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

晨曦

　　易先生的全名叫易默成。

　 小说里描写易先生“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看看梁朝伟的脸，居然真有几分神似。个子也是不高，所以演员不能太高大了，限制角色发挥。

　　 人人都知道易先生是为汪精卫卖命的特务头子，是个大汉奸。说起来人人得而诛之，杀之而后快。邝裕民就是这么想的，演话剧不如杀几个货真价实的汉奸来得实惠。王佳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以为杀易先生只要靠色诱一把就能实现。

　　 可是，人人都低估了易先生，因为他们都没有把他当人看。

　 “我往来的人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整天谈国家大事，千秋万代挂在嘴边。他们主张什么我不管，从他们眼睛里我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恐惧。”

　　 开篇易先生从刑讯室里出来，要张秘书给犯人一个痛快，“日本人那边我来对付。”显然，易先生对日本人也不是死心塌地。

　　 和王佳芝在日本酒馆里的约会。

　　 “你听他们唱歌，像哭，听起来像丧家之犬。鬼子杀人如麻，其实心里比谁都怕，知道江河日下，跟美国人一开打，就快到底了。跟着粉墨登场的一班人，还在荒腔走板的唱戏。”

　　 易先生对王佳芝说，带她来这种地方，他比她更懂得怎么做娼妓。最有分量的一句台词。易先生知道怎么伺候自己的主子，那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还要时刻提防有人暗杀自己。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难免不再是人。自然“不喜欢黑的地方”，和王佳芝去做西装免不了问问裁缝“麦太太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做衣服？”。多年的特务生涯，让易先生难以轻松地与人交谈，难以相信任何人，难以动感情流眼泪，孤独，多疑，谨慎，残忍，就连易太太也只不过是用来迎来送往的一张名片。为日本人卖命，也许不是出于易先生本意，但在乱世年代，有谁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老吴如此，王佳芝亦如此。历史都是胜利者留下的骗局，让后来者迷惑与臣服，批判与敬仰。却没有人知道真相

如果王佳芝不出现，易先生也许会一直孤独，多疑，谨慎，残忍下去。但王佳芝出现了，一切都不同了。

　　 三年后在易先生家里再次相遇，王佳芝说给易太太带了帕玛斯，不知道易先生喜欢什么。易先生说“人来就好”，再无多言。日本人的酒屋里，易先生看见上司忍不住低头遮住脸，这种谈论公事的机要地点，都可以让王佳芝来，可见易先生对王佳芝的信任。一曲《天涯歌女》，“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易先生开始拭泪。换做我，也要动情的。宁死也要相信王佳芝是真的爱易先生，易先生也真的爱王佳芝。茫茫人海中，风声鹤唳的不眠之夜中，能遇到一个患难之交，对于易先生来说，比抓住十个重庆方面的重要分子还难得。

　　 当初不肯给易太太买的火油钻又算得了什么，六克拉的鸽子蛋戴在王佳芝手上时，易先生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充满了得意和满足，还有一丝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他想王佳芝心里应该想的和他一样吧。可惜，太晚了。所以说女人们在首饰面前尤其容易崩溃，王佳芝也不例外。

　　 总想知道易先生在卷宗上写下“可”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从王佳芝说出“快走”到六个人被杀，易先生再没有见王佳芝一面。他没有去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接近他，又为什么快要成功时却放他走，她恨不恨他，要不要想个办法留她在身边......所有顺理成章的延续都被干净的斩断了，张爱玲和李安都让易先生给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结局，同时保持了故事的恰到好处的浓度。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可易先生分明是伤心的，不然他不会颓然地坐在王佳芝睡过的床边，用一种凄楚的眼神对易太太说：“什么也不要问。”不会又回到孤独，多疑，谨慎，残忍中却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张床。他亲手毁了一个知己，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很遗憾，他在不对的时代，不对的地点，遇到了一个对的人。这也许就是命运对易先生的惩罚。他若不是汉奸，王佳芝就没有必要接近他；他若不是汉奸，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前提；他若不是汉奸，王佳芝也不必死。

　　 易先生的悲剧，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也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他一定很寂寞，可他还活着，一直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