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老妈到了三亚,向朋友打听有啥好吃的地方,朋友推荐到红沙码头吃每人一百元的海上自助鱼排。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前往,刚出海的鱼蚌虾蟹果然新鲜,我们酣畅淋漓地尽享着内地吃不到的海鲜美味。<br> 可老妈在一旁不动筷子,坐了小一会儿,索性走出去,在海鲜馆的外面溜达开了。我和妹妹急忙追出问道:您怎么一口也不吃?妈说:你们吃吧,我闻不惯那嗝腥味儿,一看见大黑鱼心就翻了。我琢磨着,她老人家肯定是想起几十年前自己做鱼的事儿了。<br> 半个世纪前的雁北人,大多是不吃鱼的,没敢说人们绝对不吃鱼,是因为时不时还听到有人私下在议论,有钱的人如何吃鸡鸭鱼肉。或许是雁门关外极度缺水的缘故,有数的那几条河常年都是裸露着河床,河里连水都没有哪还有鱼?没有鱼哪还谈得上做鱼吃鱼?那些能吃上鱼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专门从南方运过来的。<br> 小时候见过村里办红白喜事的时候,端上桌是木头刻着的鱼,端菜人大声吆喝道:鱼来喽,年年有余喽!我寻思着,那既是为了席桌上丰盛好看,又是一种敬河神的仪式。敬神的东西当然不能吃了,大家只是用筷子在木鱼上点两下,然后放在嘴里砸吧砸吧,随后连声赞美着木鱼的“香味”。 一九六六年的疾风暴雨运动伴随着一场久违的连阴雨,雨下得透,庄稼喝饱了,干涸的河床也涨起了水。雨过天晴时,我和臧振堂赵二蛋三个小玩伴相约着去城西铺挑苦菜,估计是雨水太好,苦菜长得特别疯。会挑苦菜的人都知道不去挖那老白毛叶子苦菜,专拣甜苣来挑,甜苣的模样长得就喜人,绿莹莹嫩嗖嗖地看着那个顺眼,而且煮出来的苦甜苣也像她的名字一样,苦中带甜容易下咽,不像那老白毛大叶子苦菜,一味地苦涩。<br> 不一会儿,我就挑满了一竹篮甜苣,臧振堂背着的小帆布口袋也鼓了起来,赵二蛋出来时忘拿家俱了,只能脱下褂子将袖口系住,把甜苣塞到袖筒里。 我们回家时要路过一座小桥,以前走过多少次,这桥下也看不见点水,这回下过连阴雨,可倒好,桥下居然聚积起大大的一片水洼。<br> 耍水去!三人异口同声地喊着,三八两下脱成光屁溜扑腾进水里。可大家都是旱鸭子,只会瞎扑腾和打水仗,我们疯了似地在水里撒欢儿,眯着眼睛朝着对方用右手猛拍河水,也任凭对面拍过来的水花滋满全身。 玩得正在兴头上,忽然,一条黑色的肉团从水里蹦了起来,照直撞到了我的肚皮上。妈呀,啥东西?鱼!臧振堂尖叫了起来,赵二蛋也大喊着:快抓鱼!三个人弯下腰在那浑浊的黄泥汤里摸呀摸呀,那鱼好像受了惊吓似的,不停地往上跳,黑鱼的身子太滑腻了,根本就抓不住。我突然灵机一动,跑上岸边,把竹篮里的甜苣菜倒在地上,拎着空篮子再次折回水中。臧振堂十分赞同我的方法:对,用篮子捞鱼,这下没跑了!我抡圆胳膊一下一下地在水里捞鱼,好几次鱼进了竹篮里,又被它机灵地一个翻身溜入水中。折腾了几次,估计那黑鱼也累的够呛,最后一次被我用竹篮舀起,它啪啪甩了几下鱼尾也就没力气了,只是张着嘴大口地喘气。我怕它缓过劲儿再次逃走,急忙提着篮子往岸上跑。也顾不上多看它两眼究竟长得啥模样,赶紧用甜苣盖在它的身上。 我们三个一路小跑,还没进院,就大声地嚷嚷开了:捞上鱼啦!捞上大黑鱼啦!满排房院的人们都被我们的咋乎声吸引来了,大家都想看个稀罕,咱这地方咋就有鱼了?还是住在东把边儿的李老师有学问,他瞅了一眼那奄奄一息的黑鱼说:估计是前几天下大雨,桑干河不断流了,那上游的鱼就游到咱们这儿了。我急忙问:您说是不是把它养活起来?李老师用手扒拉了一下黑鱼摇了摇头:已经不行了,赶紧做的吃了吧。<br> 谁会做鱼,谁会做鱼?问了一圈儿也没个敢应承的。隔壁的赵大娘直摆手:俺可不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鱼。高婶儿满不在乎地说:那还不跟炖猪肉熬羊肉一个样吗,剁成块块呼噜进锅里煮呗。我妈说她以前看过电影《祝福》中祥林嫂的上菜镜头,好像端出来的鱼是整条的。张婶儿劝我妈:这营生别人肯定不行,还是您来做吧。别人也附和着:她张婶儿说得对,就您做吧。看得出妈也为难:我以前也没做过,只是听人说做鱼主要是熬汤,那我就试得做一回吧,多炖些鱼汤让大家也都尝尝。邻居们一听都说好:那我们就先回去做饭了,一会儿再过来尝您炖的鱼汤。 我主动拉风箱烧水,妈用手抓那鱼滑得没抓住,就拿铁笊篱把黑鱼捞在盆里,用清水洗了两遍就直接将鱼放进了开水锅里。盖上锅盖后,一边吩咐我使劲儿拉风箱,一边吩咐大妹妹到院子里自家晒得黑酱瓮里挖半碗回来。只见她先是往锅里夹了两大筷子黑酱,接着又往里面倒了一股醋。把锅铲伸进灶火里烧热,切好的葱末撒到锅铲上,一股胡麻油再往上一浇,油烟“呲啦”一声腾地冒起,葱油味直扑鼻香。我妈赶紧把这铁锅铲上的葱油花儿搅拌进锅里。我欠起身子瞅了一眼锅里咕嘟着的鱼,心里琢磨着这鱼和这汤还不知道好吃成个啥呢。过了一会儿,我妈用筷子轻轻捅了一下黑鱼的肚子,胸有成竹地说:肯定熟了。<br> 她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鱼放在碗里先递给我:这鱼是你捞回的你先来,晾一晾再吃,别烫着了。我高兴地接过鱼碗,迫不及待地将鱼肉塞到嘴里,啊?!呸,呸,呸!不是个这吧?我妈疑惑地接过碗,看一眼鱼,再瞅一眼我,她小心翼翼地只吃了一小块儿,就也和我一样呸呸地唾出了口。她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难吃的东西,用勺子舀出半碗鱼汤来再尝,我妈的脸色也变了,还从没见过她那么尴尬的样子。 恰巧我爹进门,我妈急忙吩咐他赶紧出去挖个坑,端起锅把鱼倒在院里埋了。妹妹弟弟们嚷嚷起来:不行,我们还没吃鱼呢!您还答应给邻居们都尝尝呢。是啊,不能说话不算话,好赖也得让众人都尝尝吧。我说:你们是不知道这鱼,要多难吃有多难吃,又苦又恶心!我妈一概不做声了,就好像犯了多大错似的坐到炕沿边上直叹气。<div> 我爹不相信我的话,以为我矫情。他从锅里舀出少半勺子吸溜进嘴里,只见他眉头和鼻子一皱强咽下那苦涩的鱼汤后赶紧舒展开眉眼,而后替我妈打了圆场:咱们这地方的鱼和南方的鱼不一样,人家那儿叫鱼米之香,鱼天生就是香的,咋做也好吃,咱们这儿要不就没鱼,要有也是生就的苦和膈腥气。<br> 我觉得爹的话说得在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仔细想一想,咱们这地方的河岸两旁都是苦菜,那鱼是闻着苦菜长大的,它能不苦吗!<br> 不一会儿功夫,邻居们也都过来了,越和她们说这鱼难吃吧,越都要来尝一尝,没等尝完大多出了门呕吐去了。<br>后来才知道,我妈当时做鱼既不懂得刮掉鱼鳞,又不懂得破肚取下苦腮和清理肠肚,那样整囫囵吞地倒进去煮,不发苦不发腥才怪呢?<br> 后来,有人又给我家送来几条鱼,那人一走,我妈就吩咐赶紧把鱼埋了,我们就在院子里的果树下挖了坑埋了鱼。秋天的时候,人们都说我们家的苹果咋就带有一股鱼香味?<br> 再后来,我妈再也不做鱼,更不吃那带腥味的鱼……</div> <h5>作者简介<br>摄影与书法作品入选中国邮政集邮册<br>《鹊与雀》获中外散文大赛一等奖<br>《羲之杯》全国书法大赛一等奖<br>《万马奔腾》获国际摄影节影像作品奖<br>《圣.藏》获中国旅游电视节最佳作品奖<br>《西沟大姐》获中国电视金鹰纪录片奖<br>CCTV《百年巨匠舒同》导演<br>中华全总特聘全国艺术培训专家</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