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小说】民国大劫案 连载六

蓝剑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第四章 山外来客(上)</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一年的夏天,古城襄阳沦陷。紧接着不久,日军又攻陷宜昌,退往陪都重庆的长江水道一下子被日本人封死。鄂西北重镇老河口因是第五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又成为日军重点进攻的目标,已是岌岌可危,看来失守也是早晚的事。这时,为逃避战乱,一些地方官员及商贾纷纷卷资随军退往鄂西北深山,其中不少要员和巨贾甚至不惜徒步跋山涉水,穿越崇山峻岭,绕道投奔陪都重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碧溪县毕竟深藏在秦巴山脉的皱褶里,这里的人远没有见过飞机大炮,没听到过战场上的枪声和厮杀声,更没闻到过生命消亡的血腥和战火弥漫的硝烟味儿。月弓镇人只是偶尔从邮差的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儿有关日本人烧杀奸掳令人愤怒而又惊讶的事儿,听过了,骂过了,也就过去了,生活照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城里的店铺和集市依然是热闹而又有序,一团和气地进行着各种交易。偶尔有“补锅啰——”一声长长的吆喝从幽深的小巷穿过,更衬出了小镇的恬淡与宁静。这时,城外的田野已是一片翠绿,郁郁葱葱,稻子都纷纷孕起鼓膨膨的穗了,老远就可以闻得出淡淡的清香来。间或有几畦荷田,如伞的荷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不时露出几枝箭一般的骨朵和炸开的花来。那些炸开的荷花或洁白,或粉红,一阵微风吹过,顿觉幽香扑鼻。田埂上,池塘边,有牧童骑在牛背上,拿草叶儿放在嘴里吹出各种不知名的小曲来。太阳暖暖地,不怎么灼人,性急的早蝉就藏在柳树的枝桠里,有一声没一声地鸣唱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月弓镇远离战争。远离战争的月弓镇就这么沉浸在一片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园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一天,就在这牧童小曲和早蝉的鸣唱声中,从城东头远处的驿道上走来一队商旅。远远看上去这些人的队形像蛇一样,在没人的草丛中迂回游弋,于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蜿蜒穿行。渐渐地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队或挑着担子或骑着马的人。他们一共十四个人,其中十个挑夫挑着二十只看上去有些沉重的大皮箱,另外四人则骑着马,像是这批货的主人的年轻汉子。为首的一人被称作“林掌柜”,年约三十,肤色较白,但不失气宇轩昂;国字脸,剑眉,眉宇间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十四人来到这座如月似弓的镇子后,经人指点,住进了贾记客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月弓镇也并不是真的那么绝对平静。虽说日本人的战火远没有烧过来,但出身绿林的钱月波,其军队与地方官府之间却时有磨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顺子奉钱营长的命令去通知一连时,一连正在开饭。一听说有紧急情况,顿时哨声大作。眨眼工夫,全连士兵便荷枪实弹排成了两队,在一连长炸雷般的吆喝声中,不一会儿就“嚓嚓嚓”地开到了警察局,把自卫队围得个水泄不通。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月弓镇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贺龅牙不知道自己一时鲁莽,竟然闯下了大祸。到了这时,才吓得赶紧从后门溜出去跑到县长贺子航的家里,请这位县太爷出面调停。他知道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这个一县之长才能救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贺龅牙平时专横跋扈惯了,闹出不少民怨,也给贺子航惹下了不少麻烦。要是换作别人,贺子航这次巴不得来个借刀杀人,一了百了。但考虑到这人平时还算“孝敬”,又不能赌一时之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起贺龅牙与贺子航的私交,倒是有些渊源。贺子航本是襄阳隆中人氏,自幼受诸葛孔明影响,立志长大也要成为经天纬地的栋梁之材,因此不惜远赴京都求取功名,就读于北平燕京大学。他毕业的那一年正是奉系军阀与直系军阀时战时合的一年,先是北平发生了被鲁迅先生称之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三·一八”惨案,200余名游行示威的民众和学生死于段祺瑞执政府的军警乱枪之下;后来冯玉祥兵发京都,又将段祺瑞逼下了台;再后来张作霖强势反扑,又很快控制了北平……本想在京城官场谋个职位,无奈各派军阀拥兵自重,打来杀去,令时局始终动荡不稳。他便打道回府到武汉,在国民党省府做起了科员。不久,因碧溪县时任县长贪污腐化引起民变遭罢免,急需新任。怎奈这碧溪是湖北的西北边陲,位居秦巴大山深处,远离省府,实属偏远蛮荒之地,稍有背景的“朝廷命官”自然没人愿意来。于是省主席就想到了他,竟破格擢升他到了这远隔省府千山万水的碧溪县做起了新任县令。初来月弓镇,人生地疏,举目无亲,这就给贺龅牙提供了一个巴结上司的机会。前面说过,贺龅牙被他做屠夫的父亲费了不少周折才在县衙里谋了一份差事,你道什么差事?是在县衙里烧饭,做火头军。火头军这差事一般是被人瞧不起的,但对贺龅牙来说却是个得天独厚的机遇,恰巧让他有了讨好县长的机会。别看这厮胸无点墨,没别的本事,但在吃的方面无师自通,有得一手好厨艺,而且溜须拍马也是一把好手。见县长初来乍到,又无家眷伺候,贺龅牙今天不是下河摸几条鱼,就是明天到沙滩里叉只鳖,可着劲儿为县长改善生活,想方设法讨县太爷喜欢。如此忠心耿耿,天长日久,还真让贺子航对这位伙夫上了心。后来贺龅牙又远天远地地攀起亲来,七拐八弯一算,说是自己矮县长两辈,就把贺子航认做了本家爷爷,整天一口一个“爷”地叫着。直叫得贺子航似乎真的觉得在这远天远地的碧溪就有了自家的族脉和根痕。不久在贺子航的关照下,贺龅牙先在警察局做了一名小警察,后来县政府成立自卫队,由警察局代管,贺龅牙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自卫队的队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话说该什么样的人就吃什么样的饭,终是命里定了的。这伙夫出身的贺龅牙要说干些打打杀杀、压压场子的粗活儿倒也算是人尽其材,但要是让他正儿八经地干出点老百姓拥戴、上面首肯的政绩来,却没那个道行。只知道整天价掂着枪街上街下地耀武扬威,吆五喝六,以为这就有了不起的本事,却不知道自己恶绰霸道的德性一点儿也不被老百姓作兴。但你虽然不作兴他,却不敢拿他不当一回事。正因为他胸无点墨,暴戾蛮横,搜刮起钱财来不像有点文墨的官员多少还顾及一点颜面,讲究一下“曲径通幽”的方式方法,他摊派起钱财无需任何理由,只需带上一帮拖枪带棒的自卫队员往你门前一站,报个数儿就完事。他要十个大洋,你若只给九个半,对不起,那就掀挑子,砸铺子,闹得你鸡犬不宁。这无异于明火执杖地强抢。但虽然如此,因为后面有县长这棵大树撑着,谁也拿他奈何不得。这些贺子航都知道,只是贺龅牙平时没少拿好处孝敬他,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今天听他说竟闯了这等大祸,顿觉非同小可,那钱月波是好惹的么,你这不是没事找事给我添乱吗?气得贺子航当面甩碎了茶碗,骂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人属猪还真格就是个猪脑子了,真想一撒手让他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去。但气归气,见他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贺子航又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恨恨地骂了一通,便急如星火地赶往钱月波的营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钱月波这时正懒散地坐在营部悠然自得地修着指甲,他知道这个时候贺子航一定会来找他的。军地双方发生磨擦,他一县之长哪还坐得住?果不其然,不到一刻工夫,贺子航就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赶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贺子航进门故作镇静地打了个哈哈:哎呀月波兄,今儿好个闲情雅致呀,怎么你一个堂堂沙场虎将,居然玩起手指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见钱月波没接话茬,也丝毫不觉得尴尬,继续打着哈哈说,本县这是专门给钱长官你请安来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钱月波只是稍稍欠了欠身子,算是打过招呼,仍是一言不发,继续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一边修,还一边把被修过的手指举起来,故作夸张地吹一吹,再慢拿斯文地放在眼前左瞅瞅,右瞅瞅。贺子航知道钱月波心里有气,也不计较,就直奔主题,道:月波兄,本县这次来不为别的,知道贺龅牙惹你生气了,一来呢,是来给你道歉的,劝你莫要气伤了金贵身体;二是求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这狗日的一般见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钱月波没好气地回道,谁一般见识了?妈拉个×的,他的眼中是没有我呢!说话时,钱月波只是拿眼乜斜了一下贺子航,现出一脸愠色,却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修着指甲。贺子航道,钱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代他向你赔罪来了么,什么事都有个商量不是?钱月波道,格老子的,他这是再一再二再三了,我要是吞了这口恶气,下次他还不定要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了呢!妈拉个×的,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他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还有没有个记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钱月波所说的“再一再二再三”,贺子航心里自然明白,除了调查肖耀庭失踪那起案子,还有贺龅牙自己惹出来的另一档子事。贺龅牙刚升任自卫队长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打起了贾记客栈的主意,扯着禁烟禁赌的幌子,想在汪世仁的“偏门”生意上插上一脚,把烟、赌二馆收入自己囊中。这天贺龅牙如此这般地给几个心腹安排妥当后,单等着晚上“捉鳖”。不想自卫队里自有讨好汪世仁的,便暗中给汪通了信。汪又把这事赶紧告知了钱月波,钱就派了兵丁十数在贾记客栈暗中伏守。晚上,贺龅牙便带上四五个自卫队员,装腔作势地来到贾记客栈,说是奉上司之命要查烟禁赌,当场轰出所有赌徒,将桌上赌资掳了个精光。并拿腔拿调地警告汪世仁不得从事烟赌违法活动,说以后自卫队定将天天来查,如若再查到有抽、赌的违法情况时,定当严惩不贷。刚要转身离去,只听得钱月波一声“拿下!”十数兵丁便从暗中扑了上去,三两个按住一个,从背后翻过衣服,蒙住头就是噼哩叭啦一顿乱揍。直打得贺龅牙一伙鬼哭狼嚎。这还不算完,汪世仁见这贺龅牙压根儿就没有按规矩将所收的钱财登记造册,分明干的是黑财的勾当。想小小一个自卫队长,竟敢黑到他汪世仁的门下,心里越想越气,一把从贺龅牙手里夺回所掳的赌资,操起擀面杖对着他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猛抽,直抽得贺龅牙哭爹叫娘杀猪一般嚎叫。贺龅牙这次差点丢了性命。虽然事后也跟贺子航说了此事,想请县长出面报这一箭之仇,但汪世仁有钱月波罩着,贺子航也是老虎咬刺猬无从下牙,所以贺龅牙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一时奈何他汪世仁不得。贺子航知道,现在钱月波说起“再一再二再三”,必是还忌恨着之前的这两件事无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贺子航自然不能接着钱月波的话茬儿往下说,那样倒对他这一趟的初衷不利,只能对这事儿装聋作哑,还得巧妙地把话题岔开。因此不急不躁地说道,是的,这狗日的就是个猪脑子,长不了个记性呢。我给他嘱咐过多次,说大小也是个官员,遇事得多用点脑子,少给我惹些招人恨的事,狗日的就是听不进去。这不,他娘的,仗着有我这个爷爷,平时专横惯了,一点儿也不长进,竟然又惹到钱营长你这儿来了。这狗东西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活该,也该治治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钱月波原以为贺子航是来公事公办,出面调停军地矛盾的,不想听这口气贺龅牙好像与他有些瓜葛,这倒是让钱月波有些始料不及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贺子航看出钱月波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松动,心中便有了一些把握。又自顾接着往下说道,谁让我平时疏于管教呢?你钱兄就是把他抓起来,好好出口恶气,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我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贺子航故意看了看钱月波的脸色,停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这狗日的是我的侄孙。知道的,说你这是在帮助地方维护治安,不徇私情,为民除害。不知道的,别人还以为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在杀鸡给猴看呢。闹出去,说起我们军地两个主事的心存芥蒂,无法共事,影响多不好啊。我说钱兄,你就是不看僧面,我想也得看看佛面吧,所以我今天就觍着这张脸,无论如何求你给个面子,把狗日的龅牙交给我,由我来好好整治他,保证让他长个记性,下次再不敢冒犯钱营长就是了,你看怎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原准备好好借这件事出出气的,现在见贺子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钱月波也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僵下去,只好顺坡下驴,答应说既然你贺县长亲自出面,我可以把弟兄们撤回来。但是,钱月波接着说,今天放他一马不为别的,只是看在你贺县长为这事亲自登门的份上,我就给你这个父母官送个人情。你呢,回去也得好好管教管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儿子,免得他下次再碰到我的手上就不是这么说了。说罢令小顺子去把一连弟兄撤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顺子直是拿眼瞟着钱月波,一脸的犹豫,脚下就显得磨磨蹭蹭地不见动静。钱月波明白小顺子的心思,故意嗔怒道:还不给老子快去,格龟儿子反了你了,小心我拿了你的狗头!然后对贺子航似笑非笑地说,这狗东西也是我把他惯的,仗着是我的贴身随从简直他妈的泡皮得不是他了,居然敢跟贺龅牙争起女人来了。贺子航明白这话是故意回敬他的,也不计较。想他贺县长是何等精明之人,知道钱月波只是面上让他下了台阶,心里自然还有怨气,当即表态:钱营长你放心好了,小顺子跟月秀的事,我让狗日的龅牙从此不再染指就是了。明日中午本县还要在海棠楼摆上两桌,务请你钱营长和连以上军官弟兄一定赏光,我把贺龅牙和雷局长都叫过来,让他们当面向你赔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未完待续。作品为本人原创,谢绝复制、转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