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儿二良的三生有幸

HU-建-华

<p class="ql-block">  二良是我儿时的玩伴。虽然时光荏苒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但每次回老家我都会抽空去看他,跟他唠唠家常拉拉闲篇儿。每每回忆起桩桩童年趣事总能让人眉飞色舞,笑出眼泪,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那个无感愁苦的童年。这次回老家突然听说他死了,我心里先是一震,好一阵难过之后才慢慢释然,转而竟又庆幸他死得及时。我这么说你肯定觉得我太过冷血和薄情寡义,但是等你听完他的故事就会明白我何以如是说。</p><p class="ql-block"> 二良一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童年的他完全跟幸福沾不上边,到了成年和青壮年时期,作为一个男人他肯定饱受了渴望异性的狂躁与煎熬。人到中年虽然对于异性的欲望冲动渐渐平复下来,但是无人相伴、无人照料、形单影只,其孤苦难耐必然更甚一筹。到了六十来岁作为孤寡老人的他已是老态龙钟,暮色黄昏。如果活到七老八十,待到风烛残年卧病在床无人照料,岂不更加晚景凄凉?所以说,享福之人期盼的寿比南山对他来说绝对是生不如死的无尽煎熬与折磨。幸亏他趁着自己还不算老,在完全能够自理的时候突发一场心脏病便草草结束了不长不短的人生。这不能不说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p> <p class="ql-block">  二良是我家隔壁邻居,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家三个儿子中的老二。他长我两岁,我俩从小经常在一起玩耍。虽然他大我两岁,个子比我略高,但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反倒是在玩耍时总是让我占上风。比如我们经常玩“跳马”游戏,我更多是跳马者,而他更多是被我当马骑。另外,作为男孩子我们时常打打闹闹,而我往往把他打倒,然后还骑在他身上不让他起来。对此他也从来不生气。再有,他家一间小破屋里有一盘石磨。我们时常会在那里玩很多开心的游戏。最有意思的游戏就是穿上大人的上衣,把脸涂上黄泥和黑灰,用树枝或者棍棒弄成大刀或者红缨枪模样。然后轮番站到磨盘上模仿戏台上的大花脸,一边做着各种怪模怪样的动作,一边声嘶力竭地唱着不着边际的戏词。虽然唱得像鬼哭狼嚎,但却让我们高兴得发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最值得回味的玩意儿就是脱人模儿。所谓人模就是用黏土烧制而成的供小孩子玩的巴掌大的玩偶模具。那时候村里常有走街串巷的小贩除了卖些针头线脑,还会捎带着卖点儿小孩玩意儿。其中就有人模。小孩子既可以用零钱买也可以用旧鞋破布废铜烂铁来换。每次有小贩儿进村,小孩们就会从家里找点废品去换人模。从货郎手里买来的人模都是阴模,需要和点泥巴进行翻铸。男孩子图省事,撒泡尿就可以和泥。再把泥巴摔打成像面团一样光滑又有可塑性。然后拽一块泥巴覆盖上去,仔细按压得服服帖帖严严实实就可以慢慢脱模,再把它晾干就得到一个正相的浮雕式小玩偶。起初是自己欣赏把玩,等玩腻了就与其他小朋友进行交换。不但可以换取其他玩意儿,还可以换取年龄更小的小孩的劳务。比如让他们作自己的小喽啰或者跟班。做这些事情时二良都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助手。</p> <p class="ql-block">  除了一块儿玩耍,我们也经常在一起干些正经事儿。比如春天里一起挎着篮子拿着小铲子去麦地里挖野菜。我们挖得最多的两种野菜,一种是叶子肥厚周边长着锯齿的戚戚菜,另一种是长着长长的紫色的茎,叶子像桃树叶子一样修长,嚼在嘴里酸不溜秋的醋溜子。这两种都是吃糠咽菜年代最好吃的野菜。到了夏天我们又会一起去地里拾麦穗铲麦茬;秋天来了就一起去割草拾柴火;冬天来了又会一起挎着箩筐扛着耙子去树下搂树叶。与此同时也会不失时机地寻找乡野孩子特有的乐趣。比如,秋天路旁会长满繁茂的茅草,茅草都有一条横卧在地下有一两尺长的,像毛线一样粗细的,像甘蔗一样有节的茅根。茅根有些水份还略带一点清淡纯洁的甜味。说它纯洁是因为在它的甘甜中没有夹杂一丝儿令人不爽的怪味。小孩子们都爱吃甜东西,可那年月农民根本没钱给孩子买糖果。所以到了秋天我们就用钁头刨茅根,回到家用手简单撸掉上面的泥土就一根一根细细咀嚼,深情地吸吮它的汁液,十分专注地享受大自然馈赠的甘甜。</p> <p class="ql-block">  二良人比较老实,又是好脾气慢性子。他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把其中某个字重复几遍或者把发音拖得挺长,所以听他说话要有耐心。他个子不高,人也比较消瘦单薄,脸色一直都是灰暗发黄,从来没有过儿童的细嫩与红润,也没有过少年的烂漫与光鲜。那是因为他从出生就营养不良,后来又一直饱受生活的凄苦。</p><p class="ql-block"> 二良一家人干活都很勤快,但是因为家里四个男人饭量大,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所以一直是村里的困难户。全家人穿的衣服既破旧又单薄。一家六口人睡在一个土炕上,炕上铺一个草垫子,草垫子上只有薄薄一层褥子,全家人共用两床被子。冬天烧火做饭的余热把火炕熏热,前半夜还不算很冷,到后半夜土炕渐渐凉了一家人就只能挤在一起“抱团取暖”。</p><p class="ql-block"> 由于干农活十分劳累需要消耗很多能量,所以农民的饭量都很大。而那时候队里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更没有任何有油水的食物滋补身体。所以每次从地里干活儿回来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为了把本不充足的饭食让人获得一时的饱腹感,二良他娘蒸窝窝头时就往面里掺进很多菜叶子菜帮子。吃的时候难以下咽就用辣椒把味蕾进行麻木,这样就可以顺利地把那些块垒塞进肚里。另外,在熬粥时还要把稀粥熬得更稀,好让大家喝个肚儿溜圆。</p><p class="ql-block"> 平时就这样对付着过,逢年过节就更加凄惨。过个大年一家六口人才买二、三斤肉。这点儿肉不但要让全家吃两顿肉饺子,还要留下一大半准备招待前来拜年的亲戚。包饺子一般都用白面做饺子皮,但是在最穷困潦倒的年份他们家只能用混合面甚至高粱面做饺子皮。大年初一,鞭炮响过每人端起一碗灰不溜秋只是长着饺子模样的‘’饺子‘’,面无喜色默默无语地咀嚼着吞咽着。</p> <p class="ql-block">  由于粮食不够吃,各家都要设法到集市上买点高价粮作为补充。但这就需要钱,可是生产队里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个钱。为了弄点钱,他们就学会了制做风筝、灯笼、蜡烛和小礼花的手艺。甚至女孩子干的编草帽辫的活计二良也干过。所以一到秋冬季节他们家就开始起早贪黑地制作这些“手工艺品”。年前他们就到集市上卖灯笼蜡烛和小礼花,过了年又开始卖风筝。用这些手工制品能够换回微薄的收入,有了这点收入就能买来急需的火柴、煤油、食盐、杂粮。</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既贫穷又突出政治还特别注重家庭成分的年代里,成分不好的家庭的男孩子很难找对象。像他们家那样成分偏高又穷得叮当响的男孩子就更不可能娶上媳妇。很多这样的家庭为了给儿子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不得不采取换亲的办法。二良家有兄弟三人却只有一个小妹,也就是只能为一个男孩解决婚配难题。鉴于前两个年龄已经偏大,结果就用小妹给小儿子换了一个媳妇。后来幸亏有一个在区上工作的本家哥哥给老大找了份在机关里做饭的差事。正是这份临时工作成就了老大的姻缘。这样一来,大哥和小弟都成了家,过上了正常人的小日子,可怜的二良就沦为家里唯一的一个光棍汉。</p><p class="ql-block"> 圣经上说女人是上帝从男人身上抽出一根肋骨糊上泥巴捏制而成的。所以男人活在世界上非得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女人不可。否则这个男人的生命就不完整,他的人生就会非常痛苦。试想,一个健全的男人到了成熟的年龄却从来没有触摸过异性的肌肤,没有嗅过异性的体味,没有感受过被异性激发的那种心潮澎湃,他的人生怎能不充满遗憾呢?在他离开人世时怎能不带着莫大的委屈和哀怨呢?多少次在特定情景中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二良。一想到他,同情、怜悯、惋惜之情就油然而生。</p> <p class="ql-block">  两个结了婚的兄弟都相继组成小家自立门户去了,二良只能继续跟父母在一起过活。后来,眼看世事发生了变化,时光开始好转。土地承包了,家中不缺粮食了,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谁料二良的娘是个福薄命浅的人。才刚刚吃上几天饱饭,刚刚能够挺直腰板走路,这个从来没上过医院的女人突然生病了,而且得的是不治之症,不到仨月刚过六十岁就撒手而去了。这样一来二良就跟着他爹,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一起过起了饭菜无味,对面无语,没有欢笑,没有温情,冷清乏味,死气沉沉的日子。渐渐两个原本老实厚道的男人开始变得脾气暴躁起来,父子俩时不时就无端地大吵大闹,甚至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最终只好分道扬镳,各吃各的饭,各种各的地。</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回老家探亲,抽空去探望他们父子俩。只见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门口,目光呆滞若有所盼地向外望着。二良住在西边低矮的偏房里。西屋是里外两个小间,里间住人外间喂牛,满屋子弥漫着牛圈的味道。低矮的房屋年久失修,院子比屋地高出许多,迈步进屋就像跳进坑里。窗户纸已经旧得发黄,显然好几年都没有更换过了。即使是中午屋里也十分昏暗。该吃午饭了,二良煮了一碗面条。撒上点儿盐再滴几滴香油,面条里一点蔬菜也没有。合着强烈的牛屎牛尿那股熏人的腥臭味,他草草地把一大碗面条扒进肚里。这就是他的午饭。</p> <p class="ql-block">  二良原本是个老实勤快善良随和的人,谁家有事找他帮忙他都从不推辞,而且从不惜力。但是随着年龄增大,性格变得孤僻古怪起来。尤其是跟父亲关系紧张之后像变了一个人。脸总是阴沉沉的,对啥事都不耐烦,对待生活也是过一天算一天,一切都对他变得无所谓。以前不但把自己的两亩地经营得很好,而且一有空就去帮着老大老三家种地干活。但是现在自己的二亩地都不好好耕种,哪还有心帮老父亲干活。兄弟之间就更懒得伸手,甚至有事找他也是爱答不理能推就推。村里人请他干活更是借故推托能躲就躲。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他也学会了耍横骂街。</p><p class="ql-block"> 按照村里的惯例,如果一家之中有一个男人没有娶妻或者虽然娶了妻但是无后,就可以通过族人出面协调,把兄弟家一个儿子过继给他。但是要想侄子过继就得先付出。既要给他准备房子,又得为他操办婚事。只有这样先付出将来才有可能指望他养老送终。显然二良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种条件,甚至他根本没做这个打算。因而也就没有哪个侄子愿意过继给他。而他好像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破罐子破摔。幸亏他死得不算太晚,结局还不算太惨。这不能不说是上天体察民情,对他特别眷顾。</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根据佛教生死轮回的理论,死亡只是生命轮回的一个节点,也是下一次生命历程的前奏。人的生命一结束他的灵魂就被两位差官引领着走过一座城门,过了这道门就进入另一种境界。这里的天有些阴沉,这里的地是一片渺茫,远处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叫声。唯独这条路上盛开着一种前所未见的鲜花,簇簇鲜花犹如火烧云一般把道路照得一片通红。</p> <p class="ql-block">  走着走着便来到一条河边,河上横亘着一座桥。河水也并非生前所见,而是酒红色的像血水一样的浊流,水面上还泛着阴森的青光。 走过桥头河岸边还有一个土台,刚来的新魂都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站在台上回头遥望刚刚离开的家乡,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生长的故土,洒泪恸哭已是阴阳两隔的亲人。然而对于二良故乡只是他的伤痛之地,那里根本没有值得留恋的亲人。所以他并没有回头眺望,而是快步走了过去。土台旁边立着一大块石头,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铭文,两位差官说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还有来世的预言。二良倒想看看自己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让今生如此凄惨。可惜他没有念过几天书,那上面的字他根本看不懂,只得无奈作罢。</p> <p class="ql-block">  随后转身来到一个亭子,里面竟有一位面容清秀慈眉善目的妇人守候在那里。每个路过的灵魂到此她就亲切地递上一碗清汤,并和蔼地对他解释说这汤叫忘情水也叫忘忧散。它又酸又甜又苦又辣又咸又涩又腥又冲,喝下它就会忘掉此生一切爱恨情仇和幽怨哀伤。让你放下所有的牵绊,卸下生前的包袱,轻松地进入下一个轮回。如果你此生还有实在割舍不下的情感牵绊,你也可以选择不喝。那样你就从桥上跳到河里,经历千百年血水侵蚀并熬过万鬼无尽折磨,你就有可能等到你牵挂的人,与其重回人间再续前缘。听罢她的解释,二良凄然一笑把那碗忘忧散一饮而尽,随后便义无反顾地向着前面那座充满未知的城池大步流星地走去。</p> <p class="ql-block">  最后来到森森的丰都便进入一座大殿,只见正中坐着一位面目可怖、神态威严、但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的王者。左右还有一文一武两位判官。每有新魂报到那位文官就打开一本厚厚的卷宗,翻到一页就把它恭恭敬敬地递到大王面前。卷宗上详细记录着每个人一生的德行,据此对他进行综合考评。然后根据考评结果,遵循公平公正,赏罚严明,不偏不倚的原则把他们分成六个等级,分别送到六个不同的通道进行下一番轮回。</p><p class="ql-block"> 这位王者仔细看过二良的卷宗竟然眉头紧锁愣了许久,仿佛发现了什么问题。他随即让那位文官调取了一些相关资料,通过仔细核查他确认上一次的审判罕见地出现了偏差。按照‘’前生是因,今生是果‘’的原则,二良上次轮回本应被投放到家道殷实的富裕之家。可惜把年代投错了一个甲子,故而使他遭受了饿鬼道的磨难。为了体现公正严明,有错必纠的原则,此番转世要对二良给予补偿。于是大王向二良庄严宣布:‘’为了补偿上次对你的错判,这次虽然仍然把你投放到一般平实之家,但是要让你通过自己的奋发努力功成名就,从而赢得不寻常的高贵人生。还要让你福寿绵长,儿孙满堂,终生有美女相伴。另外,在这里你也不必按照流程遭受后续各殿的刑罚折磨,现在就直接把你送到第十殿去,叫转轮王直接送你投胎转世去吧‘’。</p> <p class="ql-block">注:文中部分图片引自网络,在此向原作者诚挚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