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板腔/魏增魁

無聲的風🐉

　　名家贾平凹写小说《秦腔》，无名之辈的我写短文《弦板腔》。从字面看，两个都是剧种名称。秦腔风行西北大地，弦板腔流传陕甘一隅。《秦腔》描写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农民的生存状况和观念的变化，《弦板腔》道出我对少年事情的回忆。两者格局不一，不可同日而语。

我是个凡人，就喜欢《弦板腔》这道有家乡味的家常菜。

　　陕西关中地区戏曲剧种不少，在我老家一代流行的是秦腔，眉户和弦板腔。

     我说的弦板腔是指皮影弦板腔。演员是皮影，唱腔是弦板。拍胸自信地说，皮影弦板腔是我老家乡间的一个奇葩！

     唱秦腔，唱眉户，要唱本戏，那要架大势搭大戏台子，费时费人又费事。要把本戏用弦板腔唱出来，那就省事多了，它简单，便宜，还实惠。

     时光流淌，记忆永存。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再也没看过弦板戏。我不知道，农家人现在有事还唱不唱皮影戏？因为现在没有牛车，拿什么搭戏台子呢?也许聪明智慧的乡亲们有了新的招法。

     那时候，谁家给老人过事请唱戏，或那个村有古会、有喜事，或那个生产队收成好，高兴了就请唱皮影戏。

     约定唱戏，戏班子人在唱戏那天，带上皮影，带上戏本子，带上锣鼓家什，赶到唱戏的地方。先搭台子再喝汤(吃晚饭)，然后晚上就开唱。

     但我忘不掉的是那时唱皮影戏的戏台子和戏班子。

     戏台子是“一个牛车四根椽，一个布幕挂前面”。牛车用作舞台，四根大椽撑在车厢四角，用绳子把椽子一固定，用席子把三边一围，留出人上下的口子，朝观众的一面挂上布幕，布幕后面挂上马灯(后来用电灯)，这布幕就是展现皮影的地方。

    唱皮影戏班子人员少，一般是四个人，分作两部分，在布幕前耍皮影兼唱的那个人叫“前手”，后面乐队的三人叫“后手”。"前手"是戏班子的核心，是"把式"。"后手"三人，按照分工，各司其职。一人打鼓弹三弦，一人拉二弦拍铙镲，一人甩呆呆带大锣、唢呐、大号和小锣。乐声响起，戏就开演。

     我小时候，看弦板腔比看秦腔多，比看眉户更多，这是因我所在的村和附近村，唱秦腔大戏的极少极少，唱皮影戏的比较多。这是形格势禁，条件局限。

     那时的我，见识有限，管中窥豹，只知道弦板腔唱在礼泉、乾县和兴平一些地方，因我的家在礼泉乾县兴平三角地带。长大后，才得知，除了这三个县唱弦板腔外，再远点的永寿、武功、咸阳、周至一带也唱，更远的甘肃陇东地区有的县也唱。

       人对事物的认识是随着接触的增多和深入在变化着。井底之蛙目光短浅，因为它看到的永远只有井口那么大的天。

　　弦板腔，啥时兴起，咋样发展?我不知道，我问百度君，百度君说，在乾县县志上有记载，说是该剧种起源于宋代，由民间流传的"隔帘说书“发展而来。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只能多半相信少半怀疑。

     为什么叫弦板腔？百度君说，唱弦板腔的主要乐器是“弦子(二弦、三弦)”和“板子”(俗称呆呆)，再加上唱腔，弦与板与腔一组合，就叫弦板腔。这一说法听起来，似乎在道理。

    弦板腔的音乐形式与秦腔、眉户比较，显得有些单调，但这就是它的个性。其实，简单的东西有时是个好东西。

     看君可知，京剧的主胡是京胡，秦腔的主胡是板胡，弦板腔的主胡应该是二弦胡。我见过二弦胡，摸过二弦胡。从外形看，它没有京胡、板胡和二胡精致。但它别致，别致的是它的琴弓是用宽竹板板做成。  

     对戏腔戏调，我知之甚少。只知道秦腔有欢音，有苦音，有二六，有慢板，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对弦板腔的腔调，这种唱法叫什么，那种唱法叫什么，全然不知，用"戏盲"形容我，一点不为过。可我猜想，弦板腔的曲调，也应该有它的"套路"，会不会也有欢音，也有苦音，也有二六……

     我在外村上高小在其村上借宿时，认识了这个村西堡子一个大我十多岁的盲人，他就在一个皮影戏班子里拉二弦。这个人盲目又不识谱，他就是凭借自已的敏锐的听力，抽丝剥茧，一点一滴地分辨出乐点，然后拉出有声有色的音乐来。这叫上帝给他关了一扇门开了一扇窗。他弦板腔的曲调拉的很棒，很入耳。我就是从他这摸过弦板二弦胡，听他讲过唱过弦板腔的调。

     戏就像人的一生，人的一生就像一场戏。弦板腔也是戏。戏中韵律随着剧情有起有落，有紧有慢，有高昂有怆悲，有欢快有忧愁，诉说的是聚散离合，吟诵的是酸甜苦辣，演奏的是春夏秋冬。不同的音乐，表现不同的情感，诠释不同的故事。

      我尽管不懂弦板腔的音乐，但看多了，听多了，便也记住了一些唱腔曲调。到现在我还没忘记弦板腔的一个叫板，"哎，走呀"，就把板叫起来了。还能哼出弦板腔的一些音调，还能用弦板腔唱出《智取威虎山》中《共产党时刻听从党召唤》选段。

　　皮影弦板腔，它是民间艺术，下里巴人的大餐。

     看戏时，我好奇的在布幕侧面瞅过布幕后的情景。

     我看到了"前手"两边挂着两条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影，皮影有男有女，也有雕刻的桌子椅子等道剧。人物皮影由头和身子两部分组成，从衣式和头部能分出文官武将，是男是女。"前手"根据剧情，舞动手中的皮影，诵唱戏词，不停变换皮影的头身和道具。

     我也看到"后手"根据剧情，如何敲锣打鼓，如何拉弦甩呆呆。表现剧中千军万马、互相厮杀时，"后手"还当"群众演员"，该喊的时候喊几声。

     弦板腔的唱腔豪迈奔放、慷慨激昂，悦耳高昂，富有激情，表达了剧中人物喜、怒、衰、乐的多种心情，具有西北群众传统的乐观气质和明快开朗的性格脾性。

     戏班子的"前手"，非常重要。这个班子戏唱的好不好，是说的"前手"。唱戏时，"前手"手不停，脚在动，嘴不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唱词和道白，还要用手操作皮影做动作，有时手拿皮影三四个。他既要"杆杆"耍的好，更要把字词表达的好，把看戏的人能吸引住，这才能说"戏唱的好"。

     唱者语调丰富，嗓亮声清，字正腔圆，声情并茂。随着曲调，依据戏情，高兴时，笑声震破天;悲痛时，哭声几里长。摹仿剧中人，正声是男腔，假唱是女音。时而婉转动人，时而跄地悲天，时而轻音绕绕，时而惊天动地，时而高山流水，时而春雨潇潇。戏到高兴处，唱者还插科打诨一半句，逗得观众哈哈一笑。是唱者，用他的手动，把没有生命的皮影演绎出各种角色，用他的唱念，把声色犬马的大千世界演绎的淋漓尽致。可谓"汇千古忠孝节义，成一时悲欢离合"。好的唱者，倾心倾力，全神贯注，唱的卖劲，一场戏下来，会唱哑声音，用尽了精力，热天时会唱的滿脸汗珠……

     我倒觉得，唱哑的声音，有时听起来还别有一番风味。

     弦板腔的唱词道白，语言通俗，容易听懂，容易理解。在拖腔上长短适中，紧凑利落，人们喜欢。

   人喜欢一种东西，和喜欢一种饮食一样，那是他长期与之交往的结果，才由“爱情"发展到"亲情"。我对皮影弦板腔的喜欢也是如此。

　　五六十年代，我们村的人不光生活穷，连文化娱乐活动也少的稀罕。看个电影，看个大戏，看个皮影戏，比吃肉都缺欠。一年能看上几场电影，能看上几次皮影戏，那就是满满的精神享受，既饱了眼福，又愉悦心情。

     当得知村上唱皮影戏了，我简单吃个辣子夹馍，嘴一抹，就兴奋地跑着去看戏。

    那时人小，与其说看戏，到不如说图新鲜，看热闹。

    皮影戏一般有个开场，这开场就是弦板腔曲牌的演奏，这告诉想看戏的人们麻利点来，戏马上要开始了。

     本戏前头常常加一个折子小戏，比如《歪婆娘》、《十劝人》等，给看戏者增加乐趣。随后再唱本戏。

     本戏，就是成本演出的戏，内容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戏的内容多取历史题材，什么《长板坡》，什么《法门寺》，什么《斩单通》，什么《三娘教子》，什么《辕门斩子》，等等。

      起初，因为小，对历史知识知道极少，因而对戏的内容不感兴趣，只听曲调，把戏看不进去。再后来，长大一些，慢慢就能看进去了一点，什么刘备，什么曹操，什么关羽，什么三娘，什么宋江，什么林冲，什么火烧连营，什么赤壁之战……

     那个时候，娱乐务心荒的事不多，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眼睛是闲的，耳朵是空的。晚上村子除了狗叫猪哼哼，一切都很安静。一听到附近那个村子有皮影戏，就乐此不疲。就给我妈说某某村有皮影戏，我妈问跟谁去，我答道和谁去，我妈觉得放心了才首肯。我抓紧吃几口饭，跟上大人去看戏。

     戏罢回家的路上，大家顶着繁星，踏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仍戏兴不减，边走边说戏中的事，你一言我一语，你说戏中台词，他讲戏中动作，我偶尔提问一下不解的地方……

     爱一样东西，是因为这个东西时间长了，深深的长在你心里，拔不掉，折不断。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耳旁似乎时常有着弦板腔的弦律在飞旋。

     这是乡愁的使然，这是乡音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