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丰碑

白桦树

一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三月的子午岭，桃花夭夭，翠柳依依，草儿青青，河水汩汩，习习春风拂过山下的沟洼村庄，巍峨绵延的山丘静默于苍茫的天宇下，宛若沉默的时间老人，静静地注视着日渐明亮的青山碧水，尽管几天的倒春寒，使早晚的气侯有了一些寒意，但终究难以打压住春天行进的势头，和顽强坚韧的北方汉子一样，春天携着明媚的清明节，奔向了这春色骄艳的子午岭！ 九岘，是宁县东部子午岭山下一个古朴宁静的小镇，沿街道东行，穿过婉延的九岘崾岘，岘子东头靠南的沟边，是九岘西洼烈士陵园，园内松柏参天，浓荫蔽日，草木茂盛，一条小道直通园内，陵园中央，耸立着一座用青砖修建而成高大庄严的烈士纪念碑，纪念碑上方“名垂青史”四个大字熠熠生辉，碑子正面刻写着“九岘战役纪念碑”，“先烈精神千秋在，英灵浩气万古存”两行隽秀的大字展呈在碑亭两边，碑子背面为九岘战役筒介，这座纪念碑，是为纪念1948年8月15日在此进行的一场壮烈的阻击战中牺性的革命烈士而建的，在远山白云的映衬下，纪念碑呈的巍峨高大肃穆庄重。 听老人们讲，九岘烈士陵园最早修建于1966年，当时园内只有一方纪念碑，1982、1995年分别进行了扩建和重建，重新设计修建了烈士陵园和纪念碑，每年清明节，九岘乡各机关干部职工、当地群众、少先队员都会前往烈士陵园敬献花蓝，瞻仰烈士纪念碑，开展扫墓活动。尽管那场惨烈的战事己过去了75载，但每当人们站在烈士纪念碑前，目之所及尽是肃然，心之所思皆是往昔，读着清晰的碑文，放眼远望，苍茫逶迤的子午岭一望无垠，开阔的九龙川满眼春色，那起伏的山峁沟梁和阵阵风呜的林涛，似千军万马在子午岭中驰骋而过，人们的思绪又不由地回到了那场炮火弥漫的战场…… 二 1947年夏，中国人民解放军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第四纵队之警一旅、警三旅、骑兵第六师和部分地方部队，在司令员王世泰带领下，转战于陕西陇东之间，不断打击国民党胡宗南部，8月11日行至宁县九岘进行休整，补充粮弹。 8月13日，驻扎于西峰镇的国民党胡宗南部82师师长马继援(马步芬之子)得到了我联防军休整于九岘的报告，遂调集在庆阳、板桥、盘克等地的步兵第100旅、骑兵第8旅、独立骑兵第5团和师直所属的4个独立营，约7个团1.5万之众向九岘合围，妄图一举歼灭我联防军部队。当时正是深秋时节，连日阴雨绵绵，天亮国军部队出发时又下起了大雨，道路泥泞，车马行走困难，走了一天，有的部队才到达预定地点。 14日傍晚，解放军侦察员发现青马部队约有一个团抵达金村一带宿营，而此时王世泰所带领的兵力为3个整团有余，即警1旅高锦纯部聂德荣第一团，葛海州第3团，警3旅黄罗斌部郭应春第五团，另有西府纵队一个营，关中西残指挥部政委王秉祥所率地方部队约2个营，还有起义不久的胡景铎骑六师一部，共计约6千余人。长期以来，关中地委肩负着保卫关中分区的对敌斗争任务，胡宗南部进驻陇东后，利用骑兵快速机动优势，经常袭击子午岭游击队，烧杀抢略，致使关中地委和游击队损失严重，此番主力部队归来，关中地委想请王世泰的主力部队狠狠教训一下青马敌军，给群众以安抚，王世泰认为，以现有3个团加地方部队，歼灭青马一个团应该没问题，为了照顾地方干部情绪，于是决定在九岘西洼一线利用有利地形，打一场歼灭战，消灭这股敌人。15日凌晨，联防军各部抵达指定地点，分配弹药，挖掘战壕，王秉祥则调集当地民兵组织担架，做饭送饭，九岘西洼一片战前繁忙。 但是，侦察员14日所侦察到的只是敌82师骑兵五团一部，而后续的敌军各部已于当晚陆续抵达，因此，联防军面对不是敌军一个团，而是青马82师7个团之众。15日黎明，刚得到这个情报的中共合水县委书记李科匆匆来到西洼前指报告了这一情况，面对数倍之敌，为了保存力量和关中地委安全，王世泰随即改变原来计划，命令警1旅2团在先阻敌于代王岭，1、3团守西洼和九岘岘子，5团和骑兵6师守住楸村梁，利用己构筑的工事和西洼岘子有利地形，将歼灭战改为阻击战来打，以掩护联军司令部和关中地委机关及辎重队伍撤离。 15日早天刚放亮，我军2团1营在代王岭山下的姜台子同敌人接上了火，战斗一开始就十分激烈，约8点左右，马匪后续骑兵相继到达姜台川，1营撤至代王岭半山阻击，在营长贾得全带领下，多次打退了敌人进攻，中午时分，二团1营撤至西洼，敌人随之集中炮火猛轰西洼阵地，后向3团发起进攻，战士们依托有利地形顽强抗击，打退了敌人十多次进攻，自身伤亡也很大，3营5连穆成光排全部阵亡，战至下午6时，敌军骑兵一部突破5团阵地，从楸树梁直插过来，妄图截断1、2、3团后路，担任掩护任务的1营1连的部分战士，同敌人展开殊死博斗，许多战士被马匪残忍杀害，5团1营副营长王胜富壮烈牺牲，连长王三绪弹尽壮烈跳崖，副连长杨占奎当场战死。为了尽快摆脱两面夹击的敌人，指挥部命令5团断后阻击，不息一切代价，掩护主力向陕西黄陵上畛子方向撤退。 8月16日晚，大雨磅礴，电闪雷呜，5团边打边撤，先期撤离的1、2、3团一夜马不停蹄撤至上畛子骆驼巷时，已是17日黎明，敌一支骑兵对联防军主力紧追不舍，指挥部决定利用骆驼巷这个天然地形，打敌一个伏击，我军以1团诱敌深入，2、3团埋伏在山谷两边，待敌进入伏击圈后，枪炮齐呜，杀声四起，经过半小时战斗，马匪丢下200余具尸体，50余匹战马和枪支弹药落荒回逃，后面的敌军怕再遭伏击，便全线停止了追击，原路撤回，至此，九岘西洼战役全面结束。 战斗结束后，我方人员和当地群众在西洼打扫战场，清点双方阵亡人员，消灭敌人300余人，我军也牺牲了300多人。 九岘战役，虽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但我军付出了巨大牺牲，联军指战员在敌情突变的情况下，能够随机应变，顽强阻击，掩护联司、关中地委和辎重队伍安全撤退，使敌82师“吃掉”我军的企图落空，为西北野战军实施沙家店战役提供了有力支撑。九岘阻击战后的9月21日，联防军警1旅，警3旅、骑6师经过补充，组建为西北野战军第四纵队，司令员王世泰，政委张仲良，全纵队下辖3个主力师，1.1万人，这支英雄的部队，在解放战争中，所向披靡，英雄辈出，功勋显著，为新中国的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 三 75年过去了，马洼村梁庄组68岁的老人仵斌生对那段战事依然记忆深刻，“我那时才7、8岁，傍晚和姑姑回家时，看见梁庄大场上黑压压都是拿枪的八路军，场里堆放着大堆的手榴弹，有人正在分发，那时父亲长时间不在家，回家后听大人说，八路军和马回子要打仗了，我娘带着我和姑姑还有其它几个人，连夜躲藏在梁树梁的沟底里去了，第二天天刚亮就响起了枪炮声，一直到了晚上，枪声才停了下来，第三天娘带我返回村中，发现西洼和楸树梁上有人在抬埋尸体，村里还有人拣到了手雷子弹等物。后来长大了父亲才告诉我，战争年代，他随王秉祥给苏维埃县政府做饭，曾在湘乐，梁掌和陕甘交界的子午岭上展转，解放后，被组织安排在陕西耀县煤炭公司工作，1963年回家务农，84年父亲去世。60年代初，已是甘肃副省长的王秉祥回九岘探亲，到家里来和父亲拉了半天话，谈论的话题全是以前的往事，王秉祥曾感叹地说，是家乡的人民和子午岭养育了我……” 当我在九岘北庄村，找到曾参加过九岘西洼战役的何厚荣老革命的长子何辉成，己是4月4日傍晚，现已64岁，秃头，黑面，目光有神，声音洪亮，拖着残疾右腿的他，把我让进了屋子，当我问及何老前辈的传奇往事时，他点燃了一支4元钱一包的黄兰州烟，缓缓地开了囗，仿佛是在开启一瓶陈年老酒。 “父亲出生于1922年2月，1937年因生活所迫离家出走，参加了刘志丹领导的南梁游击队，他足智多谋，胆量过人，作战勇敢，人称“何大胆”，先后担任过班长，排长，队长，副连长，连长等职，几经周折，最后在西北野战军4军10师29团1营2连任连长，亲身参与九岘西洼战斗，参加了西府、黄龙，宜川瓦子街、宝鸡、扶凤、兰州等战役，荣立1等功1次，2、3等功数次。全国解放后，任西北野战军某部营长，参加甘南剿匪，1955年被授予大尉军衔，获人民功臣、独立自由奖章、解放奖章，(证书奖章保存在弟何辉宁处)1956年转业，在省公安厅劳改局红石崖老改局任队长，1959年回乡务农，1970年申请恢复工职，先后任成县武装部长，省劳改局某队队长，1984年离休，按老革命对待，直到2O12年去世” “父亲革命一生，打仗无数，生死无畏，身体多处挂花，但最危险的一次，还是西洼的那次战斗，父亲讲，在西洼战斗中，他担任2团1营2连连长，营长是王明春，陕西人，(解放后曾任渭南军区司令员)，撤退时他的连队在后面打阻击，退至桂花园芦邑庄天刚麻黑，几名马匪骑兵追上了他们，有的战士跑进了树林开枪还击，一名马匪骑着马右手举着明晃晃的马刀，喊叫着向他扑来，他前面的一名战士刚举起步枪，就被快速而来的马匪一刀砍杀在路边，滴着血的马刀，随即就轮到了他的眼前，他一弯腰，躲向左边的一棵大树后边，迅速抬起右手中的驳壳枪对着那个敌人连开数枪，随着枪响，那个马匪歪着身子从马头上栽了下来，由于惯性作用，马匪手中跌落的马刀飞到了他的头上划伤了他的左脸颊，此时他顾不了许多，剩机向后面的敌骑甩出一颗手榴弹，剩着爆炸的硝烟跑进了树林深处，摆脱了敌人追击。从此，父亲脸上的那条刀痕就成了他最明显的标记。 四 在长达20余年的革命战争中，宁县有204余名优秀儿女，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也有无数的普通民众，为了革命胜利，以一己之力，倾其所有开展各种支前活动，他们为革命队伍送情报，当向导，做军鞋，护伤员、抬担架，运物资，置军粮，10余年间不曾一日或停，他们历尽战争烽火，出于枪林弹两，前赴后继，不怕牺牲，留下了一串串令人泪目的数字: ——1946年8月，在新4旅迎接王震359旅回师陕甘宁的平子战斗中，新宁县组织群众在金村、九岘、石鼓、苏城、欠湾等地设立粮站，筹粮250石，干粮万余斤，还有充足的饲料，九岘粮站的4孔窑洞全是𤉋馍，高台的戏楼塞满了烙饼，战斗中，有2000千余人当向导抬伤员，运送物资，出担架300余副，牲畜400头，为部队做军鞋1000余双，为烈士提供棺材200余副，100多名群众为配合部队作战，贡献老牛车80辆，麦草8万斤…… ——1947年3月4日，解放军358旅，教导2旅、警备3旅、新编第四旅等部1万余人，在合水西华池与胡宗南部48旅24旅进行规模巨大的西华池战役中，因合水县政府转移，宁县全力承担了支前任务，全县总动员，青壮年上前线抬担架，妇女磨面碾米做干粮，全县出担架队4000余人，担架840副，骡马1200头，供给部队面粉2.2万斤，小米1.6万斤，军鞋1.2万双，熟食干粮车载人背送上前线，担架抬完抬门板，抬耱，鞋做不及，群众把自己的鞋脱下让战士穿，许多小脚妇女磨面蒸馍做军鞋，双手手指裂满血缝，壮年妇女担水背柴送馍送鞋，头发凌乱，嘴唇干裂…… ——1948年2月，陕西宜川瓦子街战役，我西北野战军消灭国民党胡宗南部1个军部，2个师部，5个整旅，共3万余人，宁县人民支援前线多少人？多少担架？多少骡马？不知道，只知道在战事之初，县长王立成亲自安排做准备，在子午岭就地解板做棺材500副，在花椒坡(陕西)备置几十副石磨子，50口大锅，挖了10多个吃水泉子，准备了几十担水桶，从九岘桂花园、芦堡岭翻山运去500担小米面粉，为了征集这些粮食，盘克荏掌刘兆得等7人牺牲，4人被俘。战斗开始后，男人全部上了担架队运输队，出动160多人，担架120多副，骡马300多头，编组3个连，随军支前3个多月。妇女都在兵站粮站医疗队，伤员交给妇女护理，隐藏在密林中，送水送饭，吃药理伤几十天…… …… 泛黄的《宁县志》放在我的眼前，打开书页，如蝇的文字，向我无声地讲述着这些数字的来历和经过，他们中间，许多人姓名不存，平凡的如同粒粒尘埃，但就是这些平凡的群体，汇集成了支持革命斗争的滚滚洪流，促成了革命战争的最后胜利，陈毅元帅有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独轮车推出来的”，宁县、陇东、大西北乃至全国各个战场，每一场战役，莫不如此，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这就是人民战争的巨大力量，这就是人民军队攻无不坚战无不胜的致胜法宝。 五 茫茫子午岭，泱泱马莲河，历经磨难苍桑的陇东大地，有数不胜数的革命先烈血洒残塬，长眠于这片红色热土，那一座座沉静的纪念碑，就象一座座高耸云端的丰碑，永远闪耀着红色的光芒，缅怀先烈，浩气长存，英雄不朽，彪炳千秋！ ( 2022年4月6日清明，住笔于九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