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儍大姐,無姓無名不知其所出。“年方十四五歳,是新挑上來的(从何處挑來?),與賈母這邊專做粗活。”“生得體肥面闊”,榮府中上下人等誰有此“福相”?恰似“雞立鶴群”。“兩隻大脚”所以做粗活才“爽利簡捷”。而特别之處在於“心性愚頑,一無知識”,正是混沌未開,純然童真,”説話必與“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之人大不相同,故“出言可以發笑”,而童言無忌,所以得“賈母喜歡,便起名為<儍大姐>”“儍大姐”者並無貶意,乃喜其狀若孩童,時常一見常可解頤。“若有錯失,也不苛責她。”只把她當作無知孩童。她亦無憂無慮“無事時,便入園内來頑耍。”</p><p class="ql-block"> 榮寧兩府人多事繁、錯综復雜,而於此時突插一“儍丫頭”似為冗筆,其實大有作用。大觀園中極大波瀾變故,皆由此姐而起。且看七十三回<痴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纍金鳳>一日賈母因幾個下人聚衆賭博生氣,包括邢、王夫人在内都不敢回家。邢夫人即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要到園内走走。”邢夫人本很少在“園内走走”,此一走一件大事突兀而來。</p> <p class="ql-block"> 原來儍大姐閑來無事,正在園中“山石背後掏促織(蟋蟀)”山石背後乃隱蔽之所,當是常人一般不會去之處,而“掏促織”正符合儍大姐之“愚頑”天性。蟋蟀没掏着,却“忽見一個五彩繡香囊,上面繡的並非花鳥等物,一面却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相抱,一面是幾個字。”儍大姐自然不識字,亦“不認得是春意兒”。妙在既不認得,還要以她有限智商打量:“敢是兩個妖精打架?不就是兩口子打架呢?”若是一個初解人事的聰明丫頭拾了。劇情大约是這樣的:看了此畫,不覺面红耳熱,突突心跳,見四下無人趕緊藏於袖内去了。絶無叫人知曉之理。如此,則一個重大事變的情節難以展開。而正因此渾然無知之人,“左右猜解不來”,又因賈母素日喜歡並不苛責於她,所以才“要拿去給賈母看”,且不知掩藏“笑嘻嘻走回”。寫大波瀾,常由偶發小事引起。曹公之筆神妙莫测,讀來跌宕起伏。然而情節的戯劇性還在於賈母並未看到。因為刚走到園門前,“不防迎頭撞見邢夫人,抬頭看見,方才站住。”因其“出言可以發笑”,大约平时大家也愛打趣她,以博一笑。所以邢夫人看見她拿着件什麽東西,笑嘻嘻地過來,也随意問了一句:“這儍丫頭,又得個什麽愛巴物,這樣歡喜?拿來我瞧瞧。”儍姐姐自然不知避諱,還是笑嘻嘻地説:“太太真個説的巧,真是個愛巴物。太太瞧一瞧。”這一瞧不打緊,“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哪裏得的?”儍姐如實相告:“我掏促織兒,在山子石後頭揀的。”邢夫人趕忙嚇她道:“快别告訴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呢。因你素日是個儍丫頭,已後再别提了。”儍姐“嚇得黄了臉,説:“再不敢了。”磕了頭呆呆而去。邢夫人把香囊塞進袖裏,不動聲色回去了。一塲風暴即將掀起。</p><p class="ql-block"> 邢夫人為人慳啬,雖為長房却不得賈母待見。兒媳鳳姐是榮府管家,却和王夫人一黨。心中自有不平,和王夫人面合心不合。如今抓住這件事,正可借此打壓二房,遂把香囊封好命王善保家的(邢夫人陪房)送到王夫人處,看王夫人如何處治,自己隔岸觀火。</p><p class="ql-block"> 王夫人心地狹窄遇事難决,見此香囊神思昏亂,暗中思忖或為鳳姐之物,遂至鳳姐房中屏退衆人質問鳳姐。經鳳姐一番剖析,提出幾種可能,王夫人覺得有道理,歎道:“但只如今却怎麽處?你婆婆才打發人封了這個给我瞧,把我氣了個死。”邢把球踢過來,正要看王夫人笑話,而王却毫無主张。還是鳳姐提出:“且平心静氣,暗暗訪查,才能得個實在”於是集合了“貼近不能走話的”五家陪房組成“訪查團”王夫人還嫌人手少,恰在此時邢夫人心腹王善保家的來探聽消息。王夫人遂道:“你去回了太太,也進園來照管照管,比别人强些。”王善保家的“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她,……要尋她們的故事又尋不着,恰好生出這件事來,以為得了把柄”一聽王夫人委托她,“正碰在心坎上”喜形於色,順帶着又説了晴雯一堆壞話,正觸動王夫人心事。(晴雯逐而必死,黛亦不遠)</p><p class="ql-block"> 此時鳳姐心下明白:“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時調唆着邢夫人生事”但“縱有千百樣言語,此刻也不敢説,只低頭答應着。”於是以王善保家的為主力的“大觀園訪查團”正式成立。風起於青萍之末,一塲改變大觀園中晴雯、司棋、入畫等人命運的抄檢風暴,就此在儍姐姐的一笑中刮起。晴雯逐而病死,司棋逐而殉情死,最無辜的是没有多大過錯的入畫,也被冷漠的惜春逐出,不知如何下塲。</p> <p class="ql-block"> 洩機關颦兒迷本性</p><p class="ql-block"> 及至九十六回<瞒消息鳳姐設奇謀 洩機關颦兒迷本性>。寶王因失玉而瘋呆。賈母認同王夫人和鳳姐意見(實為元妃之命,見〈讀紅瑣記(四)〉會同薛姨媽商議迎娶寳釵之事。而如何穏住寶玉,又需瞞住黛玉,鳳提出“掉包兒”之計。即告知寶玉娶黛,而實為娶釵,此計又絶不可被黛知曉。然百宻一疏,偏於最不緊要之人一哭洩之。</p><p class="ql-block"> 且説毫不知情之黛玉這日早飯後帶着紫鵑到賈母這邊来。“出了瀟湘舘,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絹子來,因叫紫鵑回去取來”。於是自己慢慢向前走。剛走到“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特提此處)”忽聽有人“嗚嗚咽咽”啼哭,却“聽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麽話”,心生疑惑(此黛玉常情)慢慢走到跟前“却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裏哭”,細瞧了瞧却不認得〈黛玉清高孤傲,自然眼中無此丫頭)。儍姐姐看是黛玉來了,忙站起拭淚(儍姐並非不知禮數者)。若在平日,依黛玉孤傲之性,本不屑理這樣的粗使丫頭。然鬼使神差,此時黛玉却要問個究竟。</p><p class="ql-block"> 黛玉:“你好好的為什麽在這裏傷心?”儍姐滿腹“委曲”,見林姑娘如此關心,又流淚説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理!她們説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説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儍姐因賈母喜歡,平時有什麽錯處也不苛責於她。今突遭此打,又不明就理,豈不委曲?恰遇林姑娘,真找對了評理之人。然而黛玉却聽不明白她這句没頭没腦的話,就進一步問道:“你姐姐是哪一個?”,“就是珍珠姐姐”。黛玉才知道這是賈母房中丫頭。當聽説她叫“儍大姐”時,黛尚覺好笑,又問道:“你姐姐為什麽打你?你説錯什麽話了?”此問非同小可,天機大洩!儍姐直告“説什麽呢,就為是我們寳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此言一出,對黛玉而言“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便叫這個Y頭隨她來到當年葬桃花之處(再提葬花“他年葬儂知是誰”黛玉葬花詩句見二十七回)。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她為什麽打你呢?”儍大姐矇然無知,不明利害,和盘托出:“我們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把寳姑娘娶過來罷。頭一宗給寶二爺冲什麽喜,第二宗……”説到這裏居然笑了一笑説道:“趕着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说婆婆家呢。”黛玉此時已經六魂出窍,儍姐只管自説:“我自和寳二爺屋裏的襲人姐姐説了一句:<咱們明日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寳二奶奶,這可怎麽叫呢?>”活脱一個不諳世情的儍姑娘,一指捅破了鳳姐精心糊上的窗户纸,毫不知害了林姑娘的命,却還要請林姑娘評理:“林姑娘,你説我這話害着珍珠姐姐什麽了嗎?她走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説我混説,不遵上頭的話,要攆我出去。我知道上頭為什麽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不教而誅?)”合府之人皆知此事利害,儍姐無識,陰差陽錯,一個極其機宻之計,終因其“儍”而洩於黛玉。而儍丫頭到底不明就理,只管訴寃,怎知黛玉此時已魂飛離恨天矣。儍大姐,離恨天之使者乎!</p><p class="ql-block"> 請看,扇子、手絹,其物小,其用大矣。前者儍大姐拾香囊巧遇邢夫人,此回則黛玉忘手絹而巧遇儍大姐。若不是忘帶手絹和紫鵑一路走來,何能單獨一人碰到儍大姐?彼一遇,一笑引起抄檢大觀園,此一遇鳯姐“巧機關”洩於一哭。前死晴雯即死黛玉也。</p><p class="ql-block"> 此一哭,木石前盟終破,金玉姻缘難成。黛玉死,寶玉出,襲人嫁,寶钗空。紅樓女兒多薄命!</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