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篇（十五）：吊贾谊赋并序

赵东旭诗文

贾谊故居（折腰体）

闹市寻幽叩此门，

大贤千载几知音。

美芹金策堪兴汉，

锐见良知未保身。

情悲泪下哭屈子，

史辩钟鸣思过秦。

多少兴亡须检点，

至今犹叹读书人。

吊贾谊赋并序

己亥孟秋，余适长沙，登岳麓，过湘水，访僻巷，谒古贤。见江干游人，蜂拥蚁从，贾生故里，问者寥寥。由是思忖当年谊谪荒楚弔屈之情状，感慨古今世事，陌路同悲，尤哀俊贤见弃之殇！呜呼，人鬼两千载，浩茫一心同！故以三揖之礼，一文作祭是焉。

　　岳麓之英，湘水之灵，千年古巷，万里朝登。汉庭拔俗之士，文殿干云之旌。宋玉招魂之义1，贾生吊屈之情2。

　　年少八斗，弱冠殊才。感吴公伯乐之识，比汉文缙坤之侪3。朝对喑群僚宿老4，锦章璨石室兰台5。融汇终南之道，独登尼山之陔6，文成杯倾液下，赋就羽扇风来。积贮一疏，恤民安邦之策7；过秦宏论，败政亡国之哀8；鵩鸟有答，达观险祸于谶9；流涕太息，忡忡忧国之怀10；太傅长哭，岂非心死黄埃11！命舛途蹇，烝民在恻；紫殿江湖，社稷萦襟，俊才高世，狷介奋身，临渊履冰，如焦如焚。导清流，振芳尘12，心照月，义薄云。怀振救之远举，无优游之逡巡13。逆滔滔之浊流，荐炎汉之阳春。绛灌妒而讦莫许，帝恩薄而问鬼神14。长沙万里，何处梁津？芝兰霜落，青楸雪纷！

　　往顾干臣良策，庶几得遇逢祥？锋及顽磊而折，利害群贵必戕。明法减爵，吴起身死矢簇15；废井奖功，商君车裂而亡16；晁错削藩，七国群起而诛17；荆公求变，两黜郁恨他乡18。退之一谏，负罪八千南国19。苏子乌台，放逐黄常天疆20。诸侯霸而周室微，八王重而晋庙丧21。商滥财聚则干政，官腐权极必乱纲。公侯虎势，美芹何偿？豪富盘根，岂容贤良？为护己利，刀剑血光。兴衰罔替，百祸滥觞。民本皆失，国运苍凉！噫吁哉!离离贾生之清脉，悠悠千古之兰芳！

呜呼哀哉！我哭大贤。昔伊尹何为离夏22？田饶孰以适燕23？三贤去而殷墟24，五羊入而秦强25，子胥死而吴灭26，乐毅亡而燕惧27。廉颇见弃，李牧空怜28！干城王猛，谁为苻坚29？金钟毁，瓦釜鸣，鸱枭舞，蛟龙潜。贾生长哀兮，江河漫漫。世之梁栋兮，何此夭残？浮湘发愤兮，骚赋机杼30；提毫刃弊兮，色正芒寒。文华杓斗兮，斐然丽天；回风摇蕙兮，零落萧然31。命若朝露兮，晶光一瞬；灿若星轮兮，曜晔千年。使为臣不失其忧，为君不弃其贤，良策得行，新风得瞻，功化必盛，仁政匡安，岂有汉室衰微，七国之患32！悲其不幸兮，哀其所然！与其孤雁难飞，良禽无木，孰若范公之五湖，陶令之归田，子陵之垂钓，刘伶之大酣！

　　讯 曰：楚天渺渺兮云飞扬，洞庭泱泱兮君何方？衡雁迢迢兮胡不归？星河漫漫兮月失光。扶桑若木兮三山独步33，结邻彭咸兮屈子同芳34。魂兮归来，陵谷沧桑；魂兮归来，山水茫茫；魂兮归来，禹甸重光；魂兮归来，无以彷徨！

2020年8月22日

注释：

1.《楚辞》有《招魂》一篇，司马迁认为是屈原之作，东汉王王逸认为是宋玉之作。王逸说：“招者，召也；魂者，身之精也。”也就是人的精神。本文取王逸之说，宋玉为屈原招魂之义，召回贾谊的精神。2.贾谊过湘水，之长沙，著有《吊屈原赋》。3.贾谊少有才名，18岁受河南郡守吴公赏识，招致门下。21岁又经吴公推荐，被汉文帝委以博士，因才学出众，一年之内又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地位近乎九卿。弱冠：二十岁左右。4.贾谊在朝议时每每对答如流，见地精辟，使很多大臣相形见绌，不能发表议论，只有赞许之声。5.锦章：精彩的文章。石室：古代藏图书档案的地方。兰台：这里指秘书省。6.终南山是老子修炼的地方，道教祖庭；尼山是孔子出生之地。这句话是说贾谊能融汇儒家、道家的学说，提出治国方略。汉文帝时，崇尚黄老学说。7.贾谊有《论积贮疏》，提出重视农业，还利农民，休养生息的观点。8.贾谊著名的《过秦论》通过对六国覆灭、秦朝兴亡的历史，阐述了兴衰之道。9.贾谊在长沙作《鵩鸟赋》，假以与鵩鸟的对话，表达面对吉凶祸福而达观的人生态度。谶：预言。10.流涕太息：《汉书·贾谊传》：“臣窃惟事势，可为痛苦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言其为社稷存在的危机所担忧的事情。太傅长哭：11.贾谊为梁王太傅时，梁王坠马而死，他自责失职，十分内疚，长时间痛苦不止，抑郁而死。12.导清流：比喻开了个好头；振芳尘：比喻发扬光大。贾谊文风清丽，深邃务实，且为骚赋一体的开端，同时又对前代的文学有所发扬。南朝沈约《谢灵运传论》云：“屈平、宋玉导清流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肯定了贾谊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13.苏轼《贾谊论》认为，贾谊的不幸在于他未能以韬晦优游的策略，让“天子不疑，大臣不忌”，而操之过急得罪了当朝重臣，被天子疏远，说贾谊是“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本文则以为，正是贾谊这种敢于向权贵和传统势力挑战的精神弥足珍贵，应该“召回”。振救：指振兴汉室。14.贾谊一系列改革建议触犯了贵族集团的利益，以绛侯周勃和灌婴为首的一些老臣在皇帝面前罗织贾谊的罪名，“专欲擅权，纷乱诸事”，继而被贬为长沙王太傅。第二次被召入宫内，汉文帝也不再问他政事，而问关于鬼神的问题。李商隐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句，即言此事。恩薄：指皇帝不再信任和重用。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有“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可知”诗句。15.历史上，变法者多遭厄运。公元前381年，楚悼王任吴起为令尹，对楚国政治、法律、军事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明法审令，减爵禄令”，楚国国力逐渐增强，加快了封建制度的进程。后因这些政策触犯了贵族的利益，遭到大官僚贵族们的反对而失败，吴起也被射杀而死。

16.秦孝公时，秦国重用商鞅，实行“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桑、奖军功、推行县制”的政策，使秦逐渐强大。孝公死后，由于贵族的反对，变法失败，商鞅受车裂而死。17.晁错，西汉政治家、文学家，官至御史大夫。他主张“重农抑商”进言“削藩”，引起各诸侯国的强烈反对，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个诸侯国以“清君侧”为名发起兵变，史称“七国之乱”，迫使汉景帝杀死晁错。18.北宋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以“理财、整军”为中心，对封建地主阶级和大商人非法渔利进行打击和限制，改变了北宋积贫积弱的状况。神宗死后，变法失败。在大地主阶级的强烈反对下，王安石曾两次被贬，最后在钟山抑郁而死。19.退之：韩愈。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宪宗欲迎佛骨入宫供奉三天，韩愈不顾同僚劝阻，上《谏迎佛骨表》，惹怒了皇帝，险些丧命，被贬八千里外的潮州。有诗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20.指北宋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一事，苏轼被诬陷，先后贬谪到黄州、常州等地，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有谪居海南儋州。21.春秋时期，诸侯势力越来越强大，致使周王朝逐渐衰微。西晋时期，王侯势力渐强，朝廷权力丧失殆尽，发生了一场皇族争夺中央政权的“八王之乱”。22.伊尹：夏末商初的政治家、思想家，商朝开国元勋。伊尹先为夏臣，后因夏桀不能重用人才，故而离夏赴商，助力商汤打败夏桀。柳宗元有《伊尹五就桀赞》一文赞颂伊尹的德操。23.田饶：春秋末年燕国宰相。先侍奉鲁哀公，不被重用而去鲁适燕，做了燕的宰相。《韩诗外传·卷二》载：“伊尹去夏入殷，田饶去鲁适燕，介子推去晋入山。”24.援自扬雄《解嘲》：“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归而周炽。”三贤即三仁，指殷商三位贤臣微子、箕子、比干。《论语·微子》：“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墟：废墟，贤臣离去，殷朝就变成了废墟。25.五羊：百里奚，秦穆公曾用五张羊皮把百里奚从楚国赎回来，委以重任，百里奚为秦穆公出谋划策，使秦国强盛起来。26.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伐越，获大胜，越王提出讲和，伍子胥极力劝阻吴王不要答应讲和，夫差不听，还听信谗言，赐伍子胥死，九年后，越灭吴。27.乐毅：燕国名将，功勋卓著，后遭疑，逃往赵国，被赵君封为望诸君。从此燕国一直惧怕赵国。扬雄《解嘲》：“乐毅出而燕惧。”28.廉颇、李牧二人均为赵国名将，与白起、王翦同被称为“战国四大名将”。二人都是被小人陷害，失去了赵王的信任，廉颇逃亡在外，客死他乡，李牧被杀。29.王猛，字景略，有卓才，初隐居华山，后被前秦国君苻坚召用，拜为中书侍郎。当时一些旧臣认为王猛资历浅，极力排斥反对，苻坚大怒，贬黜了主要反对者仇、席二人，表现出识人用人的胆识和魄力。30.《吊屈原赋》为贾谊发愤之作，同时，一改汉赋铺叙为主的写法，自成一体，为骚赋的开端。刘勰《文心雕龙·哀吊十三》：“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机杼：自成一家，《幼学琼林》：“文章奇异，曰机杼一家。”31.屈原《九章》有《悲回风》一篇，“回风”即旋风。蕙：蕙草。“回风摇蕙”写忧郁悲凉的意象。32.指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文帝时，贾谊就提出要限制诸侯王势力的发展，以维护西汉的中央政权。景帝时晁错又一次提出“削藩”的主张，迫于贵族阶级的压力，均没有被皇帝采纳，后来终于发生了“七国之乱”。33.扶桑：东方神树，日栖其上；若木：西方神树，日落于上。三山：指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这两句的意思是，贾生的灵魂在哪里？在仙人居住的地方。34.彭咸：殷大夫，以良策谏其君不听，抱石投水而死。屈原一直以彭咸为榜样来表达自己的志向，《离骚》最后一句：“既莫足与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作者简介：

赵东旭，辽宁昌图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员，铁岭市诗词学会副会长，昌图县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弘昌传统文化协会名誉会长，昌图县关公委副主任，辽宁省、铁岭市、昌图县三级关工委报告团成员。曾任昌图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昌图县报总编辑、辽宁日报驻昌图县记者站站长，辽宁省记协第五、六届理事，铁岭师专客座教授，2021年入选铁岭市文艺名家展馆。

多年来致力于古典文学和传统文化学习研究，出版旧体诗集《随吟诗稿》、《徐行吟》，词作《水龙吟·复兴领》获铁岭市首届“纳兰性德”诗词大赛一等奖。《反腐倡廉赋》入选“中国共产党百年百事赋”全国赛事。《昌图赋》、《神树赋》、《太阳宫赋》、《龙首重阳赋》、《大架子山赋》《昌图一高赋》等多篇赋作被刻石、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