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大赦天下

牵手

———我和老高的别样相守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朋友？

当你历尽千帆，越过崇山，停靠码头，走出车站，她永远都在驿站门口迎接你；你可以掀开衣服让她看你最丑陋的伤疤，你可以敞开心扉暴露你最龌蹉的想法，你可以卸下伪装展露你的最卑鄙和最荒唐，不必在乎你在公众中装腔作势的形象；你可以坦言郁结心中的最卑微和最窝囊，不用担心这会成为你丧失颜面的开场；你可以控诉你的委屈和惆怅，她不会讥笑你的弱小和感伤；你可以把你最自私最恶毒的想法告诉她，撕开人类最丑恶最兽性的本相；你可以策划最疯狂的报复最狰狞的对抗，不用担心她目睹过你最不堪的形象；你可以倾诉你伤痕累累的过往，不堪回首的情肠，淋淋漓漓的痛苦，哽哽咽咽的悲伤，歇斯底里的悔恨，无人喝彩的凄惶，不必一杯浊酒独自品尝，寂寞作伴，和泪酌觞；你的牢骚她洗耳恭听，你的抱怨她照单全收；你潦倒困顿，毫无抵抗，委屈，忧伤，悔恨，迷茫，塞给她的都是满满的负能量。但是无论是夕阳下逆光微笑的你还是暗影中默默流泪的你，更有无人处落落寡合的你，她都一样珍视，一样疼惜。她手握纸巾，随时准备擦拭你的涕泪淋淋；她揣着创可贴，随时准备熨贴你的累累伤痕；她抚慰你的心灵，务要矫正你的过枉和偏激；她举起相机，随时记录你的笑颜和美丽。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朋友，那是你一辈子的幸事，毕竟高山流水般的知遇，一世相交终生不负的感遇，是多少人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

她十六岁我十五岁我们相识，她十八岁我十七岁我们相知，今年她四十九岁我四十八岁，好了整整三十年，其中经历初中同年段，高中同班同学 ，大学同班同学，上班同单位同小区。前半生形影不离，不离不弃，后半生还打算不离不弃，形影不离。

她是老高，矮矮的个子，微胖的身材，白净的皮肤，寻常的五官，平凡的长相，1973年癸丑年出生的一头水牛，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的蛔虫，死党，闺蜜，铁姐们儿，最佳损友——我灵魂上的另一个我，我精神上的另一个支柱。

我们不是一个村子里的，而且我们两个村子相距很远。所以很可惜我们没有共同度过童年。不过很幸运我们一直共同相伴少年，青年，中年，以后还有老年。

我们相识于上初中住校。

那时候刚刚上初中一年级，开始住宿舍，学校所有住宿女生都在一个大宿舍里，长长的大通铺是我们共同的大床，又温馨又热闹。我从小只有姐弟两人，总感觉孤孤单单，羡慕大娘家有五个姑娘。这一住宿可遂了我的心如了我的意了。有一天晚上，大家躺在铺位上聊天，有人提议互相介绍认识，老高自告奋勇介绍她知道名姓的几个人，轮到我的时候，她故意提高声音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XX，好几个人应声而笑，我一下子窘迫了，知道这绝对不是夸奖我，而是反话正说。当时有一个全年段最能“混”的男学生，给我写了平生第一封情书，我一下子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青春期的惶惑懵懂带着点小小的虚荣，乍经追求者的惊惧恐慌带着点青涩的迷茫，让我神思恍惚，不知所措。我用女孩子的小心思揣摩女生心理，一定有嫉妒，有不屑，有非议，但我万万没想到老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介绍大家认识的方式揶揄我。后来熟悉了，我才发现老高的讽刺和挖苦总是以这种明褒实贬需要自己慢慢体味的方式开始。

尽管认识方式不算愉快，但是相处下来越来越愉快。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一群人中，能成为朋友的，一定是有互相认同互相吸引的品质，性格；在几十年的大浪淘沙中，还能一直走在一起的，一定是三观一致，脾性相投。这时候性格上的缺陷已经不值一提，互相磨合得珠圆玉润，喜怒哀乐凡此种种，互相接纳，谁也不必要掩藏，因为对方有时候看你，比你自己还要透彻。

曾经有二三年，因为办事情产生误会和分歧，我任性耍驴，决定和她“割袍断义”，绝交了，老死不相往来了。爸严厉批评我，妈数落我，连远在南京的弟弟都说我，交朋友不能像我这样交，我一概油盐不进，置之不理。俗话说“三辈不离姥家根”，我姥爷在我们方园附近村屯是有名的“林三倔”，我即便只继承三分之一衣钵，也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老高陪小心陪了二三年，每次她找机会跟我说话，我都爱搭不理，冰冷至极。开春的时候我最喜欢上山采野菜，比跳舞喝酒听小说都喜欢，但是找不到人带我，更可气的是好多人都像避嫌一样避着我。老高也喜欢上山，但是她老公的摩托车只能驮一个人，她看见我在院子里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找人带我上山猴急猴急的样子，她只好不去了，让她老公驮我去，把摩托车后面本来属于她的位置让给我。采野菜休息的时候吃她老公带的好吃的，喝她老公带的啤酒。回来志得意满，收获可观，心里熨贴，心情舒坦，得意洋洋地给宿舍同事吹嘘“鹊巢鸠占”过程，上山收获。有一个同事笑嘻嘻挖苦我说，带你上一次山就原谅她们了？对她的嘲讽我嗤之以鼻，我抚躬自问，我还没有那么好哄。不过我只是高度近视，我并没有瞎，我清清楚楚看出为了挽留我这头又倔又犟的犟驴，我的朋友付出了多大的诚意，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我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如果上一次山就能打动我，感化我，我哪里配得上封自己为犟驴？换位思考一下，换作朋友像我对待她一样对待我，我又能忍让到什么程度？强做到什么程度？我又有何德何能，值得朋友如此倾心相待？如果这是我遭遇的第一次抛弃朋友，行，我没什么教训，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犯病。郭某杰利用自己结婚的机会，留二封书信邀请我去送她出嫁，我们完美和解，我却让另一个朋友带去一封一刀两断的绝交信，在她大喜的日子等待我去给她穿婚纱的日子可能伴娘的位置也虚位以待的日子，我把一封血淋淋的绝交信砸了过去。正是这封绝交信，彻底刺伤了我们两个人，她彻底寒了心，我也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此后十多年一直痛苦悔恨的人还不是我吗？过后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不是人干的——非人哉！！！不值得朋友原谅我。每次不原谅，我倔头倔脑地任性几年，到头来后悔的都是我自己。因为情义相投互相珍惜的朋友，不是你想碰就能碰得到，想交就能交得到。人的一辈子，能交上几个倾心相待坦诚相见知疼知热互相扶持的朋友呢？摩诘诗云：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与人相交最痛苦的莫过于你倾心相待而别人不屑一顾甚至痛下杀手。我摘抄过一段话说：任何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都是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没有什么轻飘飘就能得到的好朋友好恋人，都是拿真心换的 。而我没有别的，就是真心真意。对每一个朋友，我都用了真心。当然最让我自豪的也是，每一个朋友也都珍惜我，真诚对待我。我耍脾气的时候，都是她们让着我。我丢失了那么多好朋友，其实都是我的过分任性，不愿意原谅。我每次伤害的都是对我最好最重要的人，过后最终伤害的是我自己。

一个人宽忍别人的程度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可以打你，你能承受；有些人可以骂你，你能承受；有些人可以损你，你能承受；但是有些人只不过说了你一句，你都会发誓一辈子不理他。你能承受的程度，就是这个人在你心里的重要性。如果你应该承受而没有承受，那就是痛苦的开始。我经历过一次痛苦，所以对老高我选择放弃自己的任性。

老高每临大事必“麻爪”，大脑空白，无计可施。这时候我就会出谋划策，一击必杀。有一次期初开大会，要求人人必到场，但是她老叔以为可以和前几年一样年纪大的不用来。同事们都到齐了，领导开始讲话了，老高不能再跑出去打电话，又不能当众打电话，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我赶紧说：发短信告诉你大华姐。那时候手机只有打电话和发短信两种联系方式，情急之下 ，她就只记得打电话了。老高给她大华姐发了短信，不一会他老叔如约到来，老高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还有一次，她老公和同事发生争执，那个男同事竟然拿板条打人。单位里的人都远远避开，他们夫妻俩坐在那里彷徨无计，我冲进办公室，在纸上写下：给某某领导打电话。他们这才拿起手机打电话，领导安排他们去市医院检查身体，不至于僵在那里无计可施，境况尴尬。

我们的日常对话是这样的：去东山公园唠唠嗑？你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大鹏要考试太极拳，你到楼下来教他吧。早上别做饭了，我马上给你送包子去，十分钟后楼下接我。你还喝啤酒不了？不怎么喝了。那来个人啥的呢？给我卸下来一箱吧——一个杀鸡问客，一个快杀快杀。

老高时不时会惯用老大指责老小的口气说：你错了，这个事情你做的不对。如果她说的有理有据，我就只能默默听着，任她张狂发威；如果她说的稍有差池，我抓住机会一顿慷慨激昂陈述辩驳，她只好底气不足，眼神飘忽，模棱两可总结道：那也可能……

大学还没毕业我就开始叫她老高，“老”代表的不是年龄，而是时间。上班后同事们都随着我叫她老高。有一次战书记说，你们把人都叫颠倒了——高XX的叔叔五十多岁，我们都叫他小高；高XX二十多岁，你们都叫她老高。

最尴尬的一次是和刘叶去老高家做客，忘记了什么情况，我张口就叫了一声“老高”，结果老高在厨房忙活没听见，老高的父亲在炕沿边坐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疑疑惑惑地盯着我，我吓得脑袋嗡的一声：坏了，货真价实的真“老高”在呢！我没敢解释，怕更加尴尬，迅速跑到门口特意大声喊老高老高，老高从厨房跑过来问我什么事？老高的父亲是村里的大队书记，很得一方百姓爱戴，和他年龄相仿的村中老人一定有很多叫他老高的，这个“老”代表的当然是年龄和辈分了。小一辈的人居然敢当面喊他老高，难怪他一时间懵住了；而我误打误撞犯了以下犯上的大错，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我如果有事了，除非不让老高知道，知道了一定全力以赴，劳心劳力，舍心舍力，尽心尽力，因为她知道我没有依靠；老高有了事情，我可以偷奸耍滑，因为她有老公有依靠。

我们的情谊没有男人的那种豪迈，刚猛，我们是流水琤琮，而不是巨浪奔腾；我们是溪流潺潺，而不是飞瀑轰鸣；我们是温情脉脉，而不是豪情万丈；我们是蜜蜂嗡嗡花间采蜜，而不是雄狮怒吼威慑山林；我们是云雀绕树婉转啁啾，而不是猎鹰展翅翱翔云端。我们不是哥们义气酒桌上推杯换盏大呼小喝聊到热血处焚香磕头序齿排班跪地八拜，我们是以茶代酒轻言慢语贴心贴肺润物无声滋身养性没有义结金兰八拜之交但是手足情深异姓姐妹。我们不是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我们是小桥流水绕篱笆，氤氲薄雾树鸟花，一席长椅一下午，无遮无拦半生话，即便意气相投，也带着巾帼的温柔；即便豪情满怀，也带着女儿的风采。

本来题目应该起名叫朋友，但是我们是闺蜜，如果配上背景音乐的话，绝对不是小沈阳的《我的好兄弟》或者周华健的《朋友》，而是苏芮的《牵手》，我知道《牵手》是唱给恋人和夫妻的，但是我敢挑战，恋人和夫妻不一定有我们牵手长久，所以，就要《牵手》，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苏芮《牵手》 ：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追逐着你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