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情槐味槐飯香，鄉俗鄉趣鄉思長。

萧軍畫語

《槐情槐味槐飯香 鄉俗鄉趣鄉思長》 暮春時節繁花錦簇的盛景漸漸消退顏色，樹上掉下來的花朵洒落在草叢里，小徑上，斑斑點點隨風飄散，要是遇上下雨或園丁浇灌草坪就更殘了，泥水溅在花辫上讓人怜惜。我一如往常的在古城西苑散步，時不時就會遇到桃樹、李樹、杏樹和櫻花樹等觀賞樹組成的小樹林，已經花落果座，偶尔還有一兩株晚開花朵的樹，也不如一周前那樣茂盛嬌媚迷人，追花賞景的游人也不知所往。我緩漫走在小石板路上，漫無目的的環顧四周，心有所思的想著琐事。感慨春季的短暫易逝，感傷歲月更替的飛速，仿佛一場雨，一陣風，就會帶走一個季節。 我坐在石條上小憩，回家已經半年了，故鄉的冬春兩季溫差變化很大，色彩轉換亦多樣。從萬木凋零，雨霧鎖城，冰雪封路，到腊梅初芳，百花盛開，林木染綠。感嘆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而最讓人窘迫的，沒完沒了的新冠病毒侵撓我們這座古城。時不時要做核酸檢測，嚴重時還要封城閉戶，困居家中。感慨人生的無常和無奈，感嘆歲月的流逝和短暫。看著落下的花辫失去艷麗斑斓的色彩，隨風飄零，隨水污朽。 忽然一陣微風吹來了淡淡的清香，順風望去，發現城河邊一片槐樹林里的几株槐樹開花了。我便進前眺望，繁茂的槐樹含苞欲開，滿滿的一片槐樹林，我親切的聞著槐香，親切的望著槐花，親切的摘下一串含苞欲開的槐花拿到手里端看著，彷彿是季節的畫冊，又彷彿是昔日的記事本。 下午西苑陽光普照著寂靜的園子，綠油油的草地，郁郁葱葱的樹木，干干淨淨的石板路上游人很少，各種鳥兒在草叢中、樹林間飛舞嗚叫。我手上捧著大串的槐花，斜依著石欄坐下，輕輕的摘下几個小槐花放進嘴裡咀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順著口液滑進腸胃，傳遍周身。這是故鄉的滋味，這是春天的滋味，這更是歲月留在記憶中的滋味。 在我的記憶中，春天少了槐香就缺少許多樂趣，特別是在童年的記憶中，一到暮春時節就迫不及待的邀几個小伙伴去摘槐花，這是必須做也最喜歡的事情。 我的青少年時期都是居住在大蓮花池街拜家大院里，院子后圍墻邊就有一棵大槐樹，一到花季滿院飄蕩著槐花的清香，但同院住的孫老太太不让我們上樹摘槐花，就是房東家的也不行。她總是說這棵老槐樹已經上百年啦，有靈性，護祐著我們院子裡的所有人平安。所以一看到樹上的槐米像豆子大小時，知道槐花即將成熟，我們就開始蠢蠢欲动了。 一般都是我跟著哥哥，還有房東家的兩兄弟和鄰居家的小伙伴，五六個八九歲的小伙伴組成隊伍，有拿長竹竿的，有拿繩子和竹筐子的。在我們居住附近的蓮湖公園內的槐樹最多也最好，一片片，一叢叢，但是公園管理人員守護緊，不許亂拔。而且入園還要購票，盡管三分錢一張我們也拿不出。平時若想進園戲玩都是哥哥帶著我從蓮湖巷內的土墻上翻過，當然我還需要他們幫忙才能翻過。要是運氣不好被公園管理人員抓到，還要被送出公園大門。還有一處就是北城墻外與城河間有大片林地，那裡槐樹成林又無人管理，便成為我們每年都要去摘槐花的地方，也是兒時放飛自己又無拘無束的嬉戏玩耍的寶地。 一件記憶深刻的摘槐花經歷，是在我上小學三年級與哥哥同去城河邊槐樹林中發生的。記得那時哥哥在樹上拔，我在樹下拾，拾了一會就耐不住也攀上一棵槐樹，下面好拔的槐花已經被先到者拔完了，我只好怯怯地往上爬，往下一看約七八米高了還是摘不到。忽然被哥哥發現了，他大聲呵斥我快下去。我從未爬過這么高的樹，心理本來就有點害怕，他這一叫我更加手忙腳亂地往下滑，一不小心被樹枝划到了左手，鮮血立馬滲出來，我更慌乱起來，從三米多高的樹叉上摔下来。手上划了一個小口子，鮮血力馬就渗出，衣服也被划破了。 哥哥慌忙跑過來，一邊安撫惊吓的我，一邊從書包里取出新本子，他先用城墻磚上的細土灑在傷口上，再用紙按住傷口，擦拭皮肤上占的血跡。還埋怨我。我吓坏了，不敢吱聲。他細心處理好我的傷口說：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回家別給爸媽說，他們會训斥的。” 他把我扶到樹下的大石頭上坐下，又麻利的收拾我們的戰利品，一個書包都裝不下。我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又看著一地的槐花，好像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情，興興的抓上一把槐花就往嘴巴里塞，香甜的味道讓我忘記了受傷，忘記了傷口的痛感，一邊吃一邊看著哥哥。 這么多的槐花怎麼帶走呀？我哥還是辦法多，只見他不慌不忙的脫下外褲，把兩個褲腿一绑，就往褲子里邊放槐花。我一看到這場景就止不住笑起來了，心也放下了。 我們抱著兩大包槐花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時多了，母親看著我倆狼狈的样子就責怪說： “又跑到哪裡去瘋了，也不知道回家吃飯，讓人操心。” 哥哥站在我的前面擋住我說： “不餓，我們吃槐花了。下午就給我們做蒸飯吧。” 妹妹們聽到我們的對話跑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抓起槐花就往嘴裡塞，一邊吃還一邊說： “ 你們也不叫上我們就跑去玩，槐花太好吃了，再來一口。 ” 母親阻止說：“洗洗再吃呀。” 我抽身遛進屋里，怕母親知道我從樹上摔下来還划傷手，鬧爛衣服的事情。 母親是我們家的主事和主廚，特別是做出來的飯色香味俱全，而且還非常實惠，什麼食材經過她的搭配烹饪，馬上就會變成美味佳餚，让人食欲大增。下午六時許，父親下班回來了，母親叫我們兄弟倆給房東和孫老太太各送一大碗蒸槐花飯，香味馬上飄散出來。我去給孫老太太送去時她還隨手拿起一把晚香椿說： “好娃，這個是吾兒拿來的，讓你媽做香椿炒鸡蛋，新鮮好吃。” 我拿回來遞給母親，大家圍著小飯桌已經坐好，桌上放著六個大小不同的蒸飯碗，中間還有一小碗油潑辣子和涼拌黃瓜。我坐下后，父親看了我們几個小孩開始說話了。 “老大你說今天領著弟弟干什麼去了。為什麼要逃學。” 我趕緊把受傷的手往桌下藏。哥哥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怯怯地說： “今天放假，老師開會。” “有作業嗎？” “有。” “拿來我檢查。” “還沒作。” “我就知道你們沒作，還知道把老二的手摔爛了，對嗎？” 聽到說我下意識的把受傷的手往屁股底下藏，父親看著我又說： “拿出手來吧，讓我看看。” 我低頭說： “沒事，不疼，都不流血了。” 還是順從的把手伸向父親，一桌人都無言的看著我的左手，母親心疼的撫摸著我的小手。父親又說： “老大你為什麼不照顧好弟弟。” 我說：“不怪他，是我跑步時不小心摔倒划破的。” 我故意隐瞒了上樹的情節。 母親插話說： “還好，一點點擦伤，以後可要小心了，一會我給你重包包。你們一回來我就發現了，是不是還把衣服也鬧爛了。” 我低下頭不敢看父母，妹妹們也吓的睜大眼睛看著我們不敢作聲，哥哥怪模怪樣的看我一下。父親又說： “好啦，今天的事情你們都要記住，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大的要照顧小的。還有你們的作業一定要按時完成，而且要認真。開飯。”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緩和下來，又恢復往日平靜愉快的氛圍中，看著父母先端起碗開始吃時，妹妹們也開始吃起來，我卻坐在原地不動。父親看著我又說： “怎麼還不動筷子，不好吃還是不好意思吃。” 我心想都不是，我早就餓了，但是⋯⋯我低聲問父親： “我可以端出去吃嗎？” “又往那裡跑。”他說著看了我一下，試意，去吧。 于是我端起碗快步離開房子，如釋重負的坐在院子小石橙上吃飯。一會哥哥也出來了。孫老太太的大兒子走過來彎腰伸頭看著我們的飯說： “好香的蒸槐花飯，是你們才拔的吧。” 我示意的點點頭。孫老太太的大兒是一家國防廠的大廚師，我們都叫孫叔，不到四十歲，高個大臉，說起話來大聲大氣，還好開個玩笑。但他的手藝很好，人也和氣，經常有人請去做菜。看著我倆吃蒸飯他又打開了话匣子。 孫叔拉過一個小木椅坐在我倆身邊，乐滋滋的給我們講起槐花做菜的故事。 “遠古時期有一個好獵人，上山守獵時，一不小心把自己身上的弓箭掉進狹谷中，一連几天都沒有收穫獵物，只能飲溪水吃野菜，實再沒力氣了就倒在大樹下睡覺。他夢見土地爺爺飄舞著衣䄂來到身邊灑下一些小花，一言不發的又消失在樹林里。他睜開眼睛四顧，若虛若幻的想著找著，果真有許多小白花落在地上，他拾起一把聞聞，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他又試探著吃了幾個小花亦感覺很好吃，沒有什麼異常。他相信剛才的夢是真實存在的，于是仰頭看樹上，一串串小白花掛滿了枝枝節節，還有許多蜜蜂飛舞。用他的經驗判斷這種花是可以食用的。他心喜的想有救啦，以花當糧食用就可以渡過難關，于是他敏杰地攀爬樹上摘了許多小花。后來回到村裡把他的奇遇告訴了鄉親們，大家都開始尋找這種小白花食用。這就是現在你們食用的槐花，也成為后世農民春夏之交歺桌上的必備食品。” 我倆一邊吃飯一邊聽他講故事，不知不覺飯吃完了，故事也講完了，然而我半信半疑的看著孫叔，因為他經常戏闹我們。可他一本正經的又說： “你們別不信，這都是一代代老人相传下來的民間故事。否則你們怎麼可以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呢？當然上千年的傳承也是要發揚光大的。別小瞧這東西，在我們厨師手中，不僅可蒸飯，甚少還可以做數十種花樣的主付食，甚至還可以當茶飲。” “是嗎？”我一下來了興趣，放下手里的碗说：“那你就給我們講講，我信，我信。” 他用右手習慣的攏攏頭髮又神氣活現講：“槐花的清香味最好配菜，蒸炒煎炸樣樣俱全，還可以包槐花餃子包子春卷煎饼，還可以做素烷子等等，這些你們吃過嗎？當然這些活費工費料，一般都是在大宴賓客時的鄉味佳餚，吃的是鮮、新、奇、特、樂，還有一些春季的清香和鄉村生活的風味。做的是傳承，吃的是文化，聞的是清香，看的是鄉俗，品的是天然。你們今天吃的是最大眾化的蒸飯，下次再讓你媽做鸡蛋炒槐花也非常好吃，記住千萬別放大葱，可以放點新蒜苔，一定要切的小小的一起炒。還有選擇材料時就是你們拔槐花時，一定要選擇欲開未開的最佳。沒開的叫槐米是一種清熱解毒的藥材，當然也可以用。而開敗的落下來的槐花就不要吃了，已經失去食用價值，也沒了清香味。” “是嗎？”我好奇的看著他說：“這個可以做到，下次我倆再去拔來讓我媽做，謝謝孫叔的推荐。” “別忘了給我也留一點嘗嘗味。” “ 當然没有问题。” 說話間大妹在廚房里叫我去洗碗。今天輪到我清理廚房，我下意識的看看受傷的手又轉向看著我哥說： “哥，我的手還沒好，你幫我做一次吧。” 他看了我一下笑著說：“ 當然可以，不過你也要給報酬呀。” “ 什麼？”我不解的看著他說：“還要什麼報酬。” 他說：“當然，其實不多，我知道媽前天給你五分錢，你拿出來買五個糖果，你兩個，我三個。好吧。” “為什麼？”我不太情願的看了他一會還是答應了。我哥可聰明了，總是用各種辦法哄我們弟妹。但他還是處處以大哥身份保護我們。 我正沉醉在童年槐味槐情的回憶中，突然電話玲響了。是夫人摧我回家吃晚飯，已經五點半。我又問什麼飯？她說是早上在菜市場看到新槐花下來了，就買回家，當然也就是蒸飯啦。我心一喜怎麼這麼巧，剛在想它它就來了，還是夫人了解我呀。我這樣想著起身准備回家，回頭發現張先生快步走來，我便進前與他問好，他看到我高興的說： “老友，好久不見忙什麼呢？” “瞎轉窮忙。”我說。 “哈哈，老兄，上周到你下鄉插隊的村莊寫生，你猜猜，我看到什麼了？” “ 什麼？”我一下來了興趣，二十多年沒有回去了。那是我下鄉插隊的小村莊，位於渭北黃土高原西北角，四周環繞著黃土高原，塬高溝深，路險田少，用水特別艱難。我急切的想知道那裡的情況，又問：“快說你看到什麼情況了。” 他看了我一會才說：“唉！再別提了，諾大的村莊只剩下十幾個老人和兒童，房子比人多，槐樹比房子多。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連個小買鋪都沒有，更別提飯店了，本來想住十天，結果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為啥？”我不解的問。 他接著說：“你推薦的好地方。住沒住的，吃沒吃的，本來可以凑合凑合睡車上，可是朋友中有個女生，怎麼凑合？同居？我們三個爺們只好借宿在一位老農家的空窯洞裡。吃的就更別提了，我們車上帶的食物只夠半天。怎麼過？只能上樹拔槐花吃。別說，你村的槐樹真多，而且槐花比這裡的好吃。但也不能只吃這個呀，畫興一下就沒有了。說實話風景不錯，很有黃土高原的特質。” “怎麼會這樣？”我不解的想。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下鄉插隊時還有四十多戶二百多人呢，怎麼又變成荒村了。“誰讓你們不多帶點干糧，又不是沒車。” “不說了，回頭再聊吧，前面還有人等著。”說著就勿勿離開了。 我木立在原地，心情一下沉入谷底。像是當年插隊第一天站在村口的大愧對下，一個人木立了許久許久。想著當年的人和事，想著當年的土窯洞和老槐樹。現在人去村荒，世事滄桑。唯有老槐樹依舊戀著那片土地和村庄，戀著故土，戀著故鄉。是呀，鄉愁是一缕清煙環繞著房舍和老槐樹，鄉愁是老槐樹下玩童的戲鬧聲，村長的呼喚聲，甚至是雞鳴狗吠聲。我忽然想吃夫人做的蒸飯了，回望槐樹林在夕陽里綻放的一串串槐花，大步走向夕陽中，身后留下槐樹林的清香和我那朦朦朧朧的背景。 《槐情寄語》 又是一年好春光，西苑徘徊尋花芳，童年童趣童夢想，歲華歲事歲月長，春戲春鬧春夏忙，鄉情鄉戀鄉味嘗，槐樹槐花槐飯香，品槐品花品飯糧，尋花尋樂尋欢唱，回味回憶回故鄉。 2022年04月10日 寫於西安白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