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土(组章)

红山文醉

老宅

童年，其实就是那么几年，却让我惦记了一辈子，我那梦中的故乡，就定格在那个年代。

三面环山，一面出川，一条无名的小河从村前流淌，河南是田，河北是庄。我家的老宅就在这个山窝窝里。

土坯墙塌了几个豁口，院子里、园子里蒌蒿满地，几只麻雀在房顶找寻着什么，压水井的旁边，一堆马薕花寂寞地开放。我走进了多少年都不曾住的土屋，却不小心撞进了蜘蛛阵。

两口红漆柜，一铺老炕，炕上的芦席已看不清席花儿，窗台上的几个缺边少沿的花盆东倒西歪地躺着，墙上的老钟，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二老结婚用的梳妆镜子，蒙着多年的尘。猛然抬头，看见父亲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在说: 你还知道回来。我双手合十，默默地向那泛黄的遗容连连鞠躬。

多少年了，我不敢与它们对视，每一个家具，似乎都有着生命，可它们都老了，似乎它们也像父亲一样在责备着我。

老树

村头的那两棵老榆树，寂寞地站在那，弯腰驼背，像年迈的父母，那高高的树冠，在翘首期盼，那树枝，像他们伸出的粗糙的双手，在迎着我的归来。

乡下人爱树，像爱自己的庄稼，每年清明前后，人们都在房前屋后、河滩水畔、田间地头、沟沟坎坎种上杨树、榆树、松树、柳树，还有品类繁多的果树。东风赶走北风的时候，最先开的当属桃花，紧接着柳树冒出鹅黄的嫩叶，杨树长出来像毛毛虫一样的雌雄花，雄花落地后，雌花才胀破肚皮，露出白白的花絮，花絮裹挟着种子随风飘零，随处安家、发芽开花。再过几天，榆树的枝上挂满了一串串的榆钱儿，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杏花一夜间开放了，山野绿了，河畔绿了，胡同两边的院子绿了，整个山村被绿色包裹起来。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是买不到水果吃的，不知父亲从哪里弄来一棵苹果树苗，栽在了压水井的旁边，父亲说，三年后，你们就可以吃上又红又大的苹果了，我和哥哥姐姐就慢慢期盼着。真如父亲所言，苹果树真地结果了，秋天到了，果子成熟了，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每天都会有果子掉在地上，我们就捡起来，用手搓两下，用袖子蹭几下就开始咔嚓卡嚓的大块朵颐，又甜又酸的果汁慰藉着肚子里的馋虫。

胡同

儿时的胡同，是一条条窄巴巴的土巷，两边都是土打的墙。我们在胡同里摔宝、跳格、抓特务，撞拐子，或趁着大人不在家，爬上墙头掏麻雀，或偷偷爬上谁家的杏树摘果子，或趴在胡同尽头的那口老井沿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天，还有几张娃娃的笑脸。记得有一次，小伙伴满囤刚刚趴上井台，就被他的父亲像老鹰叼小鸡似的用手提起来，一顿胖揍，吓得我们四散奔逃。

冬天的故乡，最美莫过于来一场大雪，雪花飘飘洒洒，我们仰起小脑袋，雪花轻轻地吻着脸，凉凉的，湿湿的，房顶，墙头、树木都粉妆玉砌一般，我们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在胡同里比着赛地堆雪人，打雪仗。

狭长的胡同，成了伙伴们最幸福的记忆。

田野山峦

河的南岸，是一层层的梯田，一到半山腰，黝黑黝黑的黑沙土，一垄垄的庄稼，春耕、夏锄、秋割，垄沟里洒满了汗水。深秋，是收获的季节，乡亲们疲惫地快乐着，一辆辆马车来往穿梭，马鞭响处，马儿蹬开四蹄，扬场的老伯用木锨画着一条又一条弧线，掐谷穗的女人们叽叽呱呱的笑声弥漫着，活脱脱一幅丰秋图。

山野里，杏林，松林，针叶林，一片片一坡坡满是的，林里出的山货，诸如蘑菇、榛子、山杏、药材，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一年年一岁岁无私地恩赐着穷苦的乡邻。



人到中年，漂泊久了，想家的日子愈加热烈起来，就想那片火辣辣的土地，那火辣辣的土地牵扯着火辣辣的心，多年在外，自己倒像风雨飘摇中的浮萍，想回家的时候身不由己，于是就一次次地梦里还乡。

其实，我的故乡并不美，可为何一遍遍地魂牵梦绕，也许，漂泊的游子正像村头的树，枝丫伸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而根却深深扎进这片火辣辣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