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闲听落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常常做梦。梦见自己一个人,有时候似乎是和几个人,在老家房子东侧的河坎子里转悠。</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家房子就是那种典型的苏中地区农家院子,正房、东厢、前院、后院。虽几次翻砌,但布局基本没有改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房子东侧两米外,有一水渠。水渠由南向北,从田埂到大河,大几十米长。早春开始,直至深秋,这条水渠的水都是潺潺流动的,用以流泻村庄南面一大片田地灌溉之水。田地一望无际,从青到黄,又从黄到青,更迭着农民们的希望。水渠斜坡状的河岸,就是我们俗称的河坎。</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河坎边上,父亲堆了一个大草堆。父亲又在河坎上种了许多树。这些树有的叫得出名,有的叫不出名。清晰记得名的有桃、柳、</span>构树、<span style="font-size:18px;">楝树、榆树……草堆和固堤的树林,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他们避开大人,在乐园里爬树、掏鸟窝、斗蛐蛐,或者干脆把草堆扒一个洞,躲在洞里睡大觉。冬天,大概交冬数九之时,父亲风尘仆仆出差回来,必将河坎上茂密的树枝作一修理。树矮的就垫着脚,树高的就用梯子爬上去,用锯子“滋啦滋啦”锯一番。枝条长,等晒干了,父亲再用斧头劈成一般长短的柴火,粗的归粗的,细的归细的,捆得结结实实,搁在院子西侧的小屋里。走家串户,年底村子里每一家小柴房里,都垒着高高的木头柴火。</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粗的木头柴火主要是腊月底家里蒸馒头用的。蒸馒头是我们农村过年的大事,腊月底每家每户都要闭门谢客专心蒸馒头。一早开始,短则半天,长则一天。有馅的馒头是农民过年时饭桌上的调剂品,实心馒头则切成片,晒干了储存起来,成了来年春下地干活时的干粮。馒头蒸得暄软,预示着来年运势就好,这就要面发得好,还要火膛的火好。烧木头柴火我们小孩子都不拿手,那是个技术活。我偶尔帮大人添一两根,也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摆布,横也不是竖也不是,眼睁睁看着火焰变小。只有父亲烧得最好。父亲不紧不慢将几根柴火架得空空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火苗贪婪地舔着锅底,大铁锅里的水不断沸腾,馒头一笼一笼上,又一笼一笼地出。我们的心里也暖烘烘的,觉得这就是大人嘴里说的好火头,好旺头,和好年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平时烧饭是不用这样的木头的,都是用剩余的细树枝或田里庄稼收割后的秸秆。农家除了冬天闲,其它时候都是忙的。春天大概劳动节以后,秋天大概国庆节后,就是农村最忙的时候。父亲就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帮助割麦子、插秧;割稻子、种麦。从我的记忆开始,田地就开始责任到户了。麦子和稻子母亲割得多,父亲负责将麦把或稻把挑到晒场。我偶尔下田割过,不是嚷嚷腰疼,就是不小心镰刀碰到了手。一望无际的庄稼,到自家田地边缘还有好远好远。母亲的腰肢仿佛永远是柔软的,不觉得累似的,说:这孩子,不是这就是那,还要心疼你,走走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麦子和水稻割下来要脱粒,就是谷子和秸秆分离。村子里晒场上有公用的脱粒机和老虎机。大家将庄稼都割齐了,一家家挨个,几家一起帮忙,准备脱粒、打把。女人们把盈满谷粒的秸秆分成一把把,依次到脱粒机上去脱粒,金黄色的谷子就纷纷扬扬落在了晒场上。再把剩余的秸秆往老虎机的“老虎口”,就是秸秆入口处一送,“蹭蹭蹭”几下,直挺挺的秸秆就变成了一堆堆柔软的麦草或稻草。男人们则负责及时将谷子运走,将草抬走。我们小孩子是分配不到重要角色的,因为脱粒打把既快又有风险。最多有一个可有可无的任务,就是站在高高的庄稼堆上,帮助把麦把或稻把推到大人脚下。开始很兴奋,连拖带拽,拼了命地用小小的身体奋力地将把推下去。一会就没有劲了,动作慢了下来,又变成大人们自己跑过来取。每个人都忙着,没有人责怪我们小孩。秸秆被老虎机割断时散发出的好闻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直往鼻子里钻,令我们终生难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秸秆草晒干了就需要堆起来。家乡最美丽的风景之一,就是每家每户房前屋后或田头都有个大草堆。那时候我不知道,以为草堆是农村平常之物,后来慢慢才明白,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第一件。这个大草堆就是平原地区老百姓的柴火,是柴米充足,生活富庶的表现。我们家的大草堆就堆在河坎边。堆草堆是个技术活,一般是母亲在下面用叉子递草,父亲站在草堆上一一摆布。这些杂乱的庄稼草,在父母的一双巧手之下,在我们小孩子玩耍时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中,好像一下子就堆好了。堆好的大草堆就像过年时蒸的巨大的实心馒头,又松软,又紧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于是,抬头看见缕缕炊烟从农家的烟囱里生起,薄薄的,轻轻的,像雾,像纱。越过房屋、田野、河流、树林,一直与天边的彩霞相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母亲曾经预言,孩子们迟早都是要离开家的。是的,长大后的我们真的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曾经很安静又很忙碌的村庄。但我们无论身处何境,都始终热爱并想念着自己的家乡。偶尔一声布谷鸟的啼叫,就会轻易把我们唤回到那个熟悉的村庄,那些熟悉的农忙场景。乡村是属于大人们的,更属于我们这些自由的孩子们的。并不同于现在许多人,因为不满意眼前的现代化炊具而煮出的饭菜,而去怀念乡村的柴火。我们眷恋的恰恰是老家裹挟着饭菜香的缕缕炊烟,和再也回不去的安宁、恬静的乡村生活,以及守在父母身边时那一份无忧的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概这样的遗憾时时在心头泛起,我的灵魂才常常在梦里回到过去的老家。</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