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考之痛

友乐

“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一九七七年的冬天，我经历了艺考之痛的领悟后，就一心想着要忘掉这段痛心疾首的时光。可是每次有人提及高考，我还是会想起自己的失落和悲伤，仿佛又看到自己迎着刺骨的寒风，孤独地站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师部五七大学的小山坡上，满心期待着春暖花开的样子。

那年我参加了七七年高考，几天后意外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通知我参加艺术门类的美术考试，通知书上备注了具体考试的地点和时间，还有一张填报艺术类院校的表格。我喜忧掺半，根据备选艺校的目录，填报了景德镇陶瓷学院和上海纺织艺术学院，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但是当我看到录取比例只有百分之五的时候，我顿时惘然若失。还有要求考生自带铅笔，这让我很困惑。想想自己只会用粉笔模仿黑板报的刊头画，对铅笔画或者素描毫无概念且一窍不通，我的希望瞬间扑灭，还未来得及步入艺考之路，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瘪到只剩下一副空皮囊了。

参加美术考试的那一天，考场上，坐无虚席，监考老师发给每个考生一张素描纸，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五官立体感强且满脸沧桑的老人，他以侧颜的姿态，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老师指着这位模特对大家说，今天我们考试的内容是画素描头像，大家可以开始画了。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两支铅笔，双手轻轻放在素描纸上，抬头迷茫地注视着前方那个老人头，脑袋一片空白，心里一团乱麻，只想着接下来我该怎么去画。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写生或画过人物，平时也只是照葫芦画瓢，临摹一些简单的黑板画而已，眼下误入其境，我就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完全没了方向！

我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考试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的视线向左右两侧游移，竟然看到有个别考生在桌上放着一只铅笔盒，盒子里装满了绿色的，近十支笔芯粗细不同的铅笔和两三块橡皮，看上去像是为素描写生有备而来的标配。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开始眩晕起来，我闭上眼睛，叫自己快点冷静下来，然后睁开双眼，决定看个究竟。我顾不得监考老师审视的目光，紧盯着离我最近的那位考生，观察他是怎么作画的。只见他时不时聚精会神地观察人物头像，然后用一支铅笔浅浅勾勒出头部的轮廓和五官比例之线条，接着他换了一支笔芯略宽的铅笔，还变换了握笔的手势，微微倾斜，开始在画纸上浮笔描绘，然后用深浅两支铅笔开始轮流斜着画起来，浅浅深深，明暗交错，层次变化且逐渐分明，他不停地画着画着。

我看得都惊呆了，足足观察了十分钟，好想学他的样子去素描，去尝试，可是苦于没有素描笔。当我勉强拿起手中的铅笔，落在纸上的时候，发现根本做不到，那两支让我削得针尖般纤细地笔尖，划在纸上的铅笔印细如发丝，而且破坏了纸质，完全起不到想要的效果，我试着拿起略粗的那支铅笔，掐断一丁点笔尖，然后试着笔芯斜向画纸，还是无法描绘粗细和深浅，那一刻我知道就凭我手上的两支铅笔，临阵磨枪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刻我明白，我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可是我总不能就这样交白卷吧！于是我开始观察模特脸部的轮廓，然后用单线简笔的方式，按照成人头像比例，画了脸谱轮廓和五官。看着苍白的纸上，锋利的铅笔印，根本看不出头像是个老年人，于是我想试着在额头部位画几笔皱纹，才画了两笔，发现更加难看了，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城隍庙里看到过的白无常。看到自己画的那张单笔线条的脑袋瓜和“白无常”像极了，单调苍白又丑陋。

我彻底死心了，静坐了一会儿，看见有人交卷，连忙站了起来，紧跟着那个人，把我的“鬼脸”之作放在了讲台上，一溜烟地逃离了现场。

离开了考场，我如释重负！七七年的高考，与我而言，是体验痛苦的过程和考量。那年北大荒冬天里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没有温暖我一个六九届“初中生”的心。那年寒冬之阳光，普照的是那些有备而来、爱学习又有文化的莘莘学子们。

我一步一步踩着冰冻三尺的黑土地，透心凉的感觉从头上渗到脚趾头！路上空无一人，我失落并痛苦地向前走着，顶着凛冽的寒风努力向前走着。

经历了语文、数学和艺术的三场考试，我终于厘清了自己有多浅薄，但是我并没有后悔，只是羞于见人。回到办公室，李会计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摇摇头算作回答。后来再也没有人过问，我便把这段经历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当年我没想到自己会收到美术学院的考试通知，也没想到那只是给自己再增加一个痛点而已！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会坦然地来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

艺考之痛刻骨铭心，原本我不敢轻易去触碰，不经意间突然提及，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但是已经不是那种痛彻心扉地感觉了，而是一种情感的释放，就好像在述说年轻时候的一场梦境，情景久远，不堪回首！忽隐忽现，难以忘怀！

七七年高考曾经给予我两次阵痛，第一次阵痛催我长大，第二次阵痛催我成熟！我曾经是一朵永不开败的野菊，傲霜斗雪，向南而生，依然会在每一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季里绽放；“我也愿学习蝴蝶，一再的蜕变，一再的祝愿，既不思虑，也不彷徨；既不回顾，也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