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羊追急了,也会咬人。</p><p class="ql-block"> ——谚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青少年时期的好友王小清杀了人,枪毙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惊鄂不已!我和王小清是邻居、同学,又一起到贵州插队,直到我参军,他进厂,两个人才分开。他心地善良,老实本分,无论怎么想象,我都没法把他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我决定回趟老家,把这事弄个明白。</p><p class="ql-block"> 父母早些年就搬走了,王小清妈仍住老地方。顾不得旅途疲劳,放下行李就奔王小清家。</p><p class="ql-block"> 这是栋由祠堂改成的居民住宅,旧地重游,让想起了许多往事,可如今,物是人非……</p><p class="ql-block"> 门开着,进去就是客厅。客厅里摆设还和过去一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不夸张。</p><p class="ql-block"> 见屋里没人,我叫了一声“王阿姨!”仍没人应,刚要走,王妈妈挎着一篮洗好了的衣服进来了。我忙接过篮子,又叫了一声:“王阿姨”,她一楞,呆呆地看着我,大概没有认出来,我就说:“我是小刚啊!来看看您。”她这才抓住我的双臂,望着我说:“哎呀,是小刚啊,我老了,眼睛不好。”</p><p class="ql-block"> 她是老了,一头白发,背也有点驼,一双手干瘦干瘦的,如果在外面碰到,根本会认不出来,她才60多岁。</p><p class="ql-block"> 王妈妈正当罗着给我倒水的时候,又进来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妇女,她左手提着一把锄头,右手牵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女孩。</p><p class="ql-block"> 王妈妈说:“她是小清的老婆凤英。”然后又对小女孩说:“快叫叔叔。”</p><p class="ql-block"> 寒暄过后,我就问起小清的事。王妈妈便硬咽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凤英转身到里屋拿了一个包裹给我,说:“你拿去看吧,里面都写着。”说罢又回到里屋,呜呜地哭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见这样情景,我不便再呆下去了,安慰了她们一番,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我打开了包裹,原来是两个日记本,我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看着这些带着血、粘着泪文字,我的眼睛一次次由湿润变成愤怒,又一次次是由愤怒变得湿润,想不到这些年小清内心如此苦楚。我先不作评价,征得凤英同意,把其中的一部分公布于众,请大家看看,是谁把王小清逼向了犯罪路上。</p><p class="ql-block"> 下面是王小清的日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八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和凤英结婚了,当我接过有烫金喜字的结婚证时,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心里就像打翻了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我怎么没这种感觉?凤英是个朴实的农村姑娘,通情达理。当我对她说,可能一时调不回来,她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时,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厂里有些项目要下马,人员会有富余,想调走的,只要车间同意,劳资处都会放。听有些想调走的人说,就是车间这关比较过,总支书记黎大鹏若不同意,谁也走不成。据说他来这个厂之前是地区的一个副局长,由于他在文革中有点问题,在地方不受重用,就通过某厂领导的关系调过来了。他会吹会拍,加上有靠山,把原来车间的书记挤走后,他就从副书记变成了书记。他对生产不甚了了,搞权术却很有本事,在车间里一手遮天。车间主任倒是个正派人,可惜他不管人事。</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回家探亲时,我听区机械厂的同学说,他们厂从西德进口了一台万能铣床,正缺一名熟练操作工。我喜出望外,车、铣、刨我样样都会,就去自荐。他们在看了我操作演示后,很满意,当即表示同意接收,要我赶快办手续。</p><p class="ql-block"> 回厂后,我把调动的事向几个同事说了,他们都认为我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现在办事没那么容易。同寝室的小伍说,黎大朋向来把找他办事当成一个捞好处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我就去找黎。当我快到黎家时,却有点紧张了,我连忙停住脚步,努力使自己镇静些,然后鼓起勇气,向黎家走去。</p><p class="ql-block"> 出乎意外,黎很热情,他让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当我把要求调动的事告诉他时,他用眼睛扫了我几秒,没作声。一时气氛沉默。过了一会儿,大概见我没有什么表示,就说:“不行啊,你是骨干,不能走。”我正要说话,这时,我们工段的副工段长来了。这小子比我还晚进厂两年,技术平平,由于拍上了黎大鹏,被提为副工段长,他今天刚从上海出差回来,瞧他那只鼓鼓的提包。准是又给黎送什么好东西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忙告辞,黎把我送到门口说:“你的事以后再说,有时间来玩。”</p><p class="ql-block"> 既然他没把话说死,说明还是有希望。</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黎大鹏的儿子结婚,听说不少人送了贺礼,有人劝我也趁这个机会送一份厚礼,调动肯定会没问题。我是想随份礼,无奈手头没钱,送少了还不如不送。</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来信说,机械厂来催了,如果再调不动,他们就另找人了。看来还得去找黎,否则,即使以后黎同意放,没有了接收单位,我能调到哪去?</p><p class="ql-block"> 当我再次来到黎的家时,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脸色阴沉沉地问:“找我什么事啊?”我说出调动的事,他说:“上次就对你说了,不行,车间任务不饱满是暂时现象。”我想质问他,为什么最近又放了几个人?是不是这些人有关系或送了东西给你。但我没说出来,还不想撕破面子。</p><p class="ql-block"> 他点了一支烟,自顾抽着,也不叫我坐。我准备了一包烟,忘了给他递。这时,他老婆从外面回来,瞄了我一眼,就打开电视机看着,我站在那里很尴尬,只得离开。</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我把两次找黎的经过告诉了小伍,他说,黎大朋要你有时间去玩,就是要你去送礼,你怎么这么不懂经?说实话,别说我没有钱,就是有钱,我也我不愿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但现实又摆在这里,我不给黎送礼,他就不放我走。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问小伍送些什么好?他说第一次买只要两瓶麦乳精,再加一条好烟就行,这叫探探路,如果他收了,以后你用船装去,他都会要的。送的时候要在晚上,白天人多,众目睽睽他会不高兴的。</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礼我哪送得起呀!我三十几块钱工资三个人用,母亲经常生病,凤英又快生了,都需要钱啊。我原来还以为送点家乡的土特产就可以。</p>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来信说,机械厂去不成了,由于我这边拖延,他们另外找人了,她只好托一个在区里当副局长的亲戚帮忙找接收单位。</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车间里又调走了几个。那个调市里的,他父亲是市工交政治部主任,答应了把黎的大儿子从县里调到市里工作,其他几个,要么跟厂领导有关系,要么给黎送了礼,看来我不送礼是走不了。从下个月起,用榨菜、萝卜干下饭吧,把菜钱省出来。想想以前看《水浒传》,很佩服武松宁肯挨打,也不给管营、搓拨送银子的硬气,可现在自己……真是造化弄人啊!</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今天带着孩子来了,她见我瘦得不成样子,哭了。也不知她是怎样瞒过列车员眼睛的,居然带了三只活鸡过来。</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拎着两只鸡去了黎家。</p><p class="ql-block"> 黎见我提着鸡,热情多了。</p><p class="ql-block"> 送了鸡,我反而不好意思提调动的事,怕人感觉是一种交易。我小坐了一会就走了,回到宿舍凤英把我埋怨了一顿。</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走的前一天,我又去了次黎家,黎的口气比以前婉转多了,说会研究研究。</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今天真倒霉——上午去农贸市场买点东西,碰见小伍在卖他昨天晚上抓的脚鱼,小伍见到我,说他要去方便一下,让我帮他看一会。小伍离开后,正好黎大鹏和路过,我忙和他打招呼,黎大鹏笑着“嗯”了一声后,目光落在了脚鱼上好一阵子,我本想说这脚鱼不是我的,又怕他以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时,我真巴不得小伍赶快回来。黎什么也没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我后悔自己情伤太低了,为什么没想到把脚鱼送给他呢?小伍的人情可以先欠着嘛,这下可能会把黎大鹏得罪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来信说,区里在筹建一座化工厂,需要进一些熟练工人,她亲戚帮打招呼后,化工厂筹备处同意接收我,要我这边发函过去,凤英还特别嘱咐,这次不能再错过了,接收单位很难找。</p><p class="ql-block"> 我赶快去车间办公室找黎大鹏。黎放下报纸,呷了一口茶说:“你调动的事,以后再说”</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他是前嫌我的礼太轻了。</p><p class="ql-block"> 我只好去找车间主任,车间主任说人事归黎管,他不好插手,如果黎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会同意。听说车问主任和黎合不来,也在要求调到其他部门去。</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小伍又从废铁堆里掏了几台小型水泵来修,修好后卖给乡镇企业,他要我帮加工些零件,我会分到一点钱。 我是很需要钱,但这种钱我不能挣,这是公家东西,私自盗卖属违法行为。小伍说我太死心眼了,这些东西长期露天堆放日晒雨淋,有谁管?有了钱,就能送礼。我说宁可黎不放我,也不做这种事。</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怎么就这么冲动呢?现在黎大鹏更不会放我了。</p><p class="ql-block"> 昨天凤英来信问调动的事,说化工厂人快招满了,不要又错过了。我只好再去黎家。黎说:“你又来干什么?说了不行就不行。”</p><p class="ql-block"> “黎书记,车间现在生产任务不重,厂里还会下马几个项目,如果以后车间缺人,厂里肯定会调剂人过来,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联系个接收单位不容易啊!”我几乎在求他。</p><p class="ql-block"> “哪有这么简单,你以为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发怒了。</p><p class="ql-block"> 我长时间压制的怒火,终于控制不住了:“你说人员紧,为什么车间机关养那么多闲人?你说现在不能放人,怎么前几天你还放了几个!还不是这些人有关系或者给你送了礼!”我的声音很大,现在想起来真不敢相信是我说出的。</p><p class="ql-block"> 他气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都变青了,“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发怒了。</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有点失态的样子,我倒有些得意了,把憋在心里的话象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就是个贪官污吏!你雁过拔毛,败坏社会风气,我别说没有钱,就是有钱,宁可买给狗吃,也不给你!”说完后,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p><p class="ql-block"> “好啊,你有本事去告啊!我把话放在这:只要我在这个车间,你王小清就走不了!”黎大鹏气得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他老婆也满脸怒色。</p><p class="ql-block"> 我告得倒他么?虽然职工都知道他是个“捞书记”,可谁会出来作证呢?再说收点吃的用的也不构成犯罪,现在有几个当官的不收礼,他在厂里又有靠山,到头来他还是书记,我仍在他手下活命。</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我就倒在床上,到半夜1点多,还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发胀、手心发热、口里发苦。横竖睡不着,就起床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想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今晚怎么会这样热?我推开窗户,月亮已经偏西了,外面一片青灰色。我望着月亮,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月色下听妈妈讲故事。有一次我指着月亮问妈妈: “月亮上有人吗?”妈妈说月亮上住着4个神仙,有个叫张古老的,每天用两把斧头砍月亮上的桂花树,但桂花树砍缺了马上就会长好,永远也砍不倒;还有一个叫月老,是牵红线的。我问妈妈,张古老把树砍倒了会怎样?妈妈说,砍倒了天就会塌下来;我又问月老牵什么红线,妈妈拍了拍我,笑着说,你现在还不懂,牵了红线就成夫妻了。</p><p class="ql-block"> 张古老啊,你使劲地把树砍倒吧,让天塌下来,把黎大鹏压死! 月老啊,你为什么要给我牵线?让凤英也跟着吃苦!</p><p class="ql-block"> 一阵凉风吹来,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鼻子一阵痒痒,连打了几个喷嚏,原来我只穿了件单衣。</p><p class="ql-block"> 小伍被我吵醒了,说:“咦,半夜三更起来干什么,想老婆了?”</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上床。</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今天病了,烧得发烫,医生叫我住院。</p><p class="ql-block"> 中午,师傅做了碗鸡蛋面来看我。他告诉我,车间工会本来要派人来看望,被黎大鹏阻止了。按惯例,职工生病住院,车间工会都会派人看望,黎竟然阻止!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可是“立竿见影”。</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年底评先进生产者,班里有一个指标,大伙推选了我,我推辞,说到了车间也会打下来,别浪费了指标,但大伙还是坚持选了我,工段也通过了,今天公布了名单,没有我。有人告诉我,是黎大鹏说我不安心工作,不能当先进。其实,我对这个也无所谓,我干工作是尽自己的职责,又不是为黎做事。</p><p class="ql-block"> 黎身上哪里有一点共产党人的味道,比国民党还国民党!为了报复我的,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连我年终困难补助也被他卡掉了,我本想到他办公室去质问他,后来想,算了,不就20块钱么?不跟这种小人计较 。</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在今天车间召开的年终总结大会上,黎宣布为了搞好“开门红”,今年春节除特殊情况外,原则上不准休探亲假。</p><p class="ql-block"> 既然有特殊情况可以请假,难道我的情况还不特殊,黎大鹏总不会有什么借口吧?</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天空漫天飞舞地搅着雪花,整个厂区成了银装世界,想着春节就要到了,不久就可以回去和亲人团聚,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也不觉得冷了。本来想买点当地的土特产回去,想想还是算了,家里缺的是钱!</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凤英来信说母亲的病刚好,女儿烤火又被烫了,伤得不轻,住医院了,就盼我回家。我着急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去。</p><p class="ql-block"> 调动的事现在只好放一放了,先把探亲假批了再说。</p><p class="ql-block"> 黎会批我的假吗?如果他不同意,劳资处就不会办手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黎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快下班时,我到总支办公室找黎,他正和车间机关的人围着火盆烤火,嘻嘻哈哈的在谈论着什么。黎瞄了我一眼,装作见,继续他们的话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进去后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像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似的,问我:“有事吗?”我把请假审批单给他,他把手摆了摆,拍着我的肩膀说:“今年不要回去了,春节就到我家去过。”</p><p class="ql-block"> 这家伙真有一套,让我碰了个软钉子。</p><p class="ql-block"> “谢谢书记,我家情况特殊,还是要回去,再说春节期间也不忙。”我说。</p><p class="ql-block"> 黎说:“忙不忙不是你说了算,好了,就这样。”</p><p class="ql-block"> 他有点不耐烦了,当作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发作,只得另找时间找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黎在高声说笑,我顿时感到一阵羞辱,想起了杜甫的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中午在下班时,在车间门口碰到了黎,我趁机提出了请假的事,这次黎回到了他的本来面目,凶狠地说:“你还找我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不行!”说罢,骑上自行车走了,气得我真想追上把他拉下来。</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某月某日</p><p class="ql-block"> 今天车间有十几个人批到了假,小伍明天也要回老家了。问他是怎么批到的?他神秘地给我做了个鬼脸说:“这个嘛,军事秘密。”小伍边整理东西,边哼着小曲,不无得意地说:“现在这个社会呀,还是要灵活点,你就是吃了这个亏。”</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突然想到黎大鹏在会上,故意说不能请假的话,原来他是把职工请他批假当作一个捞取好处的机会,就像古代当官的喜欢有人打官司一样。这那像共产党的领导,真是个连菩萨脸上都想刮下金子来的人!</p><p class="ql-block"> 明天一上班,无任如何也要再去找他谈一次,如果他仍不同意,我就豁出去了,质问他凭什么其他人可以走,我就不能走?要送多少礼才能批?反正撕破了脸,不怕他了,大不了闹到厂部去。</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某月某日(记于火车上)</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警察可能正在追捕我,到了K城换车时,先把这两本日记寄回家,由凤英保管,叫她以后交给孩子,让她知道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还是抓紧把白天的事记下来吧。</p><p class="ql-block"> 今天一上班,我就去找黎,办公室的人说他到厂部开会去了。我便把请假审批单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苦笑了一下说:“还是你自己交给黎书记吧。”下午再去找黎,他正在开支部书记会。听说车间党总支还评为全厂的先进党总支,这样,他就更会肆无忌惮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4点左右,会散了,我又去找他,车间的人说他下现场了。这真是少有的事,他平常都是高高在上的,大概是评上了先进高兴,去接受大家的恭维吧,我只好先回班里干活。</p><p class="ql-block"> 我正拿着一把大号扳手在拆一台机器,黎背着手过来了,我就停下手里的活和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从我身旁走过,我追了过去说请假的事,他板着脸说:“都请探亲假了,生产还要不要搞?”</p><p class="ql-block"> “那你怎么又批了那么多人假?”我质问他。</p><p class="ql-block"> “你管得太宽了吧,我的工作还要向你汇报?”</p><p class="ql-block"> “他们可以走,我也要走。”</p><p class="ql-block"> “可以嘛,后果自负!”</p><p class="ql-block"> “你这不是明摆着报复吗?我调动你不批、先进你拿掉、补助你卡了、你还不让我休探亲假,太欺负人了! ”我忍无可忍,也吼着。</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四周无人,他毫无顾忌地说:“我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早就说过,你不服去告我好了。”</p><p class="ql-block"> “好,走!我们到厂部说理去。 ”说罢,我抓着他的手臂,拉他走。他没想到我会动真格,便恼羞成怒,把手用力一甩,他的手背“啪”的一下打在我的脸上,打得我两眼冒金星。</p><p class="ql-block"> 这下彻底把我激怒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一扳手打过去,打在了他的耳后,他“啊”了一声,打了两个趔趄,就倒下了,大概是打中了穴位,鲜血从耳后汩汩地流了出来,我吓得马上把他上身抱起,用手绢堵伤口,鲜血很快透过手绢流了出来,这下我慌了,连喊了两声“来人啊!来人啊!”估计已经下班了,一个人都没有。黎的脸变成了蜡白色,地上流了一滩血,我摸了一下他鼻孔,己经没气了。</p><p class="ql-block"> 天了,我杀人了!</p><p class="ql-block"> 顿时,我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大脑在发晕,木呆呆地坐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我慢慢清醒了,首先想到的是去厂保卫处自首,又一转念,难道与妈妈、凤英和孩子在监狱里相见吗?不行,我得先回去,然后再去投案。</p><p class="ql-block"> 主意想好后,人就冷静了。我把黎的尸体拖到平常人去得少的变电室里,又到铸造工段拿了些沙子,把血迹掩盖了,再把这身沾满血迹的工作棉袄塞到了电缆沟里,然后跑回宿舍拿行李。</p><p class="ql-block"> 路上一片漆黑,我没命地跑,生怕碰到了熟人。还好,宿舍里没人,我迅速拿了些东西,把所有的钱都带上了,急匆匆地赶到公共汽车站,搭上了去市里的最后一辆班车。</p><p class="ql-block"> 火车站人山人海,售票的各个窗口都排成一条长龙。这些人大概也是回家探亲的吧,往年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那时觉得路途太辛苦了,现在却羡慕起他们来了,他们回到家里,就可以和亲人们愉快的度过假期,而我成了杀人犯……回去怎么跟她们说?不用多久,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妈妈,可怜的妈妈!您年轻守寡,靠种菜、砍柴卖和当保姆,把我养大,可我没有孝敬您什么,您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您要多保重!凤英,你一定要把孩子带大,有合适的就改嫁吧,记住,常来看看妈妈,别让她老人家孤独!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这么小,爸爸不但没有给你什么财产,反而给你留下了污点,是爸爸对不起你呀!</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一簇簇灯光往后移动,火车在减速,大概就要到K城了吧,不能再写了。</p><p class="ql-block"> 再见,我的伴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小清绝笔</p><p class="ql-block"> 朋友,你们读后有何感想,难道不会为我的好友洒下一杯同情的泪水吗?难道不为除掉黎大鹏这样败坏党的形象的恶棍拍手称快吗?难道我们的组织对干部的任用、管理和教育中存在的问题不值得反思吗?这个悲剧本不应该发生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时代。</p><p class="ql-block"> 我再次来到王妈妈家,得知王小清是在那边执行的,并埋在那里,就赶赴贵州。</p><p class="ql-block"> 他,孤零零的埋在贵州某地的一个小山坡上,坟上已经长出了的茵茵的青草。我伫立在坟头,望着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峰,听着山下河水哗哗的流水声,心情极度悲怆……他的死,我是有责任的。在1968年一片上山下乡的浪潮中,我这一届毕业生符合上山下乡条件的都被安排去贵州,王小清是独子,按当时政策,完全可以不去的,我和他是发小,舍不得和他分开,缠着他同去,他很犹豫,我就用当时的大道理说服了他。临走的那天,我们正要上车,他母亲从欢送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跪下一把抱住了王小清腿,哭得死去活来……王小清使劲把母亲的手掰开,说了声:“妈!我又不是去死……”谁知一语成谶……</p><p class="ql-block"> 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正欢,蝴蝶、小蜜蜂飞来飞去,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我望着从此远离尘世、远离亲人长眠在此的王小清,一种悲凉的感觉由然而生,怅然若有所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2年春节初稿</p><p class="ql-block"> 2022年4月12日定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