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俄罗斯女孩儿的来信(上)

陌上秋草

<h5><p>撰文 刘桓中</p><p>摄影 杨培勤 </p><p>朗读 刘晓然 </p><p><br></p></h5>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xima.tv/1_UbdRQn?_sonic=0" target="_blank"><i> </i>素笺梦笔的《喜马拉雅》专栏</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zhihu.com/people/fang-wai-jing-xuan" target="_blank"><i> </i>方外静轩的《知乎》专栏</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54cwmhr?share_from=self&share_to=copy_link&user_id=4740067&uuid=6d41a4d439f925b250c4eb9fdfa03254&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4740067&utm_medium=meipian_android&share_user_mpuuid=9bb255bdecff118171d8637642bbac6b&um_rtc=68a3e1270346db870b2a80122e0bd927" target="_blank">一个俄罗斯女孩儿的来信(下)</a></p> <h5></h5><h1><b>前记</b></h1><p><br></p><p>和妻子去贝加尔湖旅游,在伊尔库茨克认识了薇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俄罗斯姑娘,在伊尔库茨克国立大学教英语。</p><p><br>其实很偶然。我们走在街上,想去基洛夫广场,问谁谁都不会说英语,当然更不会说汉语。旁边一个姑娘用英语告诉我们,她会说英语,还说她正好也去基洛夫广场,可以带我们去。</p><p><br>姑娘身边站着一位老奶奶。姑娘说那是她奶奶,她这是陪奶奶出来走走。老人看样子已年过80,精神非常好,能看出来年轻时应是俄罗斯美女一枚。</p><p><br>老人听说我们是中国人,显得很兴奋,反复说“中国,中国”。我不懂俄语,但“中国”一词的发音和法语几乎相同,能听懂。50年代中苏蜜月期,恰值老人芳龄,那段时光一定给她留下了美好印象。很多中国老人对俄罗斯情有独钟,也是因那段蜜月时光。</p><p><br>走在路上我们互通了姓名。姑娘懂一点汉语,告诉我们她的汉语名叫薇拉。挺美的名字,和人一样。她还说,父亲在伊尔库茨克国立大学教物理,到过中国。</p><p><br>伊尔库茨克是西伯利亚第二大城市,有80万人口。老市区全是古色古香的俄罗斯传统建筑。早年那里是沙俄流放地。十二月党人和列宁夫妇都曾流放于此。十月革命后,高尔察克曾兵败于此,死在冰冻的安加拉河中。在基洛夫广场可以看到高尔察克雕像。</p><p><br>滔滔安加拉河发源于贝加尔湖,流过市区,向北汇入俄罗斯第一大河叶尼塞河,流入北冰洋。离河边不远就是市中心的基洛夫广场。那里是政府所在地。能看到卡尔·马克思大街和列宁大街。这些地名难免让人想起苏维埃时代。</p><p><br>我们在基洛夫广场拍了几张合影。老奶奶满面笑容,合影时拉着我的胳膊,就像拉着自己的儿子。我不禁想起中苏友好时代,想起“三套车”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薇拉与奶奶不同。80后没有那种记忆,也许记得更多的是冷战与苏联解体。</p><p><br>我们谢过薇拉与奶奶,就此分手。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稍稍有点失落。如果有机会和俄罗斯人好好聊聊,通过他们了解俄罗斯人和这个国家,那该多么好!</p><p><br>回到中国后,把照片整理好,给薇拉发去合影照,还有几张我们拍的伊尔库茨克风景。没想到就此开始了一场电子通信,间接实现了我的愿望。</p><p><br>以下是通信节选。我们只能用英文通信。为突出主题,译成中文时省略了那些礼节用语和无关紧要的内容,各段落中也有删减。<br></p> <h5>伊尔库茨克中心街区</h5> <h5>基洛夫广场</h5> <h5></h5><h1><b>薇拉来信 1</b></h1><p><br></p><p>谢谢发来的照片。你们把街景拍得很美,比我平时看到的还要美。我在这个西伯利亚边城长大,喜欢这里。很多人走了,去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父亲在伊尔库茨克国立大学从教多年,不想离开这里。我也不想离开。很高兴有那么多中国人喜欢我们的城市。</p><div><br></div>说实话,这里人以往并不关注中国,我也是。我学习汉语是受奶奶影响。她有朋友生活在哈尔滨,年轻时她去过那里。那里人对她很热情。她十分遗憾不懂汉语,鼓励我学。我的第二外语就选了汉语。现在很庆幸我选对了。可惜我的水平还不行,只能用英语给您写信。希望以后能用汉语写。<h5><br></h5><h3>有人说汉语很难学。我不这样想。汉字的确需要慢慢去掌握,但汉字用作词根构词很灵活,比俄语英语都灵活得多。掌握上千汉字后,很多汉语词一看便知其意。也可以自己用汉字构筑出大量词汇。这是汉语的优势。我最大的难点是声调掌握不好。听了俄罗斯国家电台的汉语广播,发现播音员的声调也不怎么样。我有信心超过他们。希望能得到您的指教。</h3> <h5>伊尔库茨克老城区</h5> <h5>伊尔库茨克老城区</h5> <h1><b>我的回信 1</b></h1><h5><br></h5><h3>请再次代我们向你父母和奶奶问好。奶奶是个纯真善良的可爱老人,很像我的母亲。我父母前些年去世,时常想念他们。我们有个女儿,年龄与你相仿。她在加拿大上大学,毕业后在那里就业,已入籍加拿大。</h3><div><br></div><h3>我们有很多时间各处旅游,但也不能总在外面跑。还要读书写作,或是做其他事。所以每次外出都要好好斟酌。我们选择去贝加尔湖和伊尔库茨克,主要是被那里的神秘感吸引。小时候就读过苏联时期的书,上大学后又读了不少俄罗斯古典文学,其中有些就是描写西伯利亚,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广阔的西伯利亚充满神秘色彩。我总在想象那里有望不到边的大森林,冬季的冰雪和夏季的沼泽。贝加尔湖更是神秘,论面积不算很大,竟有上千米深。应该是世界最深的湖吧?小时候曾想,要是掉进去,那得多久才能到湖底呀?</h3><div><br></div><h3>伊尔库茨克对中国人有点陌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城市。我不陌生。读俄罗斯历史,知道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上百起义军官被禁在那里做苦工。他们的妻子自愿去陪伴他们,同在冰天雪地中煎熬。到沙皇大赦时只有三十几人幸存。十月革命后,高尔察克将军带着三十多万人撤退到那里,恰逢史上少有的严寒,活下来的只有几万人,很多去了哈尔滨。我的博文“说不尽的贝加尔湖”,写过这些。只是概括写写,但可从中读到我这类中国人如何看美丽又神秘的贝加尔与伊尔库茨克。</h3><div><br></div><h3>世上少有汉语这样的声调语言。音节的声调变化在俄语和英语中都不区别意义,所以你们与生俱来对声调不敏感,就像中国人对清辅音和浊辅音的区分不敏感。我也说不好怎么才能克服这种困难,应该是多听多练为主吧?</h3><div><br></div><h3>你不妨尝试一种方法:把发音相同只有声调不同的词放在一起练,例如“幸运”和“姓云”,“前进”和“钱紧”,“有冰”和“有病”等等。声调错了,意思差之千里,必须得区分开才行。这样练也许能提高对声调的敏感性。</h3> <h5>伊尔库茨克的高尔查克雕像</h5> <h1><b>薇拉来信 2</b></h1><br><h3>按您说的方法练习声调,感觉挺有效果。谢谢!我明白,声调在汉语中属于音位,在俄语和英语中不是。音位用来区别意义,所以与意义关联练习声调效果最好。</h3><h5><br></h5><h3>这几天奶奶跟我讲了许多我家的往事。我翻译您的来信给她听,勾起了她的回忆。我外曾祖父原是圣彼得堡人。十月革命后随高尔察克将军来到伊尔库茨克,是幸存者之一。奶奶在这里出生长大。爷爷是莫斯科的飞机工程师,卫国战争时随工厂迁来西伯利亚。现在这里仍有全国最大的飞机工厂。</h3><div><br></div><h3>斯大林曾强行向东部迁移人口。西伯利亚东部曾有几千万人。苏联解体后,人们逐渐又回到西部。现在东西伯利亚只剩九百万人。还好,伊尔库茨克是西伯利亚的工业和教育科研中心,又不像别处那么冷,大家留了下来。我爱这座城市。如果伊尔库茨克也衰落了,我会很伤心。</h3><div><br></div><h3>以前常有日本人和韩国人来此旅游,现在来这里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从网上看到西欧人抵制游客。我们这里一点都不抵制,而且张开双臂欢迎。我家人和邻居们谈起蜂拥而来的中国游客,大家都很高兴。这座城市又有活力了,那多么好!</h3><div><br></div><h3>当然,我们也担心游客破坏环境。只是有些人过于敏感,甚至害怕中国公司在这里生产瓶装水,把贝加尔湖水用光。他们的想法太可笑了。几百条河流源源不断注入湖中。把全球人都撑死也喝不完贝加尔湖水。(笑脸)</h3><div><br></div><h3>我在读您的博客。看标题内容很丰富,有好几篇是写俄罗斯。我现在看中文还有点吃力,读得太慢。您那篇《说不尽的贝加尔湖》费了好大劲查着词典才读完。文中提到,贝加尔地区原本是布里亚特人的地盘,哥萨克从布里亚特人那里抢来,而非从清朝抢来。您对历史的严谨态度很可贵。我对这里的历史了解不多,以后得多读点东西。</h3> <h5>伊尔库茨克的中国游客</h5> <h5>中国游客在参观东正教堂</h5> <h1><b>我的回信 2</b></h1><br><h3>伊尔库茨克距离俄罗斯西部太遥远,离中国北方繁华区倒是很近。真希望中俄蒙三国能合作建一条高速铁路,从北京经乌兰巴托通向伊尔库茨克。3200公里,高铁一个白天就能到。沿途还能观赏风景。要是那样,伊尔库茨克定将繁荣起来。</h3><div><br></div><h3>中国人普遍对俄罗斯有种特殊感情。我们看过很多俄罗斯电影,包括前苏联电影。尤其是中国文革时期引进的十月革命影片,反复播映,人们一看再看,很多人都能背下其中的对话,简直成了中国文化的一部分。</h3><div><br></div><h3>我最喜欢的俄罗斯电影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大学时读过同名小说。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却写到了人性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和英勇牺牲同在,表面的冷漠与内心的爱并存。后来看电影也有同样感觉。</h3><div><br></div><h3>文革中文学是一片荒漠,能读到的外国书几乎全来自苏联。我读过《州委书记》、《多雪的冬天》和《你到底要什么》。在文化界的凄凉背景下,这些书就像冬日的片片绿丛。尽管是苏维埃时代,仍然继承了俄罗斯古典文学的传统,其水平远高于当时的中国作品。</h3><div><br></div><h3>俄语曾是中国第一外语,就像现在的英语。我哥哥姐姐上中学时曾和苏联学生用俄语通信。那时候常搞这种活动。那时候把姑娘的连衣裙叫做布拉吉,最爱唱的歌是《三套车》、《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些,交谊舞是从苏联引进,用俄罗斯圆舞曲伴奏,最欣赏的艺术是苏联芭蕾舞团的《天鹅湖》和柴可夫斯基的舞曲。</h3><div><br></div><h3>我小时候喜欢无线电。那时候无线电技术都是从苏联引进,我买的很多无线电零件都是苏联型号。大家都知道俄罗斯无线电之父波波夫。那时街上跑的小汽车不多,大都是苏联产的伏尔加和嘎斯 69。直到70年代我在新疆当兵时,部队装备的卡车除了国产的解放就是苏联产的嘎斯63。</h3><div><br></div><h3>中苏蜜月时我还小,没有多少记忆。但是你看,我这代人同样在心中留下俄罗斯文化的刻痕。想起遥远北方那片广阔土地和那里独具特色的民族,总有种美好的向往。看到贝加尔湖和你们美丽的城市,还有你和奶奶,一个年轻姑娘和慈祥的老奶奶站在一起,似乎正是油画中看到的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昔日美好的感觉于心中再现。</h3> <h5>苏联小说</h5> <h5>老式嘎斯 69 吉普车</h5> <h1><b>薇拉来信 3</b></h1><br><h3>我把您的信翻译给奶奶听,她流泪了。奶奶一生经历的全是社会动荡。当年和外曾祖父一起逃过来的人死的死跑的跑,留下的很少。外曾祖父也成了孤儿,被一家人收养。不久遇上大饥荒,当时的中国政府用火车送来很多粮食。奶奶出生时赶上又一次大饥荒。好在饥荒主要在西部,这里人少地多,各家种土豆靠了过去。这里人至今爱种土豆。周末很多人到郊外木屋,一边度假一边种土豆。</h3><div><br></div><h3>奶奶少女时代又遇到残酷的战争。伊尔库茨克虽远离战场,却是重要军工基地。爷爷他们的工厂日夜加班生产飞机送往前线。爷爷就是那时落下疾病,后来去世时才六十多岁。战后这几十年,我们国家从未平静过,先是斯大林没完没了的肃反,后是与西方国家的长期冷战,直到政变和苏联解体。奶奶期盼着俄罗斯能走上和平与繁荣之路。奶奶不信教,却喜欢去教堂。我常跟她同去。在教堂要戴上头巾,面对十字架默默祈祷。奶奶说她喜欢这种感觉。</h3><div><br></div><h3>中苏蜜月期,奶奶正在伊尔库茨克国立大学读书,报纸和广播常常报道中国的消息。她印象里中国是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她知道汉朝的苏武。那是个坚强的使者,曾被匈奴扣押在贝加尔湖一带,历经近二十年磨难,终回故土。她读过俄文版《红楼梦》。她说,很多同学都喜欢读《红楼梦》,他们很惊奇中国人那么一大家子住在大观园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还读过《蒲松龄小说集》,十分赞叹那些死去的女子变成鬼竟还那么善良。俄罗斯人心目中的魔鬼都是一副狰狞相。</h3><div><br></div><h3>奶奶说,苏中友好令人难忘,但那时中国发生的事她知道得不多。从您的来信她才得知,原来俄罗斯文化对中国的影响如此之深,原来有那么多中国人对两国的友好岁月怀念至今。这让她很是感动。的确,蒙古大草原南边那片广阔土地上,亿万人真心怀念着与我们的友好岁月,想到这些我也很感动。</h3><div><br></div><h3>从您的博客能看出,您不看好普京的政策。我父亲也不看好他。俄罗斯反对派主要在西部大城市。西伯利亚这边的人比较传统。伊尔库茨克都是重工业和军事工业,人们大都拥护普京。父亲是少数派,但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h3><div><br></div><h3>我对普京说不上喜欢,也不反感。只要他能领导俄罗斯走向繁荣就行。您对俄罗斯历史和现状十分了解,很想听听您作为中国人的看法。</h3> <h5>沿河大道,远处是伊尔库茨克最大的教堂</h5> <h5>伊尔库茨克传统木屋</h5> <h1><b>我的回信 3</b></h1><br><h3>你奶奶不仅善良,还很有见识,真是个令人尊敬的老人。</h3><div><br></div><h3>相信俄罗斯一定能走上和平与繁荣之路,只是眼下问题多多。我想,不仅是普京一个领导人的问题。国家的经济结构和政治传统短期内难以改变。即便普京的强权政治结束,新领导人恐怕也要面临艰难过渡期。</h3><div><br></div><h3>能源占俄罗斯 GDP 的 1/3,财政收入的 1/2,出口收入的 2/3。这种经济结构严重畸形。苏联时期是重工业为主的计划经济。那也是畸形经济,但早期全球都是制造业的天下,苏联经济的弊端并不明显,在某些方面甚至还有优势,例如可以集中社会资源发展钢铁和机械工业,可以强化基础设施投资。记得1959年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访苏时,赫鲁晓夫与他有一场著名的厨房辩论。当时赫鲁晓夫信心满满,说苏联经济定会超过美国。西方经济转入服务业和高端制造业之后,苏联的弊端彻底显露,连续多年经济停滞,导致普遍的社会改革呼声。</h3><div><br></div><h3>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想改变俄罗斯,却未成功。一个社会可以迅速改变上层管理模式,但改变经济结构和社会传统却需要很多年。叶利钦一派低估了社会改革的难度,又赶上国际油价低迷,新俄罗斯没有足够收入支撑改革,其休克疗法导致大批企业破产,民众生活困难,改革就此夭折。</h3><div><br></div><h3>普京接班后,恰恰赶上国际油价大涨,俄罗斯能源出口收入猛增。普京本可以借此继续以往改革进程,但他选择了站在强势利益集团一边,那就是以能源为主的重工业集团。俄罗斯有太多人靠现有经济模式吃饭,或是靠其发财。能源收入维持了俄罗斯经济的稳定。于是举国拥戴普京。</h3><div><br></div><h3>几年前我曾撰文预测,一旦国际油价大降,俄罗斯必将出大问题。那时候没几个人相信,现在这已是既成事实。但普京把坑挖得太深,俄罗斯经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h3><div><br></div><h3>薇拉,请原谅我的直率。科学研究需要直率,我找不到其他方式能把话说清楚。在伊尔库茨克看到满街跑的日本二手车,左驾右驾都有,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当年俄罗斯也曾是汽车制造大国呀。还有电子工业。从沙俄时代你们的电子技术就走在世界前列,如今却要靠进口零部件为生。想起小时候搞无线电学的都是苏联技术,真不希望俄罗斯是这样。</h3> <h5>尼克松与赫鲁晓夫的厨房辩论</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