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似霞说杏花

云崖樵

如同约定好了一样，小区里栽种的杏树从3月28号开始陆续开花，4月初达到鼎盛。到4月10日前后，多数杏树的杏花又基本落完，今年的杏花花事也就过去了。 　　在小区里，杏花是继迎春、山桃、连翘之后，与玉兰一起盛开的花朵，属于先有花后有叶的早开花卉。 　　杏花盛开，绝对称得上是每年春花交响曲中盛大而热烈的一章，也是每年我所热切期待的一段时光。 　　杏花、杏子、杏干、杏仁，在童年生活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可以说，不仅仅是我，与我一起吃着和田杏长大的同龄朋友们，每个人都有着既独属自己也与人人相关的杏花、杏子记忆。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如此看重杏花的缘由，因为它包含着宝贵的童年时光，包含着对家乡的深厚情感。 杏花盛开的时节，见过同院的大姐姐们折回缀满杏花的树枝，或烧焦断口以保持水分，或将花枝插入带水的瓶中，放在桌子上观赏。 初夏时分，青杏成串成簇地挂上枝头。个子高的大孩子们或踮着脚往下拽，或爬上土墙从枝头上摘。我们这一群个头小又不会爬墙的，只能跟在大孩子后面，等着人家分给几个绿蛋蛋。 青杏子酸，是那种能让人颤抖、挤眉弄眼没有形象的酸，往往一口过后就没勇气再咬一口。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吃杏仁。抠掉或咬掉绿绿的杏肉，然后咬开或掰开那层还没变硬的白色杏核外皮，取出里面白白嫩嫩的杏仁。那杏仁带着一种很清新的味道，放到嘴里脆嫩脆嫩的甜。和田绝大部分的杏仁都是甜的，有些桃仁也是甜的，和内地的不一样。 　　从树型、花型、花朵颜色及果实的大小、色泽看，小区里的杏树应当分属不同的品种。 　　这些杏树上的花苞有单个的楕圆形、纺锤形或丛簇的圆形，开放后的花朵也有密集和稀疏之分。此外，花朵的大小也很有差距。但不管形态如何，这些杏花的花期基本一致。每当花朵繁密时，楼前楼后，道路两旁便缭绕起一片片杏花的云霞。 　　“桃花红，杏花白”，这是左权开花调中最有代表性的比兴歌词。一个再不能直白的“白”字，一下就把枝头杏花的特征活脱脱地形容了出来。听着高亢悠扬的歌声，脑海中立刻就能叠化出花形不一却白得耀眼的杏花来。可以说，明丽，亮白，是大多数杏花的主要特征。 　　杏花开放时，不像有的花朵开放时那样迟迟疑疑，拖泥带水，而是很干脆甚至很迅猛地就绽放在枝头。往往昨天还是一个个、一簇簇或深紫或紫中含白的花苞，今天就会是满树满枝白中透粉或雪白的花朵。 　　杏花有别于其它花朵的另一个特点，是花朵的独特形态。不同品种的杏树，花朵各不相同。有在枝头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的，有静守杈间独享春风的，也有凑热闹挤暖和一样拥在一起的。或形成稠密的花盘、花堆，或相互依偎缀满树枝，让那些或体型纤细或表皮粗糙的枝干像变魔术一般，变成密茸茸、白亮亮的粗长花条、花棒。 　　杏花的开放是无拘无束的。当花朵在枝头上恣意绽放时，虽然没有绿叶的陪衬，但那种秉性天成的火热奔放，那种真性袒露的落落大方，那种不为尘俗所累的傲娇，那种舍我其谁的自信，那种丽质天成的明艳，那种呼朋唤友、相连成营的火爆，就从第一朵花俏立枝头起，以明丽的容姿，繁密的花阵，强大的气场在芳菲苑中树立起自己无庸置疑的地位。 　　杏花萌生时，正是乍暖还寒、冷热不定的时刻。可能艳阳高照，可能阴雨连绵，可能狂风呼啸，也可能深雪覆压。然而，生性顽强的杏花却能无惧雨雪狂风，凌寒盛开。 　　既便身上覆盖着冰冷的冰雪，既便花瓣垂滴融化的雪水，娇艳的杏花仍然舒展着美丽的花蕊。 　　这是2021年3月22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袭来时，我冒雪徜徉在树下，与含苞欲放的杏花合影。 　　因为有小时候对杏花、杏子的美好记忆，也因为艰辛的插队年代里，太行山的野杏花曾一扫沉闷苦涩的心情，所以，这些年在心中对杏花总有一种既亲近又敬重的感觉。 喜欢杏花，也就喜欢描写杏花的作品，尤其是唐诗宋词里那些吟咏杏花的佳作。每次诵读或抄写，总能沉浸在那种使人陶醉，使美升华的大美之中。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钓鱼湾》唐储光羲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七言绝句宋志南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临觞忽不御，惆怅远行客。《春中田园作》唐王维 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临江仙·浅浅余寒春半》宋晏几道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 《临江仙梅》宋李清照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宋陈与义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 《江南春波渺渺》宋寇准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临安春雨初霁》宋陆游 　　遍布在小区各处的杏树，也并不全是开白色花朵的，还有几棵盛开的是粉色花朵。其中西门出行通道北侧的那棵棵杏树，树冠最大，花朵最繁盛。 　　说红杏花，其实这个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红色，而是一种粉红色。只所以看上去满树粉扑扑一片，一是因为红杏花的花萼为粉红色，与白杏花的紫色花萼颜色不同。二是花瓣外侧与上半部为粉红色。 　　仔细看，还能发现红杏花与白杏花的不同：一是花型小，花瓣短。红杏花的花朵看上去小巧而精致，个头比白杏花小，在那种嫁接过的大杏花面前，更显得娇小。二是花蕊大。丛簇状洁白细长的花丝及顶端鹅黄色的花药很突出，占花朵的很大部分。与粉色的花瓣相映相衬，更显得花朵色彩艳丽，造型独特。 　　红杏花很好看，那种粉白相洇的色泽，那种娇嫩的粉红，真的很好看。 古诗词中，描写红杏的上品佳作自然也很多。那些锦心绣口的佳句，带着红杏的娇艳、美丽，带着先贤们各自的心绪，从千百年前流传而来。 　　对于红杏花的形与神，南宋诗人杨万里观察得格外细致，概括得尤为传神：“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唐高蟾 春到青门柳色黄，一梢红杏出低墙，莺窗人起未梳妆。绣帐已阑离别梦，玉炉空袅寂寥香。闺中红日奈何长。 《浣溪沙春到青门柳色黄》 五代 冯延巳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惊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鹊踏枝·清明》五代冯延巳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玉楼春·春景》宋宋祁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游园不值》宋叶绍翁 红杏了，夭桃尽，独自占春芳。不比人间兰麝，自然透骨生香。对酒莫相忘。似佳人、兼合明光。只忧长笛吹花落，除是宁王。 《占春芳·红杏了》宋苏轼 红杏香中，绿杨影里，画桥春水泠泠。深沉院满，风送卖花声。又是清明近也，粉墙畔，时有迁莺。当此际，人传天上，特降玉麒麟。风云。今会遇，名邦坐抚，入侍严宸。更儿孙兰玉，都是宁馨。脆管繁弦竞奏，蕙炉袅，沉水烟轻。华筵罢，江城回首，一点寿星明。 《满庭芳·红杏香中》宋赵良玉 红杏花边曾共赏，天涯还是相逢。人言契分两重重。谁知声利外，别有一般同。炯炯奇情双亮处，天光水色相通。磨中旋蚁渺何穷。共扶天事业，此意政须公。《临江仙·应提刑懋生日》宋魏了翁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点绛唇·红杏飘香》宋苏轼 　　红杏花真的很美很好看，古人在诗词中对红杏花也不吝词汇极力赞美。然而，这么娇美的花朵，却在人间有着特定而且很不好的喻意。 红杏究竟从什么年代成了不贞的代名词，众说纷纭，真不好定论。那些因诗词而千古流芳的诗人词家们，恐怕再也想不到，字斟句酌、穷尽词藻尽情赞美的红杏花，会被同时代及后来的人们赋予另类的定义。 　　这枝头上的粉红精灵压根不理会人们赋予了她什么样的喻义，也毫不在意因为这种已流传不知多少年的喻义，人们对她产生了怎样的误会、避讳甚至厌恶。该开仍就活泼泼地开，该粉仍就粉嘟嘟地粉。因为那些东拉西扯、指鸡骂狗、含沙射影的明喻、暗喻、借喻、博喻、讽喻或者其它的什么乱七八糟，统统是属于人类范畴的东西，与这美丽的花朵毫不相干。 　　杏花飘落了，独立时自成繁密花屏，相连时则有花山之势的杏树上，满枝满冠灿若云霞的杏花纵身飞离，在阵阵微风中忽忽悠悠、飘飘摇摇。那原本萦绕在高枝上的雪白、粉红艳丽花云，轻盈地落向大地，在潮润的黄土坡和嫩芽初萌的草坪上弥漫成另一片雪白，另一片粉红。 　　2022年的杏花盛会已然谢幕。站在花瓣落尽、花丝却依旧痴守枝头的杏树下，望着满枝新绿的嫩叶，心中向着下一年的花事发出邀约。有待来年，有待盛开。相约来年，相约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