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小辈们

许建青

疫情肆虐的三月份对于每一个上海人都将会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三月五日我在郴州听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六日赶回上海，在医院陪了父亲二天，八日父亲故逝了；此时上海的疫情形成了高峰，我兄弟和小妹都被封在小区里不能外出，三月十日的追悼会也无法参加。随着上海疫情的变化，防控手段也越来越严历，大家都被隔离在家；期盼清明节前后让父亲入土为安的愿望至今无法实现。上海依然被封控着，在连续不断的核酸检测中焦虑地度过了这个不平常的清明节。 清明节那天我无意之中翻出了父亲多年前留下的的一本影集，以前我一直没有好好翻动过它，这次隔离在家，正好有时间翻阅了这本影集。打开以后，一张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整齐的老照片映入了我的眼中，不同时期和小辈们的合影照片父亲都珍藏着，每张照片的背面父亲都工整地写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眼前的场景让我泪奔，瞬间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些老照片诉说着父亲对于子女们有着多么深沉的情感，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地涌上了我的心头。以下照片拍摄于1952年3月4日我的二岁生日和1953年的夏季，都有七十年的历史了。这是父亲收藏最早的子女照片。 我的父母亲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加入共产党的老党员，他们对党对国家无比忠诚，几十年如一日对待本职工作都非常认真负责，历年来都是单位里的先进生产者；从小耳闻目染父母亲的许多感人的故事，我一直很想写一篇纪念父母的文章，然而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以至于我一直想写而不敢轻易落笔。然而父亲的影集却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以这些照片为主线，先写一篇父亲和小辈的纪念文章吧！ 上下二张全家合影的照片拍摄年份分别是1963年和1964年；看到这二张照片，我总是想起一件事情：那是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个粮食供应非常匮乏的年代；当时父母的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但是父亲总是将工厂里的夜餐带回家，我们经常在睡梦中被父亲唤醒，分吃着父亲的加班夜餐，而父亲干活到深夜却饿着肚子，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记忆。 被父亲视作为宝贝的这些照片，记录了小辈们的成长经历，也记录了他和孩子们一同走过的漫长岁月和欢声笑语；每张照片的背后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都是一种永恒的纪念。以下二张照片都拍摄于1990年夏天，合影照片的地点是苏州天平山，那时父亲的小外孙刚学会走路，二个孙子却已经十岁出头，正是顽皮的时候。父亲和二个孙子的合影照拍摄地点不祥，但是照片中父亲的幸福感却是满满的。 这张照片的背后父亲写着1991年元旦太湖；那天我一早因公去无锡，把父亲和儿子带到了太湖鼋头渚风景区，对着太湖摆拍了这张照片，随后我就匆匆离开了，那年父亲刚退休，身体很好，记得那天他带着大孙子是第二天坐火车回上海的，据说祖孙俩还去了梅园看梅花。 这张看似不显山露水的照片却是父亲和家里第二代第三代所有小辈们的合影，它出现在父亲相册的首页，可见父亲生前非常珍惜这张子女齐整的合影照，照片背后父亲工整地写着1994年4月5日，是28年前的清明节，遗憾的是我起初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拍摄地点，是谁拍摄的？我想，如果父亲活着，他一定会很清晰的记得。 这是同上一张照片同一天拍摄的，看到这张照片我猛然间想起来了，这是一次我们全家难得组织的清明节郊游，背景是嘉定汇龙潭公园，那天大外孙在公园大门口走散了，我们全家分头去找，结果是父亲满头大汗的找到了他；父亲的笑容永远定格在和二个孙子二个外孙的照片里，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时光！ 这张照片拍摄于1996年，在行政管理学校读书的小孙子和学校里的西藏学生打了架，并且受到了学校的批评，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父亲带着二个孙子去豫园游玩，一路上父亲谆谆善导地同他们讲着遵章守纪的许多道理，那天中午在城隍庙吃了汤圆。 同年国庆节的夜晚，父亲陪着孙子外孙一起去外滩看灯，那天南京路人山人海交通管制，己经七十岁的父亲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步行回家，整整走了二个小时，虽说那天跑的很累，但是父亲很高兴，这是一次多么难忘的逛南京路看夜景。 父亲有二个妹妹，即我的姑妈，姑妈家也有许多孩子，作为舅舅的父亲同样关心着他们的成长。我小姑妈一家在文革中被下放到了安徽安庆地区务农，父亲特意前往当地去看望他们，那个时代交通可是很不方便的。下图是父亲和姑妈家的第二代第三代在一起，这些照片我的表弟表妺家里是没有了，父亲却很好地保存在他的相册里。 父亲退休后很喜欢旅游，尤其喜欢和儿孙们一起亨受着在大自然中的天伦之乐。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正面临着上海建筑企业的改制，工作非常繁忙，但是只要稍有空就带父亲一起外出旅游，即使自己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会让父亲带着孙子和朋友们一起去旅游。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杭州玉泉，建国初期父亲在杭州工作过二年多，父亲带着大孙子游览杭州一路上讲着他年轻时工作中的许多趣事，給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父亲临终前几个月，有一次他突然对我说：“多想去西湖边看看”！然而这个简单的愿望却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张照片记录了1998年底冬季征兵大孙子参军临出发前夕在家里吃的最后那邨晚餐；记得那天父亲喝了不少酒，话也比往常多，他一直鼓励着孙子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对孩子进部队后的生活锁事父亲关照的也特别的细，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至今还环绕在我的心头；我知道此刻父亲是非常不舍得孙子去当兵，但是他也知道，孩子当兵这是国防事业的需要，对孩子一生中会发生深刻的影响，必须支持鼓励孙子去当兵当好兵！这张在光线不足的环境下拍摄的照片虽说画面并不漂亮，但是却非常有意义，因为记录了爷爷对孙子的爱。 "弹指光阴飞逝远，幽香无语遂心田"；时光在慢慢地流淌着，不经意间跨入了一个新的世纪；这是2004年以后父亲珍藏的照片，那时的父亲正在奔八的生命途中，而儿孙们都已经处在了紧张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之中；和小辈们互相之间的接触明显少了许多，这个时间段父亲的生活是孤独的。但是每逢过年过节都能够和小辈们一起小聚；父亲自己单独外出旅游己经不大合适了，但是只要有机会我们也总把父亲带着外出转转，父亲很珍惜难得的机会。在浙江象山石浦渔港、九华山、江浙的不少古镇上，都曾留下了父亲的足迹；去九华山那年父亲77岁了，和大孙子一路攀登并不显得特别累，可见父亲那时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 父亲平时很珍惜每一张照片，有时他会记得所拍摄的照片，我们忘了给他，他会想着要；后来流行手机拍摄了，我们还专门把手机照给他打印出来。以下是父亲相册中最后保存的照片，拍摄时间为2015年2月20日，那是大年初一。我们全家陪同父亲去泰州过年，那年父亲85岁，己经住进了养老院，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走路也己经很困难了，出来需要轮椅了；家属中的第四代也成长起来了，父亲喜欢和重孙们在一起，这是父亲的那段短暂的欢乐时光。下图拍摄于2015年春节，江苏泰州。 2015年春节，全家四代人陪着父亲在泰州希尔邨大酒店吃年夜饭，这张照片记录了那晚的热闹场景。记得那天年夜饭吃好了我们还陪伴父亲一同坐船夜游凤城河，夜里我安排父亲和大外孙同住一个房间，那天晚上我很担心，因为这天父亲确实累了；第二天一早大外孙有声有色地讲了昨晚爷爷的好多奇怪表现，我知道，父亲老年痴呆症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也是2015年，记得那天是清明节，父亲坚持要去嘉定松鹤公墓为他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扫墓，说是为了“圆梦”；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我专门安排好车辆，让他喜爱的二个孙子一同抽空陪伴他去扫墓，这天父亲的精神状态特别的好，不肯坐在轮椅车上，坚持走了好几百米路去墓地。知道父亲特别喜欢真如的白切羊肉，回来的路上我专门将车开到真如羊肉馆，三代四人吃了一餐很有地方特色的羊肉，那天父亲的胃口大开，还喝了半瓶黄酒。 以下照片都是2016年至2017年期间拍摄的，父亲当时86岁一87岁，生活自理能力越来越差，最担心的是他脑子有时候变得糊途起来；在养老院住过一年多，我们子女经常会去看望他，节假日也总会把他接出来；和第三代第四代在一起是他最开心的事情；老人和重孙在一起，这是人生的一种福份，父亲深深的懂得这个道理，从父亲慈祥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非常珍惜和小辈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虽说他有时候脑子会迷糊，但是有时候或许他很明白，这些时光是短暂的…… 这段一分钟的视频是父亲故逝后的第五天，我把手机中数条小视频编辑而成的，父亲留下来的影像资料是极少的，为数不多的视频内容却都是和重孙在一起。看着视频中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听着父亲那亲切的声音，我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感谢现代科技，将父亲的形象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视频将会伴随着孩子们成长，当他们长大后回眸自己童年生活的时候，或许会想起，在自己的生活中曾经有过一个可敬的太爷爷…… 这是难忘的2018年和2019年的二个春节；前者春节我们兄妹几人陪着父亲驾车三百多公里去了浙江仙华山的渡假酒店小住几天；后者春节我们把父亲从医院接到外面的饭店吃年夜饭；这是父亲生命最后阶段的二个很有意义的春节。回忆我们和父亲在一起过春节的那段经历，似乎就在眼前，真的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 父亲和重孙子重孙女一起玩要的场景是多么的令人动容，这是父亲最后的欢乐时光。 随着父亲老年痴呆症的病情逐渐加重，87岁的父亲住进了普中心老年病房。以前父亲一直是个好脾气性格内向而且从来不会找人麻烦，然而刚进医院的那段时间，脾气越来越坏，夜里更是变得性格暴躁，那天夜里12点多值班医生打电话给我，说父亲实在吵的历害，希望家属过来配合做些安慰工作，我驾车来到了父亲的病房，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为了不影响医生护士护工们的休息，我抱起了父亲，下到停车场把他安邨在我的车里，深秋的夜晚很冷，我打开了暖气，和父亲聊着天，陪伴他到天明，我精疲力尽，父亲却安静地睡着了…… 父亲在医院老年病房的五年多时间里，生活自理能力越来越差，我们兄妹四家从来没有间断过对父亲的探望，尤其是节假日里，无论我们多忙，总有人陪伴在父亲身边；除了买些父亲爱吃的食品以外，主要是陪伴着父亲，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推着轮椅到医院附近的小公园里。只要家里有小辈来医院探望，父亲总会很安静，他盼望着和孩子们在一起。在编制美篇的过程中，我总想让空间多留点给父亲喜爱的小辈们，尽可能在父亲生命的最后阶段，将他的尊严和良好的形象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这段视频拍摄于2022年2月20日，距离父亲逝世的时间仅仅只有十六天；大孙子得知爷爷身体近况很差，不大愿意进食了，这天中午他买了爷爷平时爱吃的草莓匆匆来到医院；父亲见到孙子的到来，邨时精神恢复了好多，居然一连吃了几个草莓。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这么快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三月七日开始父亲进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期间儿女向父亲告别，孙子外孙也来向爷爷告别，昏迷中的父亲似乎能够听到小辈们的呼唤，眼角边淌出了长长的泪水……三月八日中午12点钟，父亲终于安祥地走了，享年93岁。望着病床上安祥的父亲，瞬间父亲的生平的影子填满了我的脑海；十三四岁的父亲在日本侵略者铁蹄下当童工的苦难生活、解放后无论在什么岗位上父亲都在勤勤恳恳的工作、而且每干一行都会干的很出色，父亲对子女及所有小辈都尽其所有无徵不止的关爱……父亲的生平如同电影一幕幕地展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这是子女对父亲永远难舍难分的情感，永远挥之不去的眷恋。 父亲或许不会像母亲那样的细心，那样的儿女情长，也往往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但是却用自己坚强的肩膀默默地撑起了这个家；对父亲的理解，或许只有当你静静地品味的时候，才能体验到其中的温馨；有人说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但是我想说父爱其实和母爱一样一一虽然那样的平凡，然而却如同丝丝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润湿着我们的心田，让你回忆往事会感觉到无比的甘甜。 在疫情肆虐的上海，严历的城市封控是唯一能够让上海战胜疫情的有效手段，上海已经按下了暂停键；因此，父亲何时能够入土为安当下仍然是个未知数；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和难过的事情。然而我想到父亲是一名老共产党员，他平时经常说：“中国的事情，只有共产党才能够办得好”；他应该知道这场抗击疫情的战斗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一定会理解在城市封控中子女们的心情；或许他生前最后的时刻中得知了疫情趋向严重，所以他选择了抓紧离去…… 岁月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眷恋，老照片记录了父亲和后辈们在一起的幸福场景，看着照片里父亲慈祥的笑容，丝丝的伤感油然而生，父亲的形象将永远珍藏在子女的记忆里。父亲的第二代都己经步入了老年，第三代第三代正在茁壮成长，时光流逝沧海桑田，我们的后辈将永远怀念您。谨以本美篇，回眸那渐远我们而去的亲人，深切地悼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