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座山 ——《桑榆晚唱》再版后记

青青子衿

从2018年10月《桑榆晚唱》第一次刊印至今又三年多了,这三年多时间里,父亲一直没有停止自己的诗词创作。越来越严重的哮喘,使他的行动吃力,外出受限,大部分时间只能蜗居斗室,但这些没有阻碍他在诗歌的天地里遨游。时序更迭、人生感触、国家大事、生活琐碎……无物无事不可入诗,无时无地不可作诗。他带着沉重的呼吸,用颤巍巍的手在一个小本子上执著地写着,努力将他心中的光风霁月和人生况味凝结为雅正的文字。仅2021一年,年满85岁的父亲共创作诗词、对联43首。本诗集在原来刊印的《桑榆晚唱》基础上增加了最近三年的作品,同时收录了几篇后辈儿孙的诗文。<br> 在整理编辑父亲诗集的时候,我深深感叹:父亲以半年私塾之学历,地道农民之身份,耄耋之高龄,虚弱之病体,勤奋不辍地创作,给后辈子孙留下了如此丰厚的精神财富,令人感佩和敬仰。父亲的一生,写满了一位普通农民的艰辛劳苦,诗词创作,是他在贫瘠的现实主义土壤中辛勤劳作之余用心浇灌的浪漫主义花朵。他经历了父母早丧的孤苦,走过了战争、贫穷和乱世,又欣逢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他独立支撑起家庭的重担,走过八十多年风雨沧桑,迎来儿孙满堂桑榆晚唱的幸福晚年。在儿女心中,父亲就像一座山,永远那么高大、坚实、厚重、生气蓬勃,他滋养哺育了我们的生命成长,也是我们源源不竭的心灵依靠和精神动力。父亲的故事,父亲身上的可贵品质,应该记录下来,让我们永远学习、铭记和弘扬。<br> 勤劳是传统中国农民的本色,表现在父亲身上更为典型。父亲的勤劳并非仅仅是生计所迫,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他总是要求自己比别人做得更多更快更好。大姐出嫁后,我家五口人,分到4亩责任田,父亲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承包了队上的3亩多机动田。当时二姐在株洲上班,哥哥和我在上学,母亲体弱多病,近8亩地的农活都落在父亲一人身上。我们那里最先推行杂交制种水稻种植,父本母本植株需要分别栽种和收割,还要插球肥、拨苞、打叶、打九二〇(一种植物激素)、授粉……农活的繁重程度是种植普通水稻的三倍以上。整个种植周期,父亲都像一头牛一样在田间劳作。一到农忙季节,特别是“双抢”期间,父亲更是像一只陀螺一样日夜不停地连轴转。因为我家的责任田多而劳动力少,而父亲又不允许自己家的农活落在别人后面,所以只有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地劳动。记忆中的暑假,父亲每天很早就叫我们兄妹起床干活,我们抱怨才五点钟天还没有亮呢,走到田间一看,大半边田地已是父亲割下的禾捆或扯好的秧苗,他已经劳动了至少一个小时了。而每一天的深夜,当我们带着深深的疲惫睡去的时候,还依稀听到父亲赶着耕牛回家的脚步声或晒谷坪上风车搅动的声音。他永远比别人起得更早一点,收工更晚一点。当时还是用半机械的脚踩式扮桶收割稻谷,哥哥还小,家里只有父亲一个男劳力,他要承包所有的重活:搬运一百多斤的扮桶,整天脚踩扮桶扮禾,挑运上万斤的茅谷从田间至晒谷坪,赶着耕牛犁田、耙田……在强力拖动扮桶或需要加油踩桶的时候,父亲会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助力的长啸,让我们觉得他身体里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因为赶季节抢收抢种,父亲总是白天扮禾、插秧,晚上犁田、车谷,一天的劳动量大得惊人。盛夏酷暑,烈日炎炎,光是站在室外都会中暑,高强度的田间劳动简直在考验着人类的极限。他的额头上箍上一圈稻草,是为了不让奔涌的汗液流进眼睛,他的衣边和裤脚也滴着汗珠,透湿的衣裤每天要换掉四五身。这样高强度的双抢劳动要持续一个多月。<br> 除了两季水稻,父亲还种植大量经济作物。桔苗、西瓜、榨菜、油菜……家里的田地从来不会空着,父亲也一年到头不会闲着。田里的事情忙完后,就忙地里的事:开荒、栽菜、种红薯……地里的事忙完后,就忙山里的事:砍柴、挖山、给油茶树和吃茶树除草、施肥……山里的事忙完后,还有河里的事;扯丝草(喂猪)、打鱼……而家里的事只会在忙里忙外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完成:盖猪圈、出牛栏、修地坪、挖檐沟、检屋顶、补农具……一年到头从无停歇。母亲回忆说,父亲去十几里路外的自留山劳动时,中餐要带上一木桶饭,我们感叹他饭量惊人,不难想象出他的劳动量同样惊人。父亲担任过大队支部秘书,他去乡上开会时从不会“撂空手”,去的时候手推车装上一车白菜去街上变卖,回的时候运回一车肥料。除了起码的吃饭睡觉时间,父亲的字典里似乎没有“休息”一词。每天吃早餐时,是他安排一天农活的时间,这时人齐,也不耽误工夫,吃完饭可以马上开始劳动。每年除夕守岁时,是他安排一年农事活动的时间。他先总结上一年度的收成,然后全盘规划来年的农事:何时泡种,何时插秧,哪块田地栽种什么品种,发展什么经济作物,喂多少头猪,养多少鸡鸭,出产多少水果,预计全年收入多少……一切都有条不紊。年少的我们曾经抱怨父亲永无休止地给我们安排农活,也不认同他甚至只顾劳动不顾效益的观念,但不知不觉,勤劳也成了我们的一种习惯,以至于现在我们大晴天呆在家里不做事就会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年岁渐长,我们终于懂得,父亲的辛劳给我们带来了相对富足的生活,给我们创造了读书求学的条件,也培养了我们吃苦耐劳的品质。父亲用他累弯了的脊背,背起了整个家庭,将我们托举到更高的地方。<br> 父亲身上,有一种坚强的意志,这既是来自家庭的影响,也是来自生活的磨砺。他5岁时亲眼目睹自己的爷爷死于日本鬼子枪下。鬼子进村的时候,乡亲们都迅速躲到山里,而父亲的爷爷却想凭一己之力捍卫自家财产,一腔孤勇直面鬼子。刚走出不远的父亲听到了沉闷的枪响,后来看到了倒在血泊中至死不闭眼睛的爷爷。父亲7岁时母亲去世,那是在农忙季节,他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母亲在烈日下晒谷,她一次次高高举起几十公斤稻谷倒进风车斗,在车完一晒谷坪稻谷之后提前产下婴儿,家人喊她吃晚饭的时侯发现她身上因为汗气和血腥爬满了苍蝇,而她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些故事和场景,父亲总是在清明祭扫的时候一遍一遍的说给我们听,先辈刚毅顽强的品格也融进了他的血液里。<br> 父亲18岁刚成年时他久病的父亲也离他而去。父亲是家中独子,我家又是从爷爷那代搬迁来的外来户,本地没有一个亲族可以帮衬,年少的他独自挑起家庭重担,学会了用坚强去面对一切困难。家里很贫穷,但是父亲很有志气。他回忆说,自己结婚回门的时候,只有一件补丁叠补丁的褂子可穿,自己的姨姐看不过去,悄悄拿一件姨夫的衣服要他换上。父亲不肯换,他说现在穷点不丢脸,相信天道酬勤,只要勤劳肯干,生活就会越来越好。父亲就是凭着这种信念,用他勤劳的双手、奋斗的汗水,一步一步带领家庭走出贫困,走向富足。为了家里的水果能卖好一点的价钱,父亲曾挑着近两百斤重的桃子步行去三四十公里外的长沙和株洲售卖。凌晨两三点就挑着重担出发,走到城里就将近中午,沿街吆喝叫卖完后已是黄昏,等到再步行回到家早已夜深人静,这两头黑的不眠不休需要何等的毅力!有一次是大姐一起前去的,她发现木桶中所带的中饭已经变馊了,那饭是隔夜做好的,大热天闷在木桶中时间久了早已变质,父亲就买两个包子给她吃,但是自己舍不得再花钱,就在临街店铺里讨一点开水泡那桶馊饭吃。这些情况父亲从来没有提到过,是因为大姐同行我们才知道。父亲还有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吃苦受累,是我这篇小小的文章难以尽述的。他从小饱受饥寒之苦,但从没有让自己的孩子挨饿受冻过。出集体工的时候,每年年终算工分折合成收入,母亲身体不好出工较少,凭父亲一人的工分和收入也总能比其他人家高;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地多包田地,多种作物,提高产量,我家的年收入总会高于平均水平,是率先进入“万元户”行列的家庭。父亲觉得,只要有干劲,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他拼了命的劳动,但身体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有出问题的时候。<br> 有一年双抢,因为长时间在烈日下劳动,父亲的双眼突然疼痛难忍,这时田里的庄稼正等着抢收抢种,哪有时间休息和治疗啊。父亲想忍痛坚持把双抢搞完,但到了第三天,眼睛不但疼痛加剧,而且又红又肿,几近失明。乡镇医院根本治不了,说只能去长沙湘雅医院想办法。父亲怕落下终生残废,无奈地将家里的一大摊农事交代给读初中的哥哥和我,独自一人搭上了去长沙的班车。我们不知道一个很少进城的乡下农民,在双眼剧痛几乎失明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是怎么辗转坐车找到湘雅,又是怎么在大医院挂号住院,又是怎么在失明而又无人照顾的情况下熬过那段时间的。白天繁重的劳动让我们没有精力去多想,晚上忙完所有事情后,我们陷入深深的担忧恐惧之中,害怕他找不到医院,害怕他痛倒在街头,害怕他永远失明,害怕他被汽车撞翻……没有电话的时代,一个多月的杳无音信对我们是一种煎熬。双抢结束后,大姐夫去湘雅找父亲,终于带回了父亲写给我们的一封信。父亲出院回家的时候,田里的禾苗已是一片绿油油。他大大夸奖哥哥和我的功劳,对自己所受的痛苦却轻描淡写。他常常说,落向雨,有向晴;爬过坡,有个坪。人只要有毅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多年之后,在我遇到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困难时,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父亲的这些话,心里增加一份面对的勇气。<br> 因为遗传因素,再加上过度劳累,父亲四十几岁就患上哮喘。这种病人劳动的时候是非常吃力的,因为稍有活动便呼吸困难。但父亲凭着坚强的毅力,一直坚持劳动到七十多岁。他一方面严格服药,一方面坚持锻炼。每天凌晨五点起床,锻炼一个小时再去劳动,长年累月,风雨无阻。他自学自创许多健身的套路,最先是长拳、之后有舞剑、太极,后来这些都做不动了,他自编一套健体操:敲头、叩齿、提肛、拍打、抖身……如今年满86岁的他行动已经非常吃力,但晨起锻炼从来没有间断过。父亲的顽强还体现在服药上。为了医治哮喘,他搜集了很多偏方。每年端午这一天,他会采集一百棵艾草的芽尖和根部,将它们浸泡蜂蜜,然后装入一个大缸中,深埋在地下。中秋节这天挖出来,每天早晚嚼服。而每年春天,他会采集大量的紫云英花瓣捣成汁水,兑上蜂蜜,分装成小瓶,每天喝上几口。记忆中那个泡茶的小屋,永远飘散着艾草发酵的清香和紫云英汁水的气息。除此之外,他还将癞蛤蟆的肚子填上鸡蛋,用黄泥包起来放在火中烤熟吃,在灶脚弯里抓起活的土鳖虫一口吞下,从活蛇的腹部取出蛇胆生吞……只要对身体有好处,他可以吃下任何难以下咽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一定对身体真的有用,但凭着这种顽强的意志,他度过了生命中许多难关:71岁时他挺过了腰椎肿瘤手术,80岁战胜了肺结核,这生命的奇迹,归功于他严格的自律和坚持不懈的锻炼。 父亲身上,还有一种令我们非常敬重的品质,那就是善良宽厚。父亲7岁那年亲生母亲去世后,家里有了一位后母,后母还带来了一个比父亲年龄稍长的亲生儿子。据父亲回忆,小时候,他和这个哥哥一起出外劳动,到了饭点,后母只招呼亲儿吃饭,而等到父亲回家总是错过饭点;两人一起在田墈边放牛,天气陡然变凉,后母只给亲儿送来衣服,而对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继子视而不见。同是七八岁的孩子,不说关爱垂怜,就是顺便而为举手之劳都不做,后母的偏心和凉薄可见一斑。后来,她的亲生儿子却成了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打流人,后母老病,沉疴多年,床前服侍送终的却是她曾经慢待的继子。据我母亲回忆,后母长年卧床,身上多处褥疮流脓,恶臭难闻,父亲亲手为她端茶送药、擦洗身体,而他亲生儿子所做的是在她将要咽气时取走床上的蚊帐去卖钱。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每年清明父亲祭扫的祖坟中,有一座是他的后母的,父亲总是将坟墓修整得干干净净,点好香烛摆上三牲恭恭敬敬磕头祭拜。小时候我们有些为父亲鸣不平,父亲说:她嫁到我们这个穷人家受了不少苦,自己的后裔又不知所终,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为我们操持家务,让我们有个像样的家,我应该感激她。父亲的宽厚如此,如果她的后母泉下有知,又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她会不会在这个继子年幼的时候给予多一点点的温暖关爱?现在,哥哥接替父亲继续为她祭扫,这个苦命女人得以继续歆享后代的香火。这是家风的延续,也是父亲福报的因由。 在我们眼里,父亲是严肃的,也是慈爱的。父亲用手推车运猪运粮上街卖,我们会在前面用绳子拉车助力,父亲卖掉东西后会买几粒糖果,或租几本图书犒劳我们,回家的路上孩子就坐在手推车上,边吃糖边听父亲讲故事或开玩笑,父亲会现编一些顺口溜,如:“万年松(哥哥的名字),走路是各冲,借名去送猪,糖粒子嚼得吱嘎蹦。”逗得我们哈哈大笑,那是艰苦生活中难得的快乐时光。有一次父亲从外地回来,小小的我扑到他的身上,不自觉地摸了摸他的口袋。父亲察觉到这个小动作,马上自责的说:“哎呀,我忘记买点吃的了,孩子找东西吃,造么里孽。”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还有一次父亲去长沙,在商店看到一条好看的连衣裙,想买下来送给爱漂亮的姐姐,可是搜遍全身还少了一分钱,就和服务员说了很多好话,最后终于优惠一分钱买了下来。生病的时候,父亲会着急地背着我们去三公里外的医院,至今记得伏在父亲脊背上那安稳温暖的感觉。夏夜躺在院子的竹床上乘凉,父亲和母亲总会在一旁为我们摇蒲扇赶蚊子,父亲开玩笑说:“不要睡着啊,睡着会让蚊子抬走啊。”最后睡着的我们总是被轻轻抱进屋内的蚊帐里。“怜子如何不丈夫,”父亲的慈爱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温暖的回忆。 父亲曾多年担任大队支部秘书一职,在反资、四清、社教整风等运动中,大队干部需要抓人批斗,父亲总是在原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别人最大的通融。当年经常三更半夜突然开批斗会,有当事人回忆说:有一天深夜,万秘书敲我家的窗户,请我去队部开个会,我瞌睡正浓,抱怨大半夜的开什么会?万秘书很不好意思解释说上面来了个文件要连夜学习。等一起走到队部时,发现其他干部都是五花大绑将人抓来的,才明白万秘书真是个大好人。父亲担任大队干部多年,得罪的人几乎没有,感激他的人却很多。乡邻家里有婚丧大事或家庭纠纷,都会请他出面处理,父亲总能急人之难,他人品端正,能主持公道,同时能说会道,善于协调各种人事,远近乡邻都十分信任和尊敬他。 如果前面所说的种种是父亲身上的农民本色,那么他对文化学习的重视和热爱就是他超越传统农民的地方。父亲生不逢时,又家境贫寒,只读过半年幼学,具有起码的文字启蒙,之后再没有机会进一天学堂门。关于他的求学经历,有一个悲喜交集的故事:解放后,政府开始在乡上开办学校,14岁的父亲瞒着大人偷偷的去参加了高小的入学考试。揭榜那天,人们发现高居榜首的第一名处赫然写着“万能”的名字,谁也不知道万能是谁,只有人群中的父亲知道,因为这是他怕家里责问特意用的化名。当时父亲的爹爹重病在床,连看病都没有钱,哪里有钱供孩子读书?家里还有后母和妹妹,14岁的父亲需要承担家里大部分农业劳动,根本没有条件读书。就这样,父亲与唯一一次上学的机会擦肩而过。但是在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中,父亲没有放弃对看书学习的坚持。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借到书籍,又是在怎样的条件下来学习和提升的。我只知道父亲成了远近闻名的笔杆子,乡邻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诉状申请,地方上有什么修造庆典、戏台庙会,都是请他撰文作对,并亲笔书写。父亲80多岁创作诗词时,词汇典故,信手拈来,并不需要临时去查阅书本或“百度”一下。他的诗词作品陆续在《天山诗联》《快乐老人报》《株洲晚报》发表,2018年10月,《浏阳日报》“耕读传家”专栏以《八旬“农民优等生”出诗集》为题专栏报道了他自学写诗的事迹。父亲“文理不偏科”,他当过多年大队会计,都说看他哗啦哗啦拨弄算盘珠子会感觉眼花缭乱。因为业务精良他被借调到信用社,借调期间他勤于钻研,很快成为信用社会计骨干而被招聘为正式职工,这是父亲“跳出农门”的宝贵机会。但因为信用社的工资不够养活一家大小,当时我们的母亲身体不好,几个孩子还幼小,作为家中主劳的父亲最终选择回到农村。这是父亲第二次因为养家而放弃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几十年后,乡亲们见到白发苍苍的他还是会尊敬的叫一声“万会计”。父亲可以说是“多才多艺”:好文章、好口才、好书法、好算盘,还唱得好戏。曾经演出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将剿匪英雄杨子荣演得有板有眼,唱腔高遏行云。 父亲一辈子爱看书,勤学习,不为任何功利,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文化知识的敬重和热爱,不管是在劳碌辛苦的劳动之余,还是在疾病缠绵的病榻之上,他一直没有停止过读书看报。在70多岁实在不能劳动的情况下,他住到了株洲的儿子家里,报名了老年大学诗词班。他十分珍惜这迟来的上学机会,开始了如饥似渴的学习和写作。这点在《晚唱桑榆也风流》的诗集序言和本文的开头有写到,这里不在赘述。<br>作为一个农民,除了拥有一应俱全的农具,父亲还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桌上有笔墨、算盘、报纸,桌下的抽屉里有许多本子,分门别类写着家庭账目、农事安排、养生知识、文案草稿,当然还有一本诗词对联。另一个抽屉则放着一些泛黄的书籍:《增广贤文》《说唐》《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水浒》……初识文字的我,最喜欢在里面寻宝一样的翻找,也喜欢听上学的哥哥姐姐讲书里的故事。受父亲影响,每次上街赶集,我们总要租回几本图书;每逢过年,压岁钱大多用来租图书看。看过的图书中至今印象深刻的有《宝莲灯》《红楼梦》《李慧娘》《雪山恩仇记》《铁道游击队》《鲁滨逊漂流记》等。父亲是大队支部秘书,队部所订的报纸如《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湖南日报》先投递到我家,由父亲收集整理,我们藉此获得了与他一起读报的机会。上学时,父亲为我们订阅了《小蜜蜂》《小溪流》《少年文艺》等优秀的少儿刊物。现在想来,非常感恩父亲当年的见识和慷慨,给了我们宝贵的文学启蒙。父亲对子女的教育,一般是身教多于言教,唯独对读书学习这件事,他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很多道理。讲到读书的意义,他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们想偷懒时,他说“学习如推车上坡,不进则退”;我们自信不够时,他说“和尚是人做成的,别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我们决心动摇时,他说“你们只管好好读书,我就是卖家田当土地也要供你们读下去”。哥哥高考落榜,轻易不求人的父亲去同乡的教育局长家低声下气地为他求得一个复读的机会。正是因为父亲持续的鼓励和坚定的支持,我和哥哥都通过读书走出了农村,哥哥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我成为一名语文教师。两位姐姐因为时代的原因没能继续完成学业,但是她们都知书识理,能写会道,善于学习,又能吃苦耐劳,在她们的行业里属于佼佼者,特别是她们同样重视文化学习和后代教育,培养的子女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所有这些,都是和父亲言传身教的影响和潜移默化的熏陶分不开的。<br> 如今,四个儿女都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年迈的父母在孝顺的儿子儿媳陪伴下安享晚年。岁月静好的背后,是父亲用一生的默默劳苦和奉献为我们所做的铺垫。每次听到《父亲》这首歌,总会眼眶湿润:“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 有老有小您手里捧着孝顺,再苦再累您脸上挂着温馨,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br> 人生总是喜忧参半,苦乐交加,正如歌中所唱,父亲尝了三分甜,吃了十分苦。苦,一半是时代和命运的客观因素所致,一半是个人不屈命运不懈奋斗的主动追求。唯有经历这些苦,才会让人更多地收获甜的硕果,更细地品味甜的醇厚。父亲一生勤勉,自强不息,又与人为善,惠及他人,恩泽后辈,终得苦尽甘来,人生如此,亦是灿烂圆满。<br> 父亲的风华,已经记录在他的诗词里;父亲的故事,已经铭刻在我们的记忆里;父亲的品质,已经融进我们的血液里。父亲今年已经进入87岁,虽然行动更加吃力,但依然心明眼亮,思维敏捷。在我们心里,父亲依然是那座高山,永远高大、厚重、坚实、笃定、朝气蓬勃、生意盎然。<br>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祝愿父亲松鹤长春,天伦永享!<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万年红</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2022年4月10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