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往事

且行且吟

郭贵昌

　　每当走进这条县城老街，那件温馨的往事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经历已经淡忘，唯有这件事铭刻在心，难以磨灭。

18岁那年，我第一次参加高考，考完当天就赶回老家，父亲等我回家浇地。那年天气大旱，毒辣辣的太阳吐着火信，我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锯齿一样的叶子在我赤裸的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令人窒息的暑气夹着呛人的粉尘直顶咽喉，只有把脚伸进清凉的井水，才不致晕厥。

这样的痛苦我已忍受了多年，恢复高考使我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所以我拼命努力，终于在初中毕业时，以全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第一中学。从此一个出生在全县最偏僻农村的穷小子，居然进了县城，还就读全县的最高学府，感觉希望之门正在向我洞开，浑身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动力。

当年考学并没有太崇高的理想，我的想法很现实，就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吃商品粮当公家人，再不想和土坷垃打交道。又过了两年炼狱般的高中生活，终于要高考了，心中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甚至想到了领工资，娶媳生子，奉养父亲，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高考放榜那天，我蹬上父亲那辆拼攒起来的自行车，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飞一般奔向学校。学校教导处的门口堵满了前来查分数的同学，有的兴奋，有的沮丧，有的揉肿了双眼。我奋力挤进去，快速浏览分数单，前一页没有，我已紧张得手心冒汗，等查到我的分数时，心也凉到了脚跟儿，仅仅两分之差，我名落孙山。

我落榜了，希望如井底升起的气泡，我的心一团乱麻，感觉世界一片灰暗。我在一个角落呆立了许久，在无奈和不甘中，垂头丧气踏上了归途。

　　县城南关到南街是一条老街，狭窄而热闹，转过南关沿护城河向西是我往返的必经之路。此时的我精神恍惚，满腹纠结着回去如何面对辛苦供养我的父兄，全然无视来往的人流。

快到转弯的路口时，猛地感到车轮一顿，身体倏地失去平衡，和无闸的老车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原来自己只顾低头赶路，径直撞上了前边的一辆自行车。这是个四五十岁的乡下汉子，驮了一袋麦子来城里粜粮，我的车轴划破粮袋，粮食从破洞流出撒了一地，面对眼前的场景，顿时傻了眼。

　　那个朴实的汉子，看我惊惧的神情倒也没有为难，一边用手捂住粮袋的破洞，一边温和地说，“小伙子，你想想法子，我不讹你，让我能走就行”！要求虽不过分，但我一个在城里举目无亲低头无故的乡下小子，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无助地望着冷漠地围观的人群，好像世界都在给我作对，委屈的鼻头像泡进了山西的陈醋。

回过神来，观察一下四周，沿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家门店，解决缝补的问题需要找个居家的住户才行。在我身后有一胡同，往里望去有几户人家，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挨门去央告求助。

　　开口求人的难处，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体会，何况我一个涉世未深极爱面子的小男人。尽管我舍了面皮哀哀求助，前两家依然无情地拒绝了我，到了第三家门口，也是最后一家了，我几乎丧失了叫门的勇气，如果再被拒绝我该怎么办啊！我踌躇再三还是叩响了门环，开门的是个大嫂，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头清爽的短发，衣着朴素而干净，高挑的身材透着几分干练。听了我羞怯的诉说，微微一笑，转身进屋拿了针线，跟着我来到了街上。

大嫂蹲下身子，用匀称而密密的针脚，在粮袋的破洞处来回穿引，很快破洞被大嫂灵巧的双手，修补成一朵绽放的菊花。卖粮的汉子满意地消失在人海，善良的大嫂也走入了那条悠长的小巷，甚至没有来得及接受我深深地谢意。一场雪上加霜的遭遇来的突然，一场雪中送炭的善举去的倏然，我也宛如在冰与火的两极打了个周旋。街上一如既往，那一刻，我竟然忘了落榜的痛苦，暂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后来经过一番复读，我考上了大学，虽然没能飞黄腾达，但也实现了衣食无忧的目标。几十年来，我一直工作和生活在养我育我的县城，这座老城给了我无数的成长印迹，但这段经历却留下了别样的记忆，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它不仅使我懂得善举不论大小，善念最慰人心的处世道理。还让我明白了困难终将过去，希望永远存在的人生哲学。

　　几十年来，每当我走进那条老街，路过那条胡同，总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小巷深处探望，依稀可见那个美丽端庄的大嫂，笑意殷殷地从小巷深处款款走来。我也曾怀着感恩的心情，到过那家住户拜访，遗憾的是那个小院已换了主人，我坚信那位大嫂一定是乔迁佳居，正和家人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也许那个纯洁善良的大嫂早已淡忘，早年她的一个善举，温暖了一个落魄少年这么多年。她更不会知道当年那个得到帮助的年轻人，虽然已过知命之年，依然念念不忘人生道路上遇到的一个好人，还在时时给家人和朋友讲起这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2022年4月6日

于邺下观世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