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漂亮的大姐，在那个年代和右派分子结了婚

傅华轩

在我所有的姐姐妹妹中（包括堂姐妹），数大姐最漂亮！也最聪明！大姐是我大伯家的女儿。

大姐，中等身材，体型匀称，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很好看。解放的时候，她已经十多岁了。

大姐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个奇迹，她没进过学校门口，但，她能读信写信，这消息在村子里传开之后，村子里的人们都不相信是真的。

解放初期，村子里的人们，和外界交往，唯一的方式就是信件。不论哪家亲友来信了，收信人都拿着信找人读，村子里识字的人太少了，有时候，拿着信走半个村子，也找不到读信的人。一旦找到读信的人，首先要满脸堆笑的央求人家，给你添麻烦了，受累给读读信吧。读信的人开始读信，听的人屏住呼吸，把耳朵支棱起来，集中精力听，生怕落下一个字。读完了，还要对读信的人，千恩万谢！

如果一个人，不仅可以读信，还可以写信，那可就更了不起了。那个时候，很多能读信的人、但写不了信，这个现象当今年轻人理解不了，那个时候，这样的人很多，会认字但不会写字。

会读信，又会写信的人，在村子里很受人尊敬，如果再会打算盘，可以计算加减乘除，那么，他就是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自从我大姐会读信、会写信之后，房前屋后，街坊邻居，都来求她读信写信，大姐成了村子里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孩了。大姐是怎么学会了识字和写字的呢？

我们这一带是1948年解放的，解放以后，老百姓中有一个问题显现出来，那就是村子里文盲太多了，全村识字的人，扳着手指头算，就那么几个人。那时我们村是一个两千人口的村子，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

国家很重视“扫除文盲”的工作，在政府的支持下，村子里扫盲工作热火朝天地搞起来了。

“认字”，是解放前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政府提倡，村子里办起了“扫盲班”，从十几岁的到四十多岁的男女文盲们，都纷纷走进扫盲班，甚至有几个五六十岁的也进来坐坐，看看怎么识字。扫盲班上课时间都是在晚上，所以也叫夜校。政府专门配备了义务老师。

我大姐是“扫盲班”中最积极的一个。

这些参加扫盲班的人，年纪小的，有韧劲的，求知欲望强烈的，坚持了下来。年纪大的，孩子多家务活多的，信心不足的，中途退了班。

我大姐是最神奇的一个，她自己给自己订的目标是：每天认识十个字！每个生字写二十遍！天天晚上她上完了“扫盲班”回来后，继续点灯熬油写字，一直写到很晚很晚。

有一位扫盲班的老师，非常喜欢大姐的学习精神，送给了她一本字典，并慢慢地教她学会了查字典。大姐有了字典，如获至宝。字典对大姐完成每天十个字的识字目标，帮助太大了！

冬去春来又一年，大姐用一年多的时间，靠着非凡的记忆力，认识了4000多字，其实到了后半年，她就可以阅读了，当她接触了图书和报纸以后，她的识字速度急剧上升！大姐识字入迷了，整天沉迷其中。

大姐把扫盲班的人，统统都甩在远远的后面，一骑绝尘。很多人都自嘲自己识字是：狗熊掰棒子，最后剩一个，他们对大姐羡慕极了。能像大姐这样，坚持下来的人是少数，多数人半途而废了。看来干成一件事，要有坚韧不拔的精神才行。人们都说，大姐如果当初有条件进学校读书，一定会考上名牌大学。

大姐有了阅读能力之后，读了很多书，《红楼梦》《唐诗三百首》《简爱》……，为了借到书，她步行二十里去县城，大姐硬着头皮拜访了县里一些有文化的人，向人家求知，向人家借书。

当年进扫盲班时，才十六岁的大姐，一晃，二十多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漂亮的大姐，有了文化以后，总有媒人登门，但是，读了很多书的大姐，和村里的普通姑娘不一样了，眼光高了。

解放初期，政府大张旗鼓地宣传：反对包办婚姻，提倡婚姻自由。如今的大姐，已不是那个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女子了，每次有媒人登门，大姐都会亲自面对。

但，出现了一个难题，普通的农村小伙儿，大姐看不上，有文化有知识的工作人员，又看不上大姐这个农村姑娘。

于是，大姐的婚姻成了老大难问题，真是“人生识字忧患始”啊。

又过了几年，大姐二十六岁了，这可是村子里的女孩们很恐怖的年龄了！

大姐的婚姻成了我大伯大娘头疼的事，老两口愁的寝食难安，大姐看在眼里，心里也焦灼不安。

这时，有一个媒人登场了，媒人说，这一户人家是天津南郊区的，地主成分，这户人家的小伙子三十二了，是个大学生，因为犯了右派错误，被开除了，回家劳动改造。媒人停了片刻又说，天津南郊区各方面比咱河北这边好很多很多，那边的工分值高，政策灵活，市里对郊区照顾得也多，社员们的生活很好。

那个年代，姑娘嫁人，很在乎家庭成分，地主成分是人们避之不及的。

然而，大姐听说对方是大学生，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接下来的相亲也很顺利，小伙子是瘦高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大姐和小伙子谈得很投机，从《红楼梦》聊到《唐诗》《宋词》，从《青春之歌》聊到《林海雪原》。这是大姐第一次面对一个上过大学的人，大姐对上大学很好奇，她不断地发问，大学里学什么？怎么上课？大学里的书都是什么书？……，小伙子对大姐也很感兴趣，一天学没上过的人，竟然读《青春之歌》《红楼梦》，还可以背那么多唐诗宋词？……

两个人聊得很愉快。

接下来，大姐很快就结婚了，老大难问题终于解决了。

一年后，文革来了，天津南郊区比河北这边闹得厉害，地主成分的人家，统统赶出家门，房屋及家具等，一律归公。

大姐一家住进了生产队的一个大车棚，这种大车棚又叫车屋筒子，就是放大马车的一间房子。当时正值冬天，天寒地冻。大姐和大姐夫二人，到处拾砖头，用拾来的砖头，把大车棚空荡荡的一面垒起来，门口挂上棉被，尽管屋里黑洞洞，寒风吹不进来了，总算有了一个家。

艰难的岁月，一天天往前捱。

“四人帮”打倒了，艰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迎来了改革开放。大姐夫的右派问题得到纠正，落实了政策，大姐夫到县一中当了语文老师，由于大姐夫是本科毕业，按照政策，大姐以及孩子们都转成了非农业户口，政府都给安排了工作。

大姐被学校安排在图书馆工作。大姐在图书馆里，喜欢读书的她，如鱼得水。

如今大姐大姐夫都八十多了，身体很好，精神矍铄。如今大姐依旧爱读书，每天手不释卷。

（东篱采菊fhx写于202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