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楚有材文脉续，凤凰涅槃活水来

二度清风

　　受母校武昌实验中学校友总会会刊《凤凰舞阳》轮值主编王立明校友委托，拍摄一组校园内明远楼下“惟楚有材”传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廊的照片。清明时节，我又一次走进母校校园，探寻凤凰山下那条延绵了千年的文脉。

　　走过铺满鲜花的红石大道，我来到“惟楚有材”牌坊的台阶下。台阶左侧，“惟楚有材”传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廊就展现在眼前。

“惟楚有材”是一段关于楚文化、楚教育的传说。湖北省文联原执行副主席陈东成整理的《惟楚有材民间传说故事集》中，收录了这样一个故事。

明万历年间，湖广竟陵县（今天门市）出现了两个文化名人钟惺和谭元春，主张厚今薄古，提倡通俗文学，被称作竟陵学派大师。赞扬者引用《左传》典故，题了一块“楚有材”的匾额，挂在其学院门上。保守派文人对此不满，一位主持乡试的学台大人专门来竟陵想刁难一番，不料二人出外未归，扫兴的学台令随从将匾额取下带走。钟、谭回来听说后，快马追上学台的乘船，大声疾呼：“堂堂学台大人，为何偷我竟陵木板？”学台请其上船叙话，对其提出的各种问题，二人对答如流。最后学台出上联“秤直，钩弯，星朗朗，能知轻知重”，二人知学台以秤自比伯乐，钟惺答道“磨大，眼小，齿稀稀，可推细推粗”，自比石磨，需高人推动。学台十分赞赏，将匾带走后在前面加个“惟”字，从此就有了“惟楚有材”的说法。

值得注意的是，惟是多义字，在“惟楚有材”里，惟是文言助词，表达的就是“楚地（国）有材”的意思，并非现代汉语中“惟独”的义项，并不排斥其他地方出人才、有人才。

　　“惟楚有材”传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廊入口处，悬挂着武汉市人民政府公布、武汉市文化局颁发的铜质铭牌。铜牌上方，镶嵌着著名社会活动家、书法家、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居士题写的“惟楚有材”四个红字。后面依次是实验中学57届校友、著名历史学家、武汉大学资深教授冯天瑜撰写的《“惟楚有材”牌坊重修记》、杨建文万慕慧夫妇撰写的《惟楚有材赋》、贺良璜作词黄佑智赋曲的《武昌实验中学校歌》和两则关于“惟楚有材”的传说。

　　冯天瑜追求学术心无旁骛，坚持家传的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相济，力求宏观把握与微观考察的交融互摄，他为母校撰写的这篇《重建记》体现了他一贯的学术理念与学术风格。

在《重建记》里，冯天瑜校友罗列了神农、楚庄王、屈原、宋玉、王昭君、刘秀、弘忍、孟浩然、陆羽、毕昇、李时珍、张居正、熊廷弼、董必武、林彪、李先念、秦基伟、公安三袁、熊十力、李四光、黄侃、王亚南、谭鑫培、闻一多、曹禺、周小燕、朱光亚共三十位湖北籍名人。这些湖北籍精英，时间跨越万年，行业涵盖工农兵学商；既有封建君王，也有封疆大吏；既有同盟会员，也有开国元帅；既有文人学者，也有美女名媛；旁证了冯天瑜校友的博大精深与并蓄兼收。

冯天瑜校友坚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在荣誉、官职面前，他总是谦让超脱。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他一再拒绝“进京任职”；1984年、1986年两次婉拒担任湖北大学校长的任命。2016年，他被诊断为癌症，预后不良。之后的六年多，他多次住院。病床上，他坚持阅读，笔耕不辍，整理出版多部专著。他用他的执着与人品，诠释了“惟楚有材”的大义，赓续了实验中学的文脉。

　　杨建文万慕慧夫妇曾经是实验中学语文教研组的金童玉女，他们创作的《惟楚有材赋》，不仅仅探溯了实验中学与惟楚有材一脉相承的渊源，也展现了他们自己的视野、格调与才华。

　　杨建文校友后来调湖北大学文学院任教，但是凤凰山下的实验中学却是他的终身情结。2012年他又撰写了《红石大道重建记》，作为向母校90周年校庆的献礼。杨建文校友笔耕不辍，楚才不尽，是坚持终身学习的广大实验中学校友的优秀代表。

　　镌刻在汉白玉上的《武昌实验中学校歌》是我的同龄曲，诞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特别让人感到亲切珍惜的是，校歌由当时实验中学语文老师贺良璜作词、由当时实验中学音乐老师黄佑智谱曲。“诗言志，歌咏言”，这首校歌是我们武昌实验中学数万校友的共同心声。

　　“惟楚有材”传说之一

　　另外一则有关“惟楚有材”的传说：

相传，张之洞在任湖北学政期间，曾到新洲孔子河畔的问津书院巡查。书院管事走到孔叹桥，看见桥面上晒有荞麦，便随口说了一上联“孔叹桥，桥晒荞，风吹荞动桥不动。”张之洞一时语塞，对不上来。一直到坐船回武昌，途径一片沙洲，随从告诉他这是鹦鹉洲。张之洞才幡然悟出下联：“鹦鹉洲，洲载舟，水使舟流洲不流。”也就是因为这副对联，张之洞对湖北学子刮目相看。后来开办新式学堂，他也曾派人到问津书院聘请老师授课，并且招收问津书院的学生到新式学堂就读。

　　这里是教学楼通往学生食堂的必经之路，把“惟楚有材”文化走廊设立在这里，真是匠心独运。同学们每天从这里走过，都会感受一次“惟楚有材”的文化熏陶，就会接受一次“校史校魂”的文脉传承，就会思考一次“辟门吁俊”勤学重任。

　　拍摄完“惟楚有材”文化走廊的照片，我重新登上石级，来到了“惟楚有材”牌坊下。

这座牌坊是2010年武昌实验中学九十年校庆前，按老照片中的式样重新修建的。新牌楼宽10米、高8.7米，黄色木柱，灰瓦飞檐，用印尼产菠萝格木建造。北面“惟楚有材”四个大字，是按旧牌楼照片上曾国藩的题字临摹的；南面是“辟门吁俊”四个大字，由著名书法家陈义经先生生前书写。

　　康熙年间（1662—1722年），“惟楚有材”被题上了凤凰山南麓的贡院牌匾，比让“惟楚有材”名满天下的岳麓书院名联——题于嘉庆年间（1812—1817年）的“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牌匾，早了一百多年。

咸丰初年，武昌贡院毁于太平军战火，牌匾也毁之一旦。咸丰八年（1858），湖广总督胡林翼重修贡院及牌楼，当时曾国藩率湘军援浙途经武昌，胡林翼请他再题匾额，曾国藩在匾额的两面分别题上“惟楚有材”和“辟门吁俊”。1920年，65届校友何子莱同学的祖父何膺恒先生在明清贡院旧址开办新式学堂，牌楼仍立于校门之前，直到1958年牌楼因大风倾覆。

1948年第5期上海《联合画报》中一组名为“历史名城武昌市容”的摄影报道，收录了这座牌楼的照片，并感叹“富有历史性之牌楼几经变乱依然无恙”。在华中师范大学图书馆特藏室里，尽管画报已经发黄，照片上的牌楼造型却清晰可辨，四柱三门，飞檐翘角，“惟楚有材”四个大字历历在目。

　　穿过“惟楚有材”牌坊，就来到了凤凰山脚下复建的明远楼。

复建的明远楼高两层，底层四面为门，二楼四面皆窗，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楼大额枋上，雕刻有孔子讲学、岳母刺字、悬梁刺股等多则与教书育人有关的传说故事。二楼可临窗远眺黄鹤楼。

作为重檐歇山式建筑形式，建筑本身就有不少看点。从外部看，两边悬山面挂有木制雕刻悬鱼，古代寓意为廉政和防火；石材栏板及其下方须弥座，雕刻有梅兰竹菊和卷草等图案，让简单的石材有了丰富的含义。从内部看，藻井（穹顶）制作采用明代七踩承重枓拱和沥粉贴金等工艺，给人极度绚丽的仰视效果。一楼大厅地面采取的是金砖泼墨施工法，产自苏州御窑村的金砖，经表面打磨、泼墨汁、桐油浸泡、上蜡等工序，具有了金属般的质感。

　　明远楼是古代贡院的标配建筑，去年我到荆州古城下的张居正故居纪念馆参观，在展厅里看到了一幅故宫博物院藏、明代画家余士、吴钺绘制的《徐显卿宦迹图》之《棘院秉衡》的复制品，从中了解到明远楼在古代贡院中的重要作用。

《徐显卿宦迹图》是一组来自明朝的写真集，概括了明万历年间吏部侍郎徐显卿从十二岁到五十一岁、从童蒙初启到金榜题名，之后宦途得意、光宗耀祖的人生历程。《徐显卿宦迹图》所绘人物众多，上至皇帝下到僮仆，画中人物衣着姿态和场景建筑非常真实细致，是研究明代社会生活与社会风俗的重要资料。

万历二年（1574），38岁的徐显卿参与会试校阅试卷，在易一房。万历十一年（1583），47岁的徐显卿再次参与会试阅卷，在易二房。《徐显卿宦迹图》的第十一幅《棘院秉衡》表现的就是明代贡院举行考试的情景。

图中的明远楼是古代贡院最高的建筑，楼上四面皆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起着号令、指挥与监督全考场的作用。

　　站在明远楼内，眺望窗外，景色别致。同窗之“窗”，让我浮想联翩，让我想起了高三（1）班的老师与同学们，让我想起了六十年前的高中学习生活……

走下“惟楚有材”牌坊前的台阶，这时我才发现，台阶旁的花坛下，布置了一个不大的水池，三股清水缓缓流下，给人一种联想，给人一种遐思，“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古诗跃然嘴边。

百年实验，传承了“惟楚有材”的文脉，特别让我骄傲的是，我们家三代四名实验人，我们高三（1）班44位同学，都有幸参与和见证了百年传承的一个环节、一个断面，都在心中留下陪伴自己终身的“实验”情结。

　　从“惟楚有材”牌坊的台阶下来，我来到运动场东侧的银杏林，来到我们1965届高中1、3、4、6班向母校捐赠的那棵银杏树前。我高兴地看到，去年曾经一度枯萎的银杏树，又长出了绿芽。我的同班同学、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刘良明代表同学们撰写的赠言“夭桃喜雨春华盛，银杏好风秋实多”，伴随着同学们对于母校的感恩之情，永远地留在了凤凰山下。

　　离开校园之际，我恋恋不舍地回头，把整个校园再一次定格在自己的黑卡相机的镜头里……

感谢王立明校友，给了我一次参观学习的机会；感谢校友总会胡雅华副校长和校办孙斌老师，为我办理入校通行手续。

修改后记

本美篇“惟楚有材文脉续，凤凰涅槃活水来”在朋友圈发布并经胡雅华校长与众多校友转发以后，受到数千校友关注与鼓励，谨此致以衷心感谢。

日前收到我们65届高中1班同学刘良明微信：

“大中兄好！

拜读了大作美篇《凤凰舞阳弦歌起，惟楚有材文脉续》，旁征博引，内容丰赡，叙议兼行，诚为佳作！

然文中亦有弟所不解者：兄谓‘明远楼’之‘明远’取自于《论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不知是否出于相关介绍文字？——明远楼落成后，我尚未回校参观。考此语《论语·学而》篇第九章原文作：‘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诸版本无异。杨伯峻（北大教授，杨树达之侄）《论语译注》白话译文为：‘曾子说，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远代的祖先，这样做去，社会风气自然趋于笃实，不致浇薄了。’显然，社会风气指老百姓的道德状况，即‘民德’，不作‘明德’。‘慎终追远’与祭祖、治丧，清明扫墓有关，亦似与科考关联不密切。查《辞源》、《中文大辞典》中‘明远楼’条，均未列其出典，仅直言楼为贡院所置高楼，考试时，巡察官登楼眺望，居高临下，监视考场，提防作弊。与兄文所述略同。

拉杂缕述鄙见，供兄参酌。”

我当即查阅有关资料，并回复刘良明同学：

“多谢良明兄指正。

本来就学问浅薄，老年又特别懒惰，过度依赖度娘，百度百科有多条采用了这种以讹传讹的解说。当然，慎终追远，应该是理解的，石门峰不少墓碑后面都刻有这四个字。但从网上抄录时，根本就没有多想，继续以讹传讹，惭愧！

好在美篇可以修改，已经删除这一段以讹传讹的内容。

特别让为弟感慨的是，网络时代，还有几个人能够如仁兄一样翻书，钦佩之至！仁兄如此严谨治学、工于考据，不也是在传承我们实验中学的文脉吗？”

刘良明同学再次回复：

“为兄计，为母校计，不敢不认真对待。”

同窗之谊，校友之情，溢于言表，让我感动。分享这一段文字往来的同时，郑重向广大校友与网友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