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早晨从中午开始》

深山含笑

　　读过路遥的小说《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感觉小说特别贴近农村的现实生活。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甚至土得掉渣的农村人，所以非常喜欢路遥的写作风格，由此喜欢他的所有作品和作家本人，我不追星，但我义无反顾地喜爱路遥，虽然很早就知道他已经去世。

从老乡那里借了《早晨从中午开始》，早就想买这本书，一直没机会。现在，正好没事儿，我拿到书后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一直以为《早晨从中午开始》也是小说，看了才知道，原来《早晨从中午开始》是一篇路遥去世前写的《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

　　早晨为什么从中午开始？带着这个疑问，翻开书，原来路遥先生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入睡，有时甚至延伸到四五点。天亮以后才睡觉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于是，早晨才算开始”。在《平凡的世界》全部写作过程中，都是以这样的作息方式进行的。

本来《人生》这部小说让作家路遥获得了无比荣耀，也收获了鲜花和红毯，但他不满足于眼前的这种成功带来的温馨，他渴望投入一种沉重，也只有在这沉重的劳动中他才觉得活得更充实。他说“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我们知道，他所要超越的胜利就是不再在《人生》带来的成功的荣耀中沾沾自喜，而是相信《人生》并不是自己难以逾越的横杆，从而决定写一部规模很大的书，就是后来获得矛盾文学奖的《平凡的世界》的设想和规划。他说:“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路遥不仅仅是这样说说而已，他真的做到了。

当路遥有这个宏伟计划时，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正因为他知道创作这部书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其代价都是不可估量的，所以面临如此的重大抉择，他只身走向毛乌素大沙漠，他将拿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做赌注。当他告别沙漠，“精神获得了大解脱、大宁静，如同修行的教徒绝断红尘告别温暖的家园，开始餐风饮露一步一步磕向心目中的圣地走去。”后来在回忆当时创作中的情景，要远比他设想中遇到的困难多，付出的代价也更大。

　　《早晨从中午开始》详细记录了写《平凡的世界》所经历的部分生活、思想和感情经历的细节，如从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五年，在这十年中国社会大转型期，路遥光是找历史资料《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房间就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山，阅读时手指头被纸张磨出了血、提着装满资料的大箱子在乡村城镇各个机关企业奔波体察生活，寒来暑往中三年风餐露宿。材料在积累增加，手中的一个箱子变成两个。

正式进入写作第一部初稿，是在陈家山矿区的一间小房子里，路遥仅和一只老鼠共处一室，自己吃冷馒头也不忘分给老鼠一个。他在描写《平凡的世界》里那些男女们的悲欢离合时，激奋与凄苦交织在一起，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艰难和寂寞的痛苦，看到此处我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当第二部完全结束，看到路遥抄改稿子都力不从心时，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近乎呐喊般地大声说:“快去医院吧，去找个最好的大夫！快去呀，急死我了！”直到看见老中医张鹏举老先生为路遥调理好了身体，我的心才平复了下来。六年奔跑，撞线的时刻到了，他说，虽然只剩下最后几步，但每一步都生死攸关，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替他捏着一把汗。1988年5月25日在写完《平凡的世界》收尾处，路遥在抄稿时，右手竟然由于劳累而痉挛成了“鸡爪子”，我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吧嗒吧嗒往下掉。看完整篇《早上从中午开始》，我的眼泪一直没有间断过，合上书，我想起了最初听《平凡的世界》那些事。

　　那是一九八八年，我刚走出校门，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即将步入未知的世界。一次无意中听广播，好像是固定的说评书时间，当时正播放李野墨播讲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我记得不是从第一集开始听到的，但是我立刻被《平凡的世界》所吸引，并深深地喜欢上了它。那时没有电视，一切新闻来源和娱乐都靠家里那个小小的收音机。无论干什么活儿，到了播放《平凡的世界》时，我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准时打开收音机，记得那时，每到这个时刻听着李野墨浑厚的声音说着《平凡的世界》里那些平凡的人和事，我都觉得是精神上的无比享受。

陕西一户孙姓的贫苦人家，在十年中艰苦奋斗，用自己的汗水和力量改变贫困，却又是那么重视亲情，尊老爱幼。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像邻居一样亲切。尤其是男主人公少安少平，不甘于对命运的屈服，他们的吃苦耐劳精神和所经历的情感问题都深深地震撼着我。

当时，我连买一本《平凡的世界》这本书的钱都没有，听完了广播后，我还意犹未尽，沉浸在平凡的世界里出不来。后来我发誓，等我有钱了一定买一本纸质的《平凡的世界》看个够。

再后来我也随着打工大潮出去打工，每当在打工时遇到挫折我就会想到孙少平，我所吃的苦没有他的十分之一，所以我没有理由放弃；后来成家，日子不富裕，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每当生活中遇到坎坷和困难时，我都会想到《平凡的世界》里孙家兄弟姐妹和他们的父母，只要心里有希望，生活就会有美好。

买到《平凡的世界》这本书是一个初秋我打工回家时，那时白天收秋，晚上就看几页书，然后书在枕边陪着我安然入梦，这样好像特别能缓解白天收庄稼所带来的劳累。以后每年只要农闲时，我都会重读一遍《平凡的世界》，每一遍都像第一次读那样认真。我儿子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又把这本书推荐给了他。我想让他看看书中的主人公，是在怎样的恶劣环境下又是怎么与命运抗争的，主人公的励志故事对一个即将迎来青春期的少年肯定会有一定的影响。

安逸的生活固然令人向往，但是在逆境中的搏击的过程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财富。试想，如果路遥只满足于《人生》给他带来的光环，只停留在《人生》带来的鲜花和红毯上而沾沾自喜着，那我们就不会看到《平凡的世界》这部鸿篇巨著，中国文学的宝库里也会少了一颗晶莹璀璨的明珠。

《早晨从中午开始》中有这样一段话“这是一次漫长的人生孤旅。因此，曾丧失和牺牲了多少应该拥有的生活，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一去不返。”

一九八八年元旦，路遥在榆林宾馆，孤独地坐在写字台前，眼里含着泪在看女儿的照片，这是一个慈父的真情流露，不能陪女儿过元旦，我能想象作家思女心切和对女儿那深沉的爱，看到此处眼泪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路遥在元旦的爆竹声里抹去满脸泪水，又开始拿起笔。“我感到血在全身涌动，感到了一种人生的悲壮。我要用最严肃的态度进行这一天的工作，用自己血汗凝结的乐章，献给远方亲爱的女儿”。这用血汗凝结的乐章，不但是作家送给女儿最昂贵的礼物，也是他留给所有中国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早晨从中午开始》结尾处:是的，我刚跨过四十岁，从人生的历程看，生命还可以说处在“正午”时光，完全应该重新唤起青春的激情，再一次投入到这庄严的劳动中。

那么，早晨依然从中午开始。

一九九一年冬至一九九二年初春

这就是路遥，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作家，即使《平凡的世界》获得了矛盾文学奖，他仍不会停留在获奖至高的荣誉上，如若身体许可，我相信他仍会再次挑战甚至逾越《平凡的世界》这一横杆。可惜天妒英才，亦或者是上天也不忍心让路遥再那么累了，于是让路遥在年仅42岁，1992年11月17日8时20分长眠于他毕生热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