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照

黄河黎民

　　贵州麒麟山下，一条罗溪绕过筇家寨后，径直奔向了山外。沿着罗溪边石板路出寨子，不远处，便是筇家寨一幢水轮泵碾米房。一株数丈高的老枫树屹立水坝边，枝繁叶茂，象撑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山坡上，密匝匝新长的湖竹苍翠挺拔，每节竹上面涂着一层白粉。

夏日响午，太阳晒得头皮火辣，阳光透过稠密树叶，在水面撒下星星点点光辉，坝中似如漂着一层闪闪发亮的散金碎银。云彩遮住太阳半边脸时，微风吹动明净水面，泛起鳞鳞的清波。

两个苗家妹子湿漉漉爬上水坝。湿衣服紧紧沾着丰满的胴体，把最惹男人上眼的女人部位，隔着衣服神秘地凸显出来。头一回目睹苗家妹子游泳，那种充满野性与豪放的风姿，让胡绍春心旌荡漾，生出一股莫明其妙的骚动……

　　胡绍春来罗溪筇家寨照相，结识了这两个苗寨妹子。答应替她们免费拍几张照片。今天三人来寨外水坝上选景色。到了水坝边，看着撒金点银的水面，碧珍妹子欢呼雀跃，拉上桂玉姐说要下水游泳，但瞅见胡绍春在身旁，两人又害羞怕脱衣服，只好穿着衣跳入水中。胡绍春端起海鸥牌120相机，一阵忙活，朝着水中咔嚓、咔嚓，抓拍她们水中的各种泳姿。游过一阵后，胡绍春站在坝上，言不及义地朝水中呼喊：“好水性，好漂亮”。她们听了满心欢喜，一起向坝尾那边仰游过去，然后，又一个鹞子翻身朝胡绍春这边蝶游过来。

胡绍春看得心花怒放，急忙喊她们上岸合影，她们望了望水坝上胡绍春，就嘻嘻哈哈地从水中爬了上来。胡绍春将海鸥相机调成自拍设置，放在水坝边石磴上，自己蹲在中间，让她们蹲在左右两边。 胡绍春的手臂分别搭在她们两人肩上，两只手掌垂落她们的胸前，左右各摸着个酥软的柿子。胡绍春这种放肆举动，让她们两人感到有点不自然，桂玉将肩膀往胸前紧紧的缩，却又默不作声。碧珍则偏起头，甩了甩流着水珠的长发，脸上闪过难以察觉的羞涩，旋又复归平静。这时，相机咔嚓，瞬间，苗寨留下一张暧昧色彩浓浓的三人合影照。

　　胡绍春去苗寨照相那年，刚满了十八岁。头年，他在荆竹中学念完初中，参加高中升学考试时，胡绍春看到监考老师在考场指点一位女考生，胡绍春交完试巻后，义愤填膺地在考场外鼓动考生起哄。一群考生闹考埸事件，震动了区文教办，但后来调查结论，是监考老师没有事，胡绍春惹上麻烦事。他被取消了高中升学录取资格。 没能上高中的他，原打算在母校再复读一届。可那年要求复读一届的学生，偏偏都凑到一块。因此，苟校长对胡绍春要求复读，横竖都不答应，一句话堵死大门。理由原因叠加一块，当然是胡绍春在母校调皮捣乱，惹事生非，违反校规校纪。曾和班上几个混世魔王纠结一块，将班上全部男生逼着剃了和尚头。他们宣言升学考试全班剃光头。

苟校长在学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他们后，胡绍春怀恨在心，故意将苟校长的名字写在纸上丢进厕所，并洒上长长的一泡尿。胡绍春有过种种劣迹，苟校长自然理直气壮，坦言表现不好的学生，不能再返母校复读。

　　胡绍春回家务农不久后，县城照相馆的谢师傅来乡下照身份证相。正巧谢师傅住在胡绍春邻居村支书家，胡绍春跟村支书是叔侄辈份关系，村支书见胡绍春闲着没事，便安排他每天替谢师傅打下手。谢师傅见胡绍春人挺机灵，又勤快，就热心教他学照相。半个月下来，胡绍春很快学会了使用海鸥120相机拍照，冲洗胶卷，晒印相片等技术。谢师傅返回县城后，胡绍春筹措了几百元钱，买上照相、印相、放大等一整套设备，自己跑起了照相的单帮生意。

胡绍春单独出远门去贵州照相，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考虑贵州苗家山寨地方偏僻，进苗家山寨照相的师傅不多，估计照相生意会红火；二是想独个远离家乡混出个样子，好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胡绍春初到贵州苗乡，选择在比较繁荣的烂锣铺镇上落脚，因为烂锣铺镇通了电，便利他布置简易暗室冲洗扩印相片。第一天进苗寨照相，胡绍春戴着顶遮阳帽，斜背黄挎包，胸前挂着海鸥120相机，手里持着一束塑料花，象一位观光游客，沿着山间石板小道翻山越岭。

太阳象个火球，晒得山边野草和蒿子叶蔫头耷脑，松树桠上粘着几只催禾虫，丝丝呀呀，此起彼伏，象唱催眠曲一样没完没了。灌木丛中不时哗地腾起一只斑鸠，间或窜出一只野兔，见着行人，攸然下沉身子隐藏起来。胡绍春屏住呼气，立即端着相机，想抓拍草丛中野兔一个动感镜头，可没等他按下快门钮，那野兔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天走山路，如不把握节奏，最容易让人疲劳，胡绍春爬上山坳，自然走进路边风雨亭里歇起脚来。风雨亭对面山上，一片苞谷地，两个苗寨妹子正在山坡苞谷地里锄杂草，不知是山坳上来了个年轻伢子，引发了她们唱歌兴致，还是苗家妹子本来就爱唱山歌。总而言之，胡绍春在风雨亭屁股刚坐下，苞谷地里就唱起了山歌。两位苗家妹子唱的山歌，虽然胡绍春听不懂，但她们那清脆的歌喉，把山歌唱得十分悠扬，让胡绍春听得入迷。不久，苞谷地里歌声停了。胡绍春有心结识两个苗家妹子，装着问路，朝山坡上走去。胡绍春来到苞谷地里，两个苗家妹子并不害怕陌生人走近。她们大胆地和胡绍春聊起话来。胡绍春告诉她们，自己是进苗寨去照相的。交谈中，胡绍春问她们是否照过相，她们回答没照过。但看到寨子里有人从山外照过相回来，很是乖态。胡绍春说，刚才坐在风雨亭，听着她们唱的山歌很好听，想请她们再唱几支山歌听听。她们两人相视一笑，用汉话说：“客家哥，你听得懂苗歌？”胡绍春愣了一下，随即表示自己听得懂。于是，一位稍高的苗家妹子亮开嗓子唱了支山歌。唱完后，她两个并肩站着，象要与胡绍春对歌的架式，问山歌唱的啥？胡绍春想忽悠两个苗寨妹子，便信口搪塞说：

天上一朵云， 地上三个人。

要想成双对， 还少一个人。

　　她们两人听后拍手大笑：“乱猜乱猜，笑死个人。”胡绍春被笑得不好意思，只能老实承认听不懂她们的山歌。并请她们把刚才唱的山歌翻译给他听，并许诺为她们照几张相不要钱。她们犹豫说，在山里穿的衣服照不好看。要胡绍春改天去她们山寨子照相。然后，她们倒也诚实大方，把刚才唱的那支山歌翻译成汉话，告诉了胡绍春：

喊妹唱歌妹就来，唱起山歌开心怀。

山歌不用钱来买，肚里转转就出来。

听了她们翻译成汉话的苗家山歌，胡绍春兴奋不已，连连向她们表示谢意，又恳求她们两个继续唱几支山歌听。她们两个轮流接着唱道：

山对山来岩对岩，喊妹唱歌妹就来，

你先唱个梁山伯，我就唱个祝英台。

高高山上一垅葱，快刀切断两头空，

有心唱支山歌子，笑脱牙齿不关风。

不唱山歌不开怀，唱起山歌精神来。

亮起嗓子唱开去，唱走忧愁不拢来。

苗家山寨歌窝窝，从小到老爱唱歌。

前山唱到后山转，早晨唱到太阳落。

　　转眼太阳偏西了，胡绍春只好告别两位苗家姑娘，可心里又实在恋恋不舍。他一再承诺，过些天，一定去她们山寨照相，一定会为她们照几张漂亮相片。两个苗家妹子几分惜别，几分关心地唱了一支山歌送胡绍春离开：

山路弯弯几重坡，下坡冒有上坡多，

阿哥走路口中干，前面山脚有水喝。

　　苗家山寨笼罩在一片晨曦烟雾中，鸡鸣狗吠交响乐，唱响着崇林中人间烟火，但又如仙境般超尘脱俗。

　　胡绍春睡在苗寨竹楼主人木床上，正香甜入梦。忽然几声狗吠将他吵醒了。胡绍春没马上爬起来，他侧卧床头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想着起床后，是否要去跟碧珍和桂玉两个姑娘道别一声。自打认识碧珍和桂玉两个苗家妹子后，他往返苗寨好几趟了。今天胡绍春打算回烂锣铺后，就再不来这筇家寨了。正当胡绍春打定了主意，这时，响起咚咚敲门声。胡绍春打开门，来人说是请他去照相，胡绍春本不想再开拍了，若拍少量几张照片，又得要往返苗寨一趟，不合算。不过，大清早上门的生意，他又不好意思推辞，只得赶紧穿上衣服跟着出去。喊胡绍春的是两个苗寨青年，他们一路走出寨子，来到寨外水坝边，一位高个头青年阴沉着脸，说想在水坝边拍张水中倒影照，要胡绍春站到水坝边替他作个示范，说着，将胡绍春的相机要了过去，挂在胸前。胡绍春先是一愣，随后没有多想，坦然地站到水坝边，为他作起示范动作来。就在这时，那高个子猛扑向前，将胡绍春一把推下了水坝中。胡绍春只觉眼前一黑，瞬间沉入坝塘水底，足有半分钟才冒出水面。也算胡绍春命大，他小时候喜欢和伙伴们到溪水里游泳，虽然累次呛水，但也历练出不是只旱鸭子。要不然，这下被人推入水坝中后，还真就会成为溺水鬼了。胡绍春浮出水面后，吓得大喊救命，拼命往远处游动，可那凶狠的高个子，仍不放过胡绍春，他搬起水坝边的石块，连连朝胡绍春砸去，不置胡绍春于死地不罢休。万幸的是高个子歹徒所砸几块石头，没有一块砸中胡绍春。胡绍春为了逃命，只好再次沉入水中，奋力向水坝远处的山边游了过去。胡绍春抓着水坝山边灌木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喊救命，这时，筇家寨有人挑着一担稻谷，朝碾米房走来碾米了。

那两个一高一矮的歹徒见来了人，便急忙提着胡绍春的照相机和挎包等物品溜走了。胡绍春得救了，是筇家寨碾米厂师傅救了他。碾米师傅朝水坝中抛下一根闸木杠，胡绍春抱着那根闸木杠游近坝边，碾米师傅将他拉了上岸。胡绍春惊魂未定，匆匆跑了几十里山路，赶到烂锣铺镇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又用电话向县公安局刑警队报了案。

　　当天，县公安局刑警赶到筇家寨现场勘察破案，没有几天，那两个歹徒就被抓获了。经公安人员审问嫌疑人得知，胡绍春之所以被推下水坝，差点送了性命。是因为他在水坝边和两个苗寨妹子照了合影照，这是由一埸情感恩怨所致的谋杀抢劫案，这起案子起因归根结蒂，是一张合影照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