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围巾

春水

这是一件往事。如果不是和我失联近二十年的她，最近颇费周折和我联系上并提起来，这件事早就淹没在我尘封的记忆。那时，我二十二岁，她十一岁。

平原的冬天，肆无忌惮的西北风漫天卷着，吹紫了上学路上孩子们的小脸。周一语文早读课，我照例让孩子们把作业摊在桌上让我面批。几个老油条一如既往没做完作业，我一如既往怒火中烧。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向来老实的她居然也没完成。

“怎么回事？”我低声发问，努力压制着心头的小火苗。

她垂下了头，不吭声。“直到老师问我，我才发现自己漏了作业。害怕、羞愧、后悔，一下子涌上我的大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是多年以后的今天，她在我的鼓励下把这件事写下我读到的。当时，初为人师的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为什么没有完成作业？”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她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不吭声。“见我还是不说话，老师生气地拉了我胳膊一下。我一下就摔倒在过道上了……”

读到这里，已是二娃妈的我，惊了一下，这个老师是我吗？一下想起当年拉她时，同样让我吃惊的轻飘飘，立刻叩问自己：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不问问她是什么原因没完成作业？她的养父在农忙期间，可是经常让瘦瘦小小的她停学干活的呀！自责和懊悔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点点滴滴的回忆也随之涌入脑海……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不是故意的！”我一面说着，一面慌张地弯下腰来拉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怎么不戴手套和围巾呢？”我心疼了。

“我……我……没有。”她小声回答。

立马，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她有眼疾的养父、每学期开学零零角角凑过来的学费、还有村子西边那座矮矮的青砖青瓦房……

第二天，我从家里拿了一条新买不久的围巾到学校，课间把她叫出教室。

“喏，红围巾！漂亮吧？送给你啦！”

她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我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气， “拿着呀，送给你的。昨天是老师不对，对不起啦！这条围巾很暖和的。来，我帮你戴上。”

“那一瞬间，泪水涌上眼眶，但我控制住了，不想被老师发现……”也是在多年以后的文章里，我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收礼物，不敢相信更不敢接受。“那条围巾很红，也很长，一米左右，毛线织的，朴素的再没有其他装饰，但是真的真的很暖和。”读到这里，我的眼眶也跟着微微湿润了……

送围巾半年以后，我就调离了那所学校，和她和那个班所有的孩子再也没有见过。她告诉我，我和他们告别的那天，放学一到家，她就从柜子里翻出那条红围巾，洗干净、叠好，又放回柜子里，想永远珍藏。再后来，生活里发生了诸多变故，“我找了很久也没找着。这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总会幻想有一天能找到那条红围巾……”

事隔快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像当年一样，一个劲地为当年的莽撞行为再次向她道歉。她却立马给我回复——“不不不，亲爱的老师，是您温暖了我的童年。那条红围巾弄丢了，真的对不起您！”她还细细碎碎给我讲述了这些年的境遇，被同学笑话没有妈妈、光棍养父早逝、名义上的堂兄无情、没能就读好不容易考上的护士学校……我的心里酸酸的。听她说到，如今家庭幸福生活滋润，我情不自禁为她开心；又听她说到，还是习惯了把生活中的委屈藏在心里，哪怕是对着怜爱她的先生也不会说，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和不开心……

思虑再三，这几年历经坎坷的我给她发了这样一段话： “爱珍，别难过了，你特殊的家庭情况，我一直都知道，感谢“春蕾工程”让你读完小学。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又充满希望。其实，生为一个健康的人活在这人世间，有能力去关心去照顾我们爱的人，就已经是命运的恩赐。我们都要珍爱自己，学会和童年和命运和解……”

后来，网名“如初”的她，特意为她的《一条红围巾》配上了一张从网上找来的图片，说是和记忆里那条红围巾的样子差不多。

时光不老 我们不散

这是几年前和他们班同学偶然联系上，为他们而写的故事。那时，她还没有联系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