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十年雪（二十一）

老几

文章：老几原创。插图：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 第二十五章：往事难回首旧仇添新恨 顾春刚一踏进房内，一股浓浓的药草味扑鼻而来。顾春抬起长袖遮住鼻子朝房内环顾一圈后，将目光落在雕花窗下的卧榻之上。顾春微微一惊，在厚厚的锦被之下，仰睡在榻上的魏清神色黯淡，面容削瘦，散落的几缕乱发半掩着微合的双眼。顾春摇了摇头，顺手拖来一把木椅依榻而坐，俯身温声道：“魏伯，顾春看望您来了。”其实魏清早已听到门外的话语声，可他并不想理会顾春，而是在榻上一动不动地装睡不醒。“魏伯，顾春知道您没有睡着，今日若是不肯相见，那我只好下次再来看您了。”顾春说完，正要起身。魏清这才慢慢睁开双眼，从锦被下伸出已变得干枯而消瘦的手，颤颤地撩开散落在额上的乱发，两眼充满着敌意，“你来这里干什么？”顾春俯首凝视了魏清片刻，忽然自嘲般地一笑：“算是还上次一个人情吧，那支千年人参我还一直收藏着。”魏清迟疑了一下，冷笑道：“你今日来，不仅仅如此吧？”顾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不错！”魏清怒目一瞪：“有话就直说，别在这里假情假意、故弄玄虚的。”顾春收住笑容，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魏伯，既然您说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稍顿，顾春抬头深深吸了一气，话锋一转，正色道：“十多年来，您欠柳家的血债，今日咱俩也应该好好算一算了。”魏清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这位顾公子终于说出了自已的真正来意和真实身份。尽管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还是令他毛骨悚然，当下惊栗。此时他后悔不已，十年前他为什么就没想到斩草要除根。想到这里，魏清突然掀开锦被一角，从榻上吃力地坐了起来，目光森冷般直视着顾春狠声道：“我只恨自已十年前没杀了你。”顾春不为所动，镇定地回视着魏清的目光，嘲讽道：“魏伯，您千方别恨自已，命由天定，当下的结果就像十年前您没杀了我一样，您已经改变不了。”魏清脸色一变，气得牙根痒痒的。他也曾想过放弃抵抗，一死了之。可真正面临死亡时，他转而一想人活着总比死去好，况且陈管家能不能活着回到来城，还无定论。退一步讲，就算回到来城，他也有一搏。顾春似乎看透了魏清的心思，便冷冷道：“魏伯，看来您还存有一丝侥幸，您也不想想，十年过去了，在我到来城之前，您曾想到自已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既然来者不善，今日两人交锋，他魏清又岂能甘拜下风，就此认输呢。魏清强打起精神，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讥讽道：“顾公子，不，应该叫柳梦春，你也别太自信了，就算陈管家活着回到来城，与我当面对质，那也是他一面之词，没有实证，你又能拿我怎样？”顾春微微一笑。“魏伯，我原以为您是个聪明之人，今日方知高看您了。”“您仔细想想，从十三年前秦怀一案开始，陈管家都参与了您谋划的这桩桩命案吧，他难道不清楚您的阴险和狠毒吗，他难道会傻傻地不留下实证，甘心情愿做您的替罪羔羊吗？”魏清身躯一震，这倒是他从来就没去想过的。顾春看了他半晌，方缓缓道：“魏伯，您不要有非分之念，我今日能来，就不会给您任何机会。”顾春说着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还有您所认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许就是索您命的绞绳。”魏清听过心中悚然一惊，垂首快速转动了一下眼珠，难道这位顾公子知道了他们所有的秘密，尚若如此，他将输得一败涂地，离死亡那一天就不远了。此时的魏清面如死灰，额上已是渗出薄薄冷汗。不过，他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很快回过神来，抬头冷嘲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费如此周折来到这里。”“我今日来，一是如先前所说，想和您好好算算以前的旧帐，二是看在伯母和九月的情份上，想和您商量商量，让您死得体面些，无牵无挂地一路走好。”顾春说完，定定地看着魏清。 魏清紧咬了一下牙根，忍住心中翻腾的冲天怒气：“真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一派妄语狂言。”顾春虽然毫不在乎魏清的话意，但还是稍稍收敛了刚才的盛气之势，放缓语气轻声道：“当然，我顾春虽然知晓一些十年前那桩旧案的真相，可今日来这里，还是很想您能亲口说出当年为什么要杀害我爹，逼我娘上吊。”“常年道，人将死，其言也善，魏伯您不妨说给顾春听听。”魏清哈哈一笑：“顾公子恐怕要失望了，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你别在这里枉费心机了。”顾春眸色深深，缓缓立起身来，转头望向窗外秋色渐浓的后花园，凝目树上摇曳的疏枝枯叶，黙然半天忽然幽幽一叹。“我原以为您对柳家犯下血案，这么多年来，您会存有一丝负罪之感，今日看来是我错了。”“魏伯，您刚才说我别枉费心机，其实过去旧案的真相与您当下死活，并无多大关系。”“单凭任叔这一命案，您就逃不过一死。”“刚才，我本想放下心中仇恨，敞开心扉，最后与您好好谈一次，可您确是让我失望了。”“我曾无数次问自己，我最信任的魏伯，当年面对一个视您如兄长的挚友，您是如何下得了手，为什么还要把我娘逼上绝路，这其中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呢？”魏清坐在榻上再也不开口，把发颤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弧线。顾春被彻底激怒了，霍然转头，弯下腰身把头伸到魏清脸前，愤然道：“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也曾无数次想知道，您这层薄薄的皮囊之下，是一副怎样的心肠？”顾春盯着魏清目光如锋，字字如刀。魏清面如土色，干脆把眼睛一闭，不说一字。顾春直起身来，在房里徐徐踱了几步后，面壁静静而立，似乎在努力平复刚才愤怒的情绪。魏清将身子卷缩在榻上一动不动，仿若凝固般。充满药草味的房内落针可闻，寂静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唉。”过了半晌，顾春回到坐椅上，叹了一声，“魏伯，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救不了您，当下摆在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魏清听到还有两条路，眉宇间弱弱一展，仿佛黑暗中见到一丝光线般，心中腾起一线求生的希望。“第一条路是官府把您抓去，升堂一番拷问定案，然后从牢房一寸一寸拖出来，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血溅断头台，您将尸无全身，这样的结果不但使魏氏门楣蒙尘，而且伯母和九月娘俩在日后，因您背负骂名，还遭来城百姓戳着她们的脊梁骨羞辱。”“第二条路就是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自我了此一生，我可为您掩盖真相，对外宣称您因病而亡，这样的结果不但可保您最后一点颜面，免得魏氏列祖列宗蒙羞，而且还可博得来城百姓对她们娘俩的同情，日后清清白白地过日子。”“魏伯，两条路您都是死，但结果不同，为了伯母和九月，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还请您在这两条路之中做出慎重选择。”顾春说完凝视着魏清，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魏清大为失望，眼中瞳孔一缩，神色木然。足足沉默了一袋烟的功夫，他才回过神来。他努力撑了撑榻沿，面对顾春竟是满眼鄙视的自光，终于开口道：“顾公子，多谢了你的一片苦心，一番好意。”“对不起，两条路我都不会选择，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就是输掉魏氏门庭，输掉我所有的一切那又怎样？”“人死了万事皆去，就凭你三寸之舌，一番巧言把我魏清说死了，那岂不是怡笑天下。”“柳梦春，你我这场较量，魏伯不跟你斗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甘心的，况且还不知谁胜谁负。”魏清说完，不等顾春开口，便抬手弱弱一挥：“话已至此，咱俩无需再费口舌，你走吧。”霎那间，顾春气得面色如雪，握在袖中的拳头寸寸收紧。“您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顾春从椅上起身时，抛下这句愤恨至极之言，再没多看魏清一眼，便转身离榻而去。在顾春刚走近房门时，魏清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忽然仰头大笑：“柳梦春你听好了，我魏清是一个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之人，你尽管把你的招数都使出来。”话音一落，魏清像被人抽出筋骨般，一下子瘫软在床上。顾春的脚步滞了一下，并没回头。他走出房门，就见魏夫人牵着书童正朝他走来，他本能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不见九月的影子，心中顿生几分失落之感。魏夫人走近顾春时，本想询问几句，见顾春神色肃然，她心中一沉便咽了下去。“伯母，今日打扰了。”顾春朝魏夫人深深一躬，再无他言便朝前院径直走去。魏夫人虽不知刚才在房里发生了什么，却隐隐感觉事情不妙，一路上默默无语，一直陪着顾春出了魏府。在府前阶台之上，顾春停住了脚步。他转身但见魏夫人一脸凝重，想起魏清最后那句话，心中甚是苦涩，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拱手欠身道：“顾春就此告别，还请伯母多保重。”魏夫人双手扶住顾春，眸中明显露出忧虑之色，弱声道：“顾公子，若是我家夫君刚才有不妥之言，还请多多包涵。”顾春深情地看了魏夫人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一转身再没回首。下了台阶，顾春牵着书童的手，脚步虽然有些沉重，但还是很快上了马车。在刚刚起步的马车里，依顾春而坐的书童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包糕点，怯声道：“这是九月姐姐送给你的桂花糕，”顾春微带倦意的目光一跳，接过礼包，闻了闻那曾熟悉的清香味，鼻子一酸，仰头靠在软垫上，双眸深处泪光点点。 （连载二十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