忙得团团转,但没仁爱之心的人,最后落下的结果是什么呢?挨过此头头整的职工,个个咬牙切齿,怨声载道。</p><p class="ql-block">此头头调离研究所时,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甚至有人纸船明烛照天烧,送别他。</p><p class="ql-block">老天照看,我摆脱了这样的头头,调到个旧三中,幸福极了。周亚佰校长,张正涛校长,杨雄校长。前前后后的这几位校长都体恤老师,爱护学生。老师们也都非常祥和,认真教书育人。</p><p class="ql-block">我庆幸来到个旧三中这样一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几位老校长虽然先后远去了,但我永远怀念他们。天下就这样,仁爱、善良的人,永远会受到人们的景仰与怀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住树楷母亲家里,实在太拥挤,只得去寻找研究所的的宿舍。树楷扔在所里工作。</p><p class="ql-block">研究所宿舍在高高的石阶上的一个大院里——宝庆和。大院里已住了好几户所里的职工。我们去得晚,只剩下正厅后面的一间空房,敞着的正厅摆放着好几户人家做饭的蜂窝煤炉,做饭时大家打开煤炉,烟熏火燎,后面的房间才没人要。</p><p class="ql-block">洗衣房旁空着的那间,稍大,我和树楷带着女儿住。正厅蜂窝煤炉后那间小,三奶带着儿子长江住。</p><p class="ql-block">三奶要带两个孩子,还要给我们做饭。三奶常常背着海凌做饭。中午海凌看到院里大人下班回来,她知道我也快回来了,一个劲叫:“祖祖快把我放下,妈妈看见要骂我的。"一天,我进门,正好看见海凌一双小脚直蹬,嚷着:“祖祖,妈妈来了,快把我放下。"我进门,急步上前,把海凌从三奶背上解下。三奶整夜咳嗽,要带孩子,还要给我们做饭,我怎不心疼。</p><p class="ql-block">三奶白天晚上咳嗽,咳,劳累,加上营养不良,人越来越瘦。</p><p class="ql-block">我和树楷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就70多元,一家四口,月底才发工资,但每月20号左右我们就揭不开锅了,我只好去向所里工作的职工施翠翠借钱,翠翠慷慨解囊,毫不犹豫借给我。连续几个月,月月如此。我至今还牢牢记住,向翠翠借钱这事,也在心里永远感激翠翠,困难时,她向我们全家伸出的援手。</p><p class="ql-block">还记得上楼向翠翠借钱时,翠翠家负担轻,生活较好。看她在煎豆腐,豆腐煎得两面黄黄的,我好眼馋啊,心想,我三奶,哪天也能吃到这样两面煎黄的豆腐就好了。那会,不要说两面煎黄的豆腐,如果不是翠翠借钱给我们,每月下旬柴米柴米油盐都成问题,三奶和孩子们就更可怜了,我对翠翠永怀感激之心。</p><p class="ql-block">我和树楷带着海凌住洗衣房隔壁那间宿舍,过了一段时间,海凌指着膝关节说疼,我到洗衣房一看,那面墙的下部湿乎乎,回回我们住的宿舍一看,靠床的那面墙下部也是湿的,海凌双膝贴墙睡,关节哪有不疼的?我找到一块薄木板,放在床里面,海凌的关节才稍好点。</p><p class="ql-block">儿子长江当时只有五岁,三奶实在带不过来,孩子又淘气,我只好把他送到家旁边的红旗小学,儿子虽然聪明但不懂事,淘气,背着个书包三天进教室,两天在外面玩。老师没法,劝其退学。儿子又回到老祖身边,老祖仍然带着两个孩子。</p><p class="ql-block">儿子六岁了,三奶实在太累,我又把儿子送进小学,这次送的是红卫小学。</p><p class="ql-block">一天我回到家,看别家孩子都回家半天了,还不见儿子回来。我问三奶,三奶说儿子早早就跑回家说,他没写作业的课夲了,要了两毛钱,拿去买作业本。我急得跑到学校去找儿子,老师说儿子只上了一节课,就跑回家了。我走出学校,在校门口,见儿子买了一堆核桃,在那敲核桃吃呢。</p><p class="ql-block">我急得把儿子拉回家,真想狠狠骂他一顿,三奶把他拉到身后,护着他,连连说:“我不吃几天菜,你别骂长江了。"那刻,我真是心在流血啊,两毛钱,三奶咳得那么厉害,营养不良,为护长江,竟说自己忍着不吃几天的菜。</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五年树楷家柿花巷的房子空下来,我们一家四口又搬回柿花巷居住。</p><p class="ql-block">三奶仍是天天咳,夜夜咳,人也更瘦了,仍给我们做饭,还带着海凌。</p><p class="ql-block">树楷无止无休的出差,在各地建工厂,根本照管不了家庭。幸运的是,我调到个旧三中,虽然教学任务重,又当着班主任,但比冶金研究所不知强多少倍,学校离家也近,如继续留研究所,三奶孩子更惨, 我哪有时间照看家?</p><p class="ql-block">即便调到学校,为多一点时间回家分担家务,让三奶少累一点,每次放学或上班路上,我都是小跑。树楷的一个表弟在学校门口灯泡厂上班,他说:“表嫂我从没见你正正常常走路,每次见你都是小跑着。"</p><p class="ql-block">我在学校任语文教师,又当班主任,我挺喜欢我的学生,学生也喜欢我,有时我会叫学生到家里写作业,学生会帮我搬蜂窝煤,很多学生都帮我搬运过蜂窝煤。至今还常常念起这事。我对我的学生说,现在没蜂窝煤可搬了,否则李老师真要去给你们搬运蜂窝煤?(这当然是笑话。)至今,李老师再也不能给学生搬运蜂窝煤,再没有回报学生的机会了。没有回报学生的机会,但我对亲爱的学生们的感激之情,感恩之心会是永远,永远。</p><p class="ql-block">那特殊年代家家户户都难,人人都难,每人每月一斤肉,三奶小心的操持着全家的油盐柴米。尽管怎么省吃俭用,有时还是没油下锅。有两天真是抹锅的油都没有了,三奶问我怎么办?</p><p class="ql-block">下班路上,路过一个肉案桌,卖肉的收摊走了,肉桌上剩下星星点点筷点大的肥油,我捡回家,三奶用这两三块指头大的肥油抹抹锅,炒菜给我们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5年,三奶的亲妹妹,姨奶故去去了。</p><p class="ql-block">三奶遭亲妹妹故去的打击,人更瘦,更衰弱了。</p><p class="ql-block">我每周到巷口的冠生园,抬一次过桥米线给三奶吃。儿子长江,女儿海凌人小,不懂事,见祖祖抬着过桥米线,左边站一个,右边站一个,拉着老祖祖的衣角,抬着小脑袋,看着祖祖:“祖祖我要吃,袓祖我要吃。"祖祖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喂两孩子。我回头一看,急得说:“祖祖咳嗽,抬给祖祖吃的。"又对三奶说:“奶,你吃吧!你吃吧!不要喂长江,海凌了"三奶在我的逼视下,才吃了两口。待我转身,俩孩子还是拉着祖祖衣襟,叫着:“祖祖我要吃,我要吃。"祖祖还是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喂两孩子。</p><p class="ql-block">那年头,一碗过桥米线算奢侈品了,哪有多余的钱,能抬三碗,老人、孩子各一碗。</p><p class="ql-block">当今孩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撵着孩子喂,孩子还不愿吃呢!</p><p class="ql-block">1976年的春天,异常寒冷。在这多事之秋的寒冬,一月八号,敬爱的周总理走了,举国哀痛,十里长街送总理,我们的心都碎了。</p><p class="ql-block">而家里,我的三奶也似乎快熬到油干灯尽。</p><p class="ql-block">三奶无限的感冷,她拿来一个破盆,捡拾孩子的废作业夲,一篇篇点燃,投进破盆,一片将灭又投进一片,靠点燃纸片的微光取暖。我放学回家看到,心疼极了。可又是那样的无奈,那年代什么都难买,买不到取暖的栗炭,我想要能买到一大包,一大包栗炭,在盆里燃得旺旺的,让三奶尽情取暖,该多好!</p><p class="ql-block">三奶瘦得难于坐在木凳上,格得疼。当时哪来的沙发?她找来一些破衣裤,破布片,放到木凳子上,才能勉强坐下。</p><p class="ql-block">三奶更瘦了,咳得也更厉害了,腿上一按一个坑。她跟我说:“小曼,我可能要走了? "</p><p class="ql-block">天寒地冻,而我的心比天还寒冷。只有无奈的看着我这辈子深爱着的三奶。</p><p class="ql-block">1976年二月底,三奶终于病倒了,我把她送进医院。当时树楷在外出差,我要到学校上课,学校一个钉子一个眼,很难请假。只有白天上班,管孩子,晚上到医院陪护三奶。又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把孩子送到一位老师,我的好朋友钱宝珠家里,请钱老师帮照管。</p><p class="ql-block">几天后,三奶的病情更严重了,我半宿半宿的守着。3月4日的后半夜,我实在熬不过,沉沉睡过去,醒来一摸,三奶胸前的衣服、被子、床单都湿乎乎的。我问三奶怎么回事?她说:“我口渴,看你睡着了,不忍心叫你。我把热水袋拧开喝水,热水袋的水流得到处都是。"哦,我知道了,她最后连拧上热水袋盖子都拧不动了。听明白后,我难受的要命,急得说:“奶,你要叫醒我啊!你怎不叫醒我啊?怎么能喝热水袋的水啊?"热水袋里还剩一点点水,我喝一口尝尝,水苦极了。尝到这苦水,我更是心疼得像锥子戳着般疼,。</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最后一夜守护三奶,最后一次与她的对话。</p><p class="ql-block">第二天,3月5曰,我看三奶病情不能再拖了,立即回家找人给三奶做寿木,需给打寿木者做饭。这时刚好我表弟万明从昆明海口来个旧。我请万明到医院守护三奶。</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万明跑回家告知,三奶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赶到医院,白色床单盖住。白色床单下三奶永远闭上了她慈爱的双眼。</p><p class="ql-block">我猛扑上去,撕心裂肺,地动山摇:“奶,你怎么不等我来?你怎么不等我来?你怎么就走了呢?”哭声惊动了附近几个病房。怎么呼,怎么换,我的三奶,只有我甲哥和我叫的“奶"怎么也唤不醒了。 </p><p class="ql-block">我问表弟万明,三奶临走前说什么?他说,三奶看着病房前面的窗子,窗子后面树枝摇曳。三奶说:“你看,有人在树下挖地呢!"</p><p class="ql-block">哦,我知道了:三奶临终前也许回到老家了,回到与她结婚三天的夫君增润三爷身边了。</p><p class="ql-block">奶,您为三天的婚姻,在李家坚守了一生,。现在您和三爷天堂相聚。愿天堂没有病痛、灾难、离别。</p><p class="ql-block">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p><p class="ql-block">我恩重如山的三奶,您走了,走了,但您像一座丰碑,永远矗立在李家后人面前。</p><p class="ql-block">李曼如2022年4月14日</p> <p class="ql-block">左边三奶。</p> <p class="ql-block">恩重如山的三奶。</p> <p class="ql-block">左边笔者。 (1968年结婚照)</p> <p class="ql-block">笔者与俩孩子。</p> <p class="ql-block">左边女儿王海凌,右边儿子王浩洋。</p> <p class="ql-block">同上</p> <p class="ql-block">昆明海口耐火材料厂,朋友,老师合影。</p> <p class="ql-block">先生王树楷与儿子王浩洋。</p> <p class="ql-block">三姐妹。左一,大姐李琼娥,中间妹妹李月娥,后边笔者李曼娥。〈摄于2021年)</p> <p class="ql-block">笔者,拍摄于二零二一年。</p> <p class="ql-block">笔者与妹妹李月娥,表姐胡宝明于2021年回老家文山期哩咕看望故居。</p> <p class="ql-block">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