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走了。我时时在梦里见到他,醒来时,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使我一时无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往往,在整整一天里,我都会沉浸在梦境中,细细回味与爸爸相逢的滋味,尽管这种滋味伴随着苦涩和哀伤,使我心痛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呵,你到哪里去了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心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被诊断患了食管癌,已是晚期,肿瘤距离心脏很近,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从这天起,全家人堕入痛苦中——平日聪慧能干的妈妈变得愣愣磕磕的,目光茫然,反应迟钝;我们姐妹三人不愿正视这个现实,在痛苦中祈望着医生的判断是个错误;只有老爸不动声色,平静地面对病情。他服从医生提出的所有治疗方案,三次入院进行放化疗;出院在家的时候,他也是乐观的生活,关注国内外大事,并且仍然坚持用电脑写作。但他毕竟是75岁高龄的老人了,患有严重的肺心病,难以抗拒病魔的疯狂袭击,因此日渐枯槁衰弱,终于在一年以后,爸爸再次因高烧入住中日友好医院。这次,医生正式下达了病危通知,说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医药已经难以控制病情的急剧恶化,病人随时会因为肺部感染、全身衰竭、窒息等并发症而死去。妈妈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侧耳朵突然失聪了;姐姐和妹妹不顾天寒雪大,驱车到处寻医购药;父母单位的领导和亲朋好友也络绎前来看望……可是,爸爸还是一天天走向衰竭,他常常陷入昏睡状态,似乎要把一生的疲惫补回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当爸爸从昏睡中醒来,他都要环顾四周,把目光投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深情地凝望他的亲人,或是用眼神用手势示意我们休息、吃水果,可是他,却连一口水都难以下咽了。爸爸的肺中积聚了大量的痰,却因食管肿瘤的阻隔无法咳出,而这些痰正是使病情随时恶化的祸首。为了不让痰液堵住呼吸,每当听到爸爸喉管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我们便立即把爸爸扶起来,有人拍背,有人撑扶,有人接痰,有人用手纸帮助把痰勾出来……即使在夜里,我们也不敢合眼,生怕有一口致命的痰夺去爸爸的生命。然而,要爸爸命的岂止是一口痰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守在病床边,望着爸爸那雪白的头发和瘦削的脸,感到爸爸那游丝般的生命正慢慢离我远去,真是心如刀绞。强烈的悲哀压迫着我的神经,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十几天的昼夜守护,伴随着潸潸的泪水,我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好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月12日,妈妈和姐姐妹妹都在医院,我便利用这个机会到报社发稿。下午4点多,姐姐打来电话,说“赶快到医院,爸爸想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冲入病房,只见小小的单人病房里挤满了人:两位医生以及护士长、护士们正在抢救再次发生窒息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与死神较量了一夜,居然又迎来了黎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几天,医院的一切治疗措施都只是在减轻病人的痛苦,尽力维持病人的生命。主治医生明确表示,以病人的高龄和他的病状,能活到今天已是奇迹。但是我们不甘心,爸爸每一次的清醒和每一次的微笑,都给了我们无限的希望和信心。于是,我们坚持给爸爸按摩,翻身,喂水,喂我们自制的流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当充满恐惧的黑夜过去,晨曦穿过窗帘,一抹喜悦就会驱走忧伤和疲累,我们都相信,老爸一定会好起来,至少能和我们共度春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已经瘦成一把骨头,腿细的像儿童的胳膊,棱角分明如同桌子腿,1米76的老爸只剩七十斤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人可以瘦的像骷髅,而这却是我老爸啊!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家、孩子、自己,以及我热爱的工作,都扔下了。一切一切都凝聚成一个心愿:不能没有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历经十余天生死挣扎后,爸爸居然有了转危为安的征兆,连护士观察记录上都写到“患者病情平稳,神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为爸爸生命的顽强而感动,又有了一线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月25日早上,爸爸的精神异常好,眼睛炯炯有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的声带因肿瘤的压迫已经不能正常发声,但他竭尽全力地用喉音说出:“我没有痛苦……我能和妈妈庆祝金婚……我有一个好妻子,有三个好女儿,很知足了。”爸爸不错眼珠地凝视着妈妈,从他的目光中,我读出了爸爸对妈妈深深的爱与眷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姨夫从海淀赶到位于北三环的中日友好医院看望爸爸。爸显得很高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姨夫,听他谈工作,还吃力地同他探讨古文中的生僻字,告诉姨夫可以去电脑里查……一生勤勉好学的老爸几年前靠自己琢磨学会了电脑,从此写作不再用纸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晚上7点多,爸爸开始呼吸困难。护士给输液里加了平喘药。无效!爸爸大口喘息,频率以秒计算。医生见此情景,也只是摇摇头,表示已没希望。我们姐妹三人守在爸爸床头,眼睁睁看着死神在逼近爸爸而却束手无措。锥心的痛楚攫住我,泪水不停地流,头像裂开一般。姐姐在这时却表现出超常的冷静,她对爸爸说:“我们帮你把假牙戴上吧。”爸爸艰难地点点头。在给爸爸戴牙时,我的心坠入了深谷,一切希望化做了烟尘——我明白坚强的爸爸此刻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要尊严地上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半夜,爸爸的情况更不好了,完全是在捯气。我们扑在爸爸身上,喊他、摇他,可他却不再回应,只是不停地喘息,头上身上冷汗淋漓,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我们喊来大夫,先后用氧气罩吸氧、用吸痰器吸痰、往输液中加新药……但都是杯水车薪。大夫摇头不语;有经验的护士说:“病人不会醒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月26日清晨,当我拉开窗帘时,爸爸的目光却不能迎接黎明了,他还在急促地喘息,可心脏监视器上的心率却越来越乱,血氧饱和度越来越低,血压不断地下降……我似乎已经看到死神在把老爸拽走,潸潸而下的泪水与爸爸的冷汗一起浸湿了被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午1时,爸爸突然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似有知觉。我握住爸爸的手,问:“爸爸,您知道我是谁吗?” 爸爸微微点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费力地说“苏儿”。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妈妈,说“照顾好妈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天前,我曾经冒着大雪到雍和宫为爸爸求了一只刻有《心经》的小铜铃,并请喇嘛开了光,挂在病床的栏杆上,这时,我把铜铃拿给爸爸,他立刻紧紧地握在手心,紧紧地握着,不肯松手。此时,在场的亲人们全都泪如雨下,觉得爸爸一定是太留恋生命了,他与死神抗争了那么久,怎愿撒手离去?而我却知道,爸爸此刻在默诵着《心经》~~“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只清醒了几分钟,复又陷入昏迷,自此,他再没有醒来。16时36分,监视器上的心电波成了一条直线,成了爸爸坎坷一生的休止符。他带走了我们对他的爱,也带走了他的许多未了之情。他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思念和绵长深切的痛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这一刻,我的心碎了,突然在卫生间狂吐不止,晕厥过去,直到医生赶来给我打了一针,才逐渐缓过来。收拾了房间里的物品,拿上孩子给姥爷买的鲜花(此刻正在绽放)打车回家。进门后我艰难地对孩子吐出一句话“爷爷走了”,便昏倒在床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远行了。天上人间,阴阳两界,我们只能在梦中相会了。直到这时,我才真切地感到人的一生何其短促!在我还没有很好地了解爸爸时,他就走了,他坎坷的一生,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待续)</p> <p class="ql-block">「继续追思」爸爸,我想你(二)</p><p class="ql-block">苏珂思</p><p class="ql-block">苏珂思</p><p class="ql-block">原创2个月前</p><p class="ql-block">关注</p><p class="ql-block">几天来,连续做梦,全是和爸爸在一起的情景,脑子里彻夜回放着陪床时爸爸与我的长谈。有一次梦游,爸爸背着双肩背包,笑盈盈地说:我要去旅游了,我带了面包和烧鸡(爸爸最爱吃烧鸡),路上不用买吃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想爸爸坎坷的,甚至可以说是悲剧的一生,我心里总是压抑得喘不上气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抗战时期参加八路军,他当年只有16岁,腿上至今有战争留下的枪伤伤疤,有残疾军人证。爸爸的好友从维熙伯伯悼文中说:“他是从黄土高原的沟壑中走出来的汉子,延安抗大留下过他的形影, 晋察冀边区的土地留下过他的足迹;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但是大半生是在无水之河里拉动纤绳,生命里尽多苦涩的疤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后,爸爸随华北军区进驻北京,服从组织决定转业地方,先后在统战部、新华社、新民日报社工作,做过摄影记者,编辑,党组成员,后来又筹建北京日报社。他写出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文章,讴歌新中国,特别是长篇小说《秦川儿女》,记叙了二三十年代关中地区的革命风云,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文字。难得一个人一生能有如此的经历和成就,爸爸本应有很好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命运对他却是残酷的:五、六十年代的历史潮流,把耿直不阿的父亲一次次抛上风口浪尖,他就像黄河上的一叶牛皮筏,在滔滔波浪里翻滚,他又像在高原沟壑的无水之河里拉纤行舟,生活尽多苦涩和挣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家里,他的寡言少语和冷峻的面孔,使我和姐姐对他敬畏有加,敬而远之,没有依恋。“高贵而小资”的母亲也因为父亲的严肃和沉默逐渐疏远了父亲,她一边享受着爸爸对她的关爱,呵护和照顾(妈妈不会做饭,从来也不做家务),却很少与爸爸有交流,尤其是父亲生病前后的这些年!回忆起这些真让我心痛,但我必须真实的记录下我的心路,因为也许有一天,我会失去回忆的能力,更无法记录人生的感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的孤独,爸爸的冤屈,爸爸的心声有谁知?爸爸的欢乐与幸福在哪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无完人。爸爸最大的弱点是说话耿直,这是他悲剧人生的根源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爸爸又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绝无半点虚伪和做作,绝无谄媚和阴谋的人。他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好,做的比说的多。他追求完美,近于挑剔,对我们的要求过于严格,扫地不容许留下残渣,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必须符合他的规定;他心灵手巧,会做饭会打家具甚至会织毛衣,家里的一切都是他在做,妈妈整天就是捧着小说坐在沙发或者床上。爸爸博览全书,家里最多的家具是书架,床下的箱子里也都是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从查出患了癌症,他坦然面对病情,从来不诉说痛苦,他听说用了昂贵的进口药,尽管他的医疗费不用自己花一分钱,但还是要求主治医生换成了国产药。当然,药物的副作用很大,治疗过程很痛苦,收效甚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弥留之际,爸爸还喃喃地说:“我没有痛苦……”他在病逝的前一天,还用颤抖的手写下“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我心无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爸爸,千呼万唤,唤不回你的音容;千言万语,诉不尽女儿的哀思;千沟万壑,填不完女儿的追忆和悔恨!爸爸,我曾经躲过你,怨过你,我成年以后从来没有拉过你的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章图片1</p><p class="ql-block">爸爸妈妈1956年摄于北海公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以后的文章里,我会一点点把当时写的的日记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共鸣的朋友分享。用托尔斯泰的话说,就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不用去羡慕谁,更不要去嘲笑谁,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显赫还是低微,都是在客观规律的长河里翻滚,人生也许就是跌宕起伏。</p> <p class="ql-block">追思 爸爸,我想你(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xx年2月1日,一个清冷无风的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晨6时,全家起身,7时30分赶往中日友好医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一次迈进太平间,再一次握住爸爸冰凉的手,泪水再一次刷刷落下,滴到爸爸冰凉的额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灵车在长安街上西行,爸爸的灵柩就在我身边。我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建筑,这条我们经常散步的路啊,留下的足迹太多太多了!想到爸爸从此再也不能回归,我忍不住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十月底出生在中苏友谊医院,父母为我取名苏苏。我幼年的家在长安街西南侧的西交民巷,距离前门、天安门、长安街咫尺之遥。在夏天,几乎每天晚饭后,父母都领着我和姐姐在附近散步,长安街,天安门金水桥和群众观礼台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我和姐姐在群众观礼台上跑上跑下,还会绕着金水桥捉迷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情景此刻都历历在目,而我却心痛如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永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宝山,第一告别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鲜花翠柏、哀乐低徊。数不清的花圈挽联,无数张陌生的脸庞,其中,大部分是爸爸的老战友、老同事、老朋友,他们由子女搀扶着,颤颤巍巍来向爸爸作最后的告别。爸爸的遗像上方有一条大横幅,上面用粗黑体的大字书写着:“沉痛悼念 同志”。遗像两侧垂挂的长幅挽联上“枯水之河,拉纤行舟;秦川儿女,情留人间”十六个大字是爸爸的挚友、当年共过患难的著名作家从维熙、漫画家李滨生和王复羊共同含泪写下的,它是那样贴切地表述了爸爸一生的追求与品德。它叩击着人们的心,也使我在万般悲痛中得到些许慰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副挽联让我记忆非常深刻:“清波东逝去,浪涌忠魂来”,寄托了吊唁者对爸爸的哀思与崇敬;亲友们的花篮、挽联,纷纷诉说着深切的痛惜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走了,他的音容只能在心中在梦中浮现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深爱和敬仰着父亲。可是,我好痛悔在他活着的时候,在我平生的记忆中,不曾对他说过“我爱您”,好痛悔在他指出我的缺点时自己心怀嗔恨……尽管在我长大以后总会不自觉地用爸爸的优点去衡量我身边的男人,却不知这是对爸爸的崇拜和恋父情结。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的性情与爸爸是那样的相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临终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上不愧于天,下不祚于地,我心无憾。”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生总结。漫漫人生,道路曲折,能够如此问心无愧地辞别人世,是父亲磊落的胸怀!爸爸,如果您在天有灵,请相信您的苏儿也会像您那样坚韧、顽强地面对困境;会像您那样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会像您那样不怕付出,不求回报;会像您那样坦荡清白地走完一生。爸爸,您给我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让女儿今生享用不尽,在此,女儿给您叩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章图片1</p><p class="ql-block">爸妈曾经的幸福时光(中山公园塘花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