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季春听雨

巴山异人

这一场雨是季春的雨，来得有点气势汹汹，没有半点缠缠绵绵和含含糊糊，仅听那雨声，就是哗哗啦啦而不是淅淅沥沥，那种唰唰声、啪啪声、欻欻声、唦唦声紧凑地冲击着人的耳鼓和耳膜，给人一种黯然销魂的感觉。在昨日天晴朗朗的时候，当地的气象部门就发出了暴雨黄色预警信号，预计未来六小时将有五十毫米以上降水量，局部地区还会有雷电和小冰雹。

推窗观看天气却是万里无云，一片湛蓝深蓝和瓦蓝，哪有一点暴雨的迹象？很多人不禁发出疑问和质问，这会下雨吗？这会下暴雨吗？鬼打扯鬼打架哟！鬼打扯鬼打架意为极不确信。但感知气温却异常燥热，早已不是季春的暖和天气，那种暖洋洋、慵懒懒、软绵绵的感觉已不复存在，就像进入到了闷热的夏季，那种闷热好像即刻就会将你蒸熟蒸透一样。但掐指细算立夏的时间，却还差二十多天呢。不同寻常的气温，大概就是暴雨的前兆和前奏吧。

按照气象部门预计的时间，这场暴雨应该在昨晚子夜时分来临，但它并没有如期而至。老天爷似乎和气象部门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暴雨千呼万唤并没有出来，更不要说“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连雨星子和雨点子都没有见着。人们见暴雨久久未至，还有点得胜回朝的得意和恣意，不禁自夸自诩自吹自擂道，我说没有雨吧，果不其然。但天气就是这么古怪奇怪，像小孩子的三花脸说变就变，在人们为自己的预测只差打满分而傲娇庆幸的时候，一层层乌云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大挪移而来，慢慢地将星空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缝隙。

次日凌晨，天空就如嫫母生气的脸，一片惨淡暗淡，甚至一片漆黑幽暗，看不出一点光色和亮色。不知道是云朵还是雾气霾气，将山头和高层建筑都氤氲着、笼罩着、裹挟着，让人看不清山头和高层建筑的本来面目，就连近处的房子、树木、桥梁也被漆黑吞没着，看不到一点哪怕一点模糊的样子。河面上，也飘来了一层薄雾轻纱，时而上下飞舞，时而左右盘旋，将河流萦绕得像一洼仙池仙地。

这种景象大约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人们这才不得不相信大雨真的要来了。鸟儿在林子里紧促地鸣叫，少了平时叫声的婉转和悦耳，还时不时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表现出一种局促不安、心神不宁的感觉。细看墙角下，蚂蚁成群结队地搬着家，仿佛它们的老家再也不能待下去了，那种急匆匆火燎燎的忙碌，真不亚于清晨挑担子卖菜菜农的脚步。

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紧赶慢赶，怎么也要在大雨来临之前，将孩子平安送到学校，自己最好也能安然回返到家或是抵达到上班的单位。清晨早起买菜的老大爷老大娘，少了平时三五成群的唠叨和闲扯，都三步并作两步，急促促、颤巍巍地提着菜篮菜袋往家赶，恨不得一步就蹽到家里。骑摩托车的小青年，也悄然撑起了摩托车上的斗篷和雨伞，生怕大雨突然降临来不及停车升篷撑伞，他们的速度明显比平常快了很多、急速了很多。老大爷老大娘总在一旁温馨地提醒嘀咕道，后生娃，骑车别像飚箭的，小心摩托车打滑。

天，实在绷不住了，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阵势有点让人望而生畏而又茫然无措。突然，冷不丁一声清脆的雷声从云际里泻出，就像一声战前的集结令和集结号。瞬间，就起了一点微风，明显感到一丝凉意浸透到脊背，快速前行的人们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和寒战，有的人来不及适应，甚至还连续打起了几个喷嚏。

这一声清脆的雷声，像给漆黑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也像是即将决堤的堤岸打开了一个阙口。人们下意识地就感到，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了下来，重重地打在脸上，摔在头顶上，还有一种轻微生疼的感觉。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雨点紧了起来，密了起来，快了起来。继而，雨点就变成了雨线，后又变成了雨幕。

雨点打在地上，顿时摔成了八瓣，将地上的灰尘溅开，形成规则或不规则的泥花。慢慢地，泥花消失了，地面上开始积存了雨水。不到十分钟，地面上的雨水开始流动起来，带动着地面上的灰尘、杂草、杂物向低处洼处移动着、前行着。开始，流动的雨水还是浑黄浑浊的泥水，刹那间，地面被冲刷干净了，浑黄浑浊的泥水也变成了清水白净水。稍不留意，地面水就来不及流动，你若伸脚进去，却不知道将脚放在哪处可以安生。

雨点打在树梢树叶上，那种韵律十足的唦唦声，如天籁之音，像小孩子弹奏的钢琴声，时而舒缓，时而紧凑，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尖细，时而粗犷，给人带来一种美的享受。在你尽情享受美妙音律的同时，你又不得不心生怜惜和惋惜。树上的花开得正艳正欢，却被雨水打落一片，树下顿时落英一地，突生一种凄然凄凉的感觉，那心境比黛玉葬花不差分毫。就连鸟儿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待在树间巢穴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片落英发愣，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无奈。

雨点打在瓦片上，却是一种啪啪的撞击声，如鼓点，如击钹，如响锣。你在窗前或是檐下聆听瓦片上的雨声，就如欣赏三棒鼓，就如细听八宝铜铃。那种清脆，那种和谐，那种悠扬，比起乡下的老艺人和民间的非遗传承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雨水从檐下飘然落下，就像一道奇特的瀑布，又像一道透明的水帘，水帘和瀑布里的房子就像孙悟空的水帘洞，让人心向往之。

雨点打在河面上，顿时溅起一朵朵水泡和水花，发出连续不断哗哗哗的声响。在雨点还比较稀疏的时候，水花和水泡还荡漾开来，形成一层很规则的涟漪，就像河面上镌刻的一道道很深的皱纹。此时，河面的哗哗声似乎在诙谐地说，俺还年轻着呢，哪有那么多皱纹？正当河面暗自庆幸的时候，河面上的雨点就多了起来、密匝起来，水泡根本来不及荡漾成波纹，只好接二连三地在河面堆积起来。

这阵雨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夜晚，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涨水了！风雨桥上驻足观看雨水的游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大雨一来，大多数行人都奔跑着回家躲在窗前看雨，但也有一些来不及回家的人们，只好躲在风雨桥上、凉亭里、楼阁上，一边避雨一边听雨观雨。人，置身在雨境雨景里观雨听雨，心情心境是大不一样的。他们在雨中听雨观雨，殊不知却成了别人观雨听雨的风景。

古人那些听雨的心境在他们身上都会不同程度地显现，既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凄凉、“风雨凄凄，鸡鸣喈喈”“风雨潇潇，鸡鸣胶胶”的相思、“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悲苦，也有“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清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思乡、“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的孤独。

“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站在雨幕里观雨听雨，我仿佛看见自己就是河岸边那一株雨中傲立的芭蕉。【2022年4月13日写于湖北省宣恩县贡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