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 当兵的人（75）

孙永春

中山装 当兵的人（75）

老战友徐捷从什么时候起喜欢穿中山装的，我已无法确定。我们一起从部队退伍已经四十多年了。但是前三十年，彼此见面的机会却廖廖无几。虽说崇明岛和上海市区的空间距离不算太远，但是那时大家各自忙于工作，加之成家立业的艰辛和工作学习的奔波，彼此的联系很少。那一年因为我父亲白内障要做手术，我想起徐捷曾说过他的姐姐在五官科医院当护士长，我写信告诉了徐捷，在徐捷姐姐的帮助下，很快父亲的眼疾得到了治疗。这期间，去过徐捷姐姐家几次，我和徐捷是不是也见过一两次面？那时候他是不是也是穿着中山装来的呢？我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怎么会去注意别人穿戴这样的小事情呢。加之当时专注于父亲的病情，时间又那么长了，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及至微信的普及。大家陆续都退休了，积蓄在胸中那思念战友的情绪终于大爆发了。于是每年就有了战友之间大大小小的聚会。即使是天南地北的战友，也有了说走就走的冲动，几十年没见面的战友，终于又可以握手言欢畅诉衷肠了。随着沪崇两地隧桥交通的开通，几位战友时不时地小聚一两天，已成了家常便饭。徐捷和许多战友也就成了我退休生活中最亲蜜的伙伴。每次见面，徐捷总是穿着一件冼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衣领上的风纪扣紧紧裹住脖子，神情严肃又认真。开始我也没留意，及至大家都注意到了，徐捷总是穿着中山装，战友们不禁大笑起来！啊呀，徐捷！你怎么老是穿着中山装！两边加上红领章，是不是想回部队去了？徐捷仍然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样子，嘴里轻声呢喃着，也不搭理大家的提问，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象个羞涩的姑娘。只有当大家回忆起部队往事时，他的声音顿时清亮起来，马上加入了热烈的聊天队伍。而那身中山装，也象当年的绿军装一样，穿在身上显得精气神十足，给了他底气，让他双眼顿时发出了光芒。

我不知道，是不是徐捷的中山装情结缘于此？还真别说，中山装的衣领和军装的衣领很相似呢！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我们这批战友恋爱结婚的季节。当年结婚，男士都会置办一套哔叽的藏青色的中山装，这是结婚典礼上的标配。时代的变迁，人们的服饰多姿多彩起来，西装夹克休闲服，谁没有几套呢，恐怕大数人早将那套中山装搁之箱底了。刚开始战友聚会，徐捷总是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我也没在意。我想，我们这辈人，平时节约惯了，也许是徐捷舍不得扔了吧，毕竟这中山装的料子是很珍贵的呢。前几天，在崇明岛，我们又见面了。这回徐捷还是穿着中山装，只是那件发白的中山装已经换成了一件崭新的中山装，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徐捷对中山装一定有特殊的情结！难怪无论战友们怎么和他开玩笑，他始终如一的穿戴，已然将自己的执着和中山装的庄重融合在一起了。看着徐捷穿着中山装出现在大家面前循规蹈矩的模样，我不禁想起徐捷年轻时在部队时的一些往事，真让人感慨良多！岁月会让人的容颜变老，但是藏在骨子里的善良和执着的秉性，也许对于徐捷来说，只有穿上这件庄重的中山装，才能将之一尘不染地紧紧包裹起来？

据说中山装的兴起还是在上世纪初孙中山先生提倡的。民国时曾经规定作为公务员的标准服装。建国后国家领导人出席重大国事活动也总是穿着中山装，其壮重的形象，一度成为男士出行的礼服，以至六七十年代，年轻人结婚都得添置一套中山装。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推进，物资的富裕，五彩缤纷的服饰让人有了更多的选择，加之中山装制作的考究复杂，与各式休闲服的随意便捷，如今大多数人更喜欢选择宽松自由的各类休闲服饰了。倒是那些明星为创时氅复古之风，穿上中山装又能博人眼球了。显然徐捷热爱中山装，并不是为标新立异，或许对他来说，中山装只是一件外套而巳，并非刻意为之。结婚时穿的那套中山装已经旧了，是该换一件了，只是他依然选择了中山装，穿习惯了。此刻他穿着这套崭新的中山装站在战友群中，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让我在和他开玩笑时，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淡淡的莫名的忧伤。

退休后。我穿梭于云南贵州湖南天津各地，只为与曾经的战友相聚一场，寻找生命中曾经的荣光。天南地北的战友说起徐捷，都会异口同声地说，五班长徐捷是个老实人！几十年了，大家还记得徐班长在机场上值勤站岗时那端庄认真的模样。大家会说起徐班长一丝不拘执行上级交给的任务，夕阳西下了，还在蔬菜地里浇水除草。连队食堂开饭了，各位班长站在队列前，带领大家唱起了嘹亮的军歌，徐班长那略显黝黑的脸宠带着一丝笑容，胸口挺得笔直。歌毕，徐班长不慌不忙，看着战友们蜂拥进入食堂，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端起餐盘。彝族战士李跃龙几十年后，还会动情地回忆起上海老班长对新战士的关心照顾，说起徐班长，翘起大拇指连连说，好人哪，好人！徐捷的好口碑，我听战友们说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大家有时会为徐捷没有在部队提干感到有点惋惜。按说，当年警卫连象徐捷这样的高中生廖廖无几。每次连务会，徐捷的笔记本上一手隽秀工整的小字，让我们几个班长自叹弗如。再听徐捷慢条斯理的汇报，一板一眼面面俱到不打一丝折扣，堪称是班长们的表率。凭徐捷在各方面的突出表现，是应该有这个条件的。

这次我们在崇明小聚，我打电话邀徐捷过来。徐捷说他在上海呢。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啊，老战友要抓紧时间，见一次少一次了！徐捷告诉我说，姐姐身体不好，去上海看姐姐了。我知道，退休后，徐捷的爱人在上海带孙子，他在崇明照顾九十多岁的老岳父，沪崇两地奔走。重情重义的徐捷还真忙呢，有时也因此错过了战友聚会。这次看来我们又要失之交臂了。第二天的战友聚会前，我还有点遗憾呢。突然门铃响了，只见徐捷拖着一个行李箱从上海匆匆赶来了。我不禁大喜，暗自想道，是不是我那句＂见一次少一次＂的玩笑话触动了他？哈哈，这个徐捷！看着徐捷穿着崭新的中山装，风纪扣依旧扣得紧紧的，只是背似乎有点微驼了，两鬓也有了些许白发，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重温旧梦，这是我们这些老兵余生最大的快乐时光，谁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于是，我们又讲起了我们的连队，讲起了连队的往事。当年我们警卫连共有九个班，分布在机场、司令部、油库、航材席、炸弹库等多个点，虽说是一个连队，彼此见面的机会也很少。我所在的修理厂警卫班地处中心位置，一般连队的军人大会就在这里召开。每逢此时，我总会早早地站在门前，望着对面萝卜山上的那条小路，盼望着许多老战友的到来，彼时的心情。与今日老战友的相约重聚，心情何等的相似！在距离家乡二千多公里的云贵高原，祖国各地的乡音缠绕在萝卜山下的那间会议室周围，军人大会的间隙，就成了五湖四海战友们交流的集市。徐捷肩挎冲锋枪默默地看着战友们喧嚣打闹成一团也不作声，只有当几位老乡战友姿意放肆地和他开起了玩笑时，他才会有点腼腆地回上几句。此情此景，与如今每次老战友们相聚时的徐捷又何等相似！甚至，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穿着中山装的徐捷，如今更显得沉稳的令人有些心疼了。每次战友聚会，徐捷不喝酒不抽烟，但总会带上一瓶好酒或是一些礼品。我们要回上海了，他会悄悄地买上些崇明毛蟹，硬塞进我们手上。礼尚往来投挑报李的古训，让他过于客气的举动，有时会令人有点难堪。却又让人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他对战友的一片真情。

战友们高谈阔论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谦和地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为眼前的热闹添上了更多温馨的色彩。但是，我总觉得，当年那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五班长，如今似乎缺了点什么。

有一次，我和他去看望友明。回来的路上，我提议我们去南京路走走，他说好啊，去书城看看。几番寻览，他找到了一本新出版的民法典。我知道徐捷退伍没几年，和妻子去了崇明岛上的国营农场。等到退休返回老家时，和邻里有过一些宅基地的纠纷。如今社会弱肉强食的现象依然存在，老实的徐捷肯定会受些委屈的。我劝他想开些，如今你退休有养老金，儿子事业有成，不要再纠缠这些小事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看来徐捷还没过这一卡，依旧耿耿于怀呢。平时徐捷的人际交往不多，我们之间有时会通通电话。手机上安装了微信，却鲜少加上朋友。我笑问他，在家除了照顾老人，还有些什么活动？他告诉我，去村里老年活动室和人下象棋。在部队他就耆好下棋，提起下棋，他的话多了几句，攻城拔寨的痛快和运筹惟幄的惬意让他陶醉了。尽管他不喝酒，脸上也和战友们一样，泛起了红光。

我听人常说，岁月是把杀猪的刀，或许真是这把刀，把我们许多战友当年的豪气，渐浙褪尽。只留下苍老的面容和梦中的回忆。我庆幸徐捷找到了他的快乐，推枰博奕的象棋，让他有了释放胸意的出口。我由衷地为他高兴。进而又会突发奇想起来，中山装的端庄严谨，是不是和徐捷的性格有某种相似。中山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中山装的尊严依然存在。徐捷有意无意之间的穿着成了习惯，这个习惯让他时刻扣紧了领口，挺起了胸膛。诚实善良伴随着他，让战友们乐意和他一起追忆似水年华，共度幸福的晚年时光！如此说来，下次战友聚会，徐捷一定还会穿上那件笔挺的中山装！

2022午4月9草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