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旧事之 榨油坊

陆珍友

<p class="ql-block">  进村沿河边前行800米,目之所及是一棵生机勃勃的双百之年古樟,耳之所闻是那欢快跳跃的水声。</p><p class="ql-block"> 这哗哗的水流声,不是大江的声音,而是古樟后面大沟的水流声。是一段关于榨油坊,打米厂与夜间照明的记忆。</p> 油坊 <p class="ql-block">  似乎从我记事起,这座木榨油坊就存在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小学二三年级前,油坊在我家的上游,我家在油坊的下游。生产队的仓库,就在油坊下游800米处,离我家5米。</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段普通的距离,风景也普通,河边无非就是一些柳树,樟树,槐树,一些低矮的灌木,鸡鸭在河边嬉戏,有调皮的母鸡还会飞上树腰处的稻草堆里下蛋,一两个月后带着一窝小鸡回主家。</p><p class="ql-block"> 还有几棵百年老松,树腰处被人村民们割松糕引火,割出了一个凹口,凹口处,时常可见老松在暗自流泪。</p><p class="ql-block"> 搬家前,油坊其实是作为一个地标存在我的记忆里。这段离家几百米的普通距离,却常常发生一些趣事,让村民们至今津津乐道。</p><p class="ql-block"> 冬闲下来,队里分了粮食,各家也会打一点糍粑为过年做准备,我们小孩则盼着队里的那顿聚餐。其实大人们也盼着,队里杀猪呢。</p><p class="ql-block"> 聚在一起,便总得搞点娱乐,好事者,最喜欢的是打赌,70年代的农村,最缺的是食物,最不缺的是力气。于是食物作为赌注便理所当然摆上了台面。善跑者拿出10个糍粑,说他从仓库到油坊跑个来回,谁能在他回来前吃完,便算白吃。吃不完,赔20个。</p><p class="ql-block"> 我的一位小叔自告奋勇,于是一声哨响,赌局便开始了,那位奔跑者速度也是真的快,可惜那时我们都不关心多少秒跑回来,更多的是在看小叔能不能吃完。农村的糍粑,是用糯米做的,一斤糯米大约打5个,吃时须放在炭火上现烤,趁热吃(冷了会变硬)。小叔吃得那叫个风卷残云,也不怕烫,两三口干掉一个。一些人在引颈观察奔跑者,为他加油,回过头来又起哄,“快点吃,到槐树边了。”</p><p class="ql-block"> 结局是,小叔在奔跑者回到仓库时还剩一口,他没准备好水,噎着了。赔了20个糍粑,被我大奶奶好一顿骂。</p><p class="ql-block"> 奔跑者自此便得意起来,每逢队里聚会,便提及此事,小叔自然不服,但又怕万一再输了,再拿20个出来,那差不多就是家里所有的存货了,兄弟姐妹可不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我爷爷当年60多岁了,笑笑说,你把糍粑烤好,你跑我吃。奔跑者开始有点不愿意,说您输了他们会说我欺负老人,村民们便起哄。</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声哨响,奔跑者又出发了,还是以油坊为折返点,结果奔跑者还没跑到油坊,便有人大叫,别跑了,四爹已经吃完了,省点力气吧,也真是神了。</p><p class="ql-block"> 我爷爷吃糍粑的事我没在现场看到,听大人们说的。不过我倒不奇怪,他年轻时常跑船,据说一人一槁能捌住下河滩的货船。家里煮油茶时,作为长者,妈妈总是先筛他的瓯子,结果筛完一锅茶,客人说,四爹的瓯子还没筛呢,常弄得我妈一楞。这么筛完一锅茶的功夫,别人还没端起瓯子,爷爷已经喝完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大沟的水是从上游约2000米处引来的,流至古樟附近时,已成奔腾之势,水深1米5左右,沟宽2~3米。在这里被一分为三,一股引入榨油坊作为碾房的动力,一股用来打米,发电,供全村一千多口人照明。另一股通过水泵提升灌溉着村里的稻田。</p> <p class="ql-block">  搬家后,我家在油坊的上游,油坊在我家的下游,油坊离我家约800米。于是我上小学便多出了约1600米的路程,油坊旁的古樟下,便成了歇脚处,我也有机会走进了油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油坊吸引我的,是它哪充满诱惑的香气。要进入油坊,首先要通过架在大沟上那窄窄的几根木头,这已难不住我了,因为之前我已练习了几个月,每天在上游挑几只鸡到大沟对面的草地放养,为了抄近路,常从一根架在沟上的20多厘米大水管上通过。</p><p class="ql-block"> 油坊是不允许小孩随便进去的,尤其是没有大人带的情况下。我能经常进去,得益于它旁边有一个养鸭场,养鸭子的爷爷跟我家有点亲戚关系。于是我的整个冬天,坐在教室里便比别的同学多了几分温暖,油坊用来烘花生,茶籽的火坑里,茶麸燃烧后的火炭,能暖半天。</p><p class="ql-block"> 跑得最勤的是油坊榨花生油那段时间,炕上铺满了厚厚的花生,碾槽里是碾碎的烤花生,木榨槽里流出清亮的花生油,散发出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放鸭的爷爷便会隔三差五地在炕上抓一把花生悄悄塞我囗袋里。这个时候,我每次都是既高兴又担心,怕被油坊的人发现。因为那时队里扯发生时,都会派人在油坊旁的路上设卡搜身。</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其实在油坊做工的乡邻是知道的,只不过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他们不想为难一个老人和孩子而已。或许他们下工时也会捎上那么一小把给自己的孩子解解馋吧。</p> <p class="ql-block">  去油坊的次数多了,也就跟里面榨油的大人们混熟了。但我可以去炕下自己掏火炭放进我的小火笼里带去上学,却是不敢伸手去炕上抓花生的,这是父母再三叮嘱的。</p><p class="ql-block"> 我很好奇水轮机带动碾盘转动,将碾槽里烤香的花生连壳碾碎。然后大人们用干净的稻草将碎花生放进包进圆铁环中压成饼。再然后将一个个花生铁饼排好在那棵被掏空的大树里,在花生饼中间塞上一块大楔子。大树前面用粗大的绳索吊着一个几百斤重的麻石,两个身强力壮的大人就推着这块大麻石一次又一次地将大楔子打进排在中空大树里的花生铁饼里,神奇的是,随着楔子一点点深入,清亮的花生油就流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推过那大麻石,好重,我用它砸楔子,根本就砸不出油来。于是我趁大人们休息时,爬上大麻石当秋千荡,却也只能摇晃两下,荡不起来。趁着没挨骂,又赶紧溜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  一年榨花生的时间是很短的,全村就那么点花生,除了留种,全拿去榨油了,分到每户,也就每人一两斤油。剩下的时间,就租给别的村榨茶子油。</p> <p class="ql-block">  长大后也去过一些地方,见到有这种土榨油坊总忍不住会进去瞧瞧,(至于城市街边的小机器油坊,我是不屑进去的。)却都是用牛或骡子拉着碾子转,不仅就怀念起我家乡的水轮机动力,感慨起当年的老支书,我的堂爷爷真是高明,六七十年代当别的地方都在进行武斗,文化大革命时,他却带着村民大兴水利,不仅灌溉着村里近两千亩的田地,水稻可以插两季,还顺带办了榨油坊,打米厂,发电厂(仅供村民照明),养蚕,种磨菇。小时候虽吃不好,却也能吃饱。</p> <p class="ql-block">现在每次回村,路过榨油坊时我都会有点晃忽,油坊的位置变成一排鱼塘,打米厂,发电厂也拆掉了,只保留了大沟最原始的灌溉功能,可惜现在种田的也不多了,都种成了沙糖桔,一年也没用几次水。</p> <p class="ql-block">人们总是要失去了当懂得珍惜,现在土榨油坊都成网红了。我们村里如果能把当年的榨油坊保留下来,加上蚕房,磨菇房,小水电以及后龙潭的天然水域开发,树腊的苍松古樟,多好的民俗文化和旅游资源啊,那也是吉田村宝贵的历史文化。让后人记着,我们的长辈,就是这么一代代奋斗过来的。</p> <p class="ql-block">  说实话,我自上学识字后,是有点嫌弃″大沟″这个名字的,它为我们村创造了整个文市镇乃至灌阳县最早的榨油坊,打米厂,电站乃至灌溉全村80%以上的水田,这么重要的一条沟渠,父辈们却连个象样的名字都不愿取。当县里绝大多数村庄还在点煤油灯的时侯,我们村却每家都装上了电灯,尽管只允许装15~25瓦的白炽灯,还只是″鬼亮鬼亮的″。却也省去了买煤油的钱,还比煤油灯方便,敞亮,方便。特别是村里人家办红白喜事时,是可以向村委申请多接灯泡和通宵用电的。这可能也有我们老支书,我的堂爷爷做事低调的原因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