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五. 门外诗谈

东门听雪

《东门听雪按》: 此篇为家父近作。老人家今年九十三岁，日常除饮食起居外，只有读书和写作，每以诗文示我。这是他日前和沈阳原单位老同事老诗友们的一篇交流文章。祝老人家岁岁平安，身健笔健。

门外诗谈

文/赵泽五

一．呼吁

一位对格律诗很有造诣的老同志，认为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格律诗不应缺位。这个建议很对，我支持。

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近年来喜爱格律诗的同志，纷纷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参与者多系中老年人。

格律诗是无可争议的国粹，继往开来，刻不容缓。从我国第一部诗歌总汇《诗经》算起，格律诗大约有三千年的历史。五四之后，涌现许多新诗作家，但是这些作家，不少人改作格律诗，或兼做格律诗。所以，我认为，格律诗是万万不可在我们这一代失传，欢迎青年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

二．写诗就是说话

决不可把写诗看得很玄奥，其实，写诗就是说话。

说话还要格律？肯定是要的。英语单词有轻音重音，汉语有四声（第一第二为平，第三第四为仄）在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把句子中的平仄声有规律地地排列组合，一句话，不会是每个字都是平声或都是仄声。否则，就会像是洋人说汉语，听起来很不舒服，说着也拗口。

名人名篇，很多都是明白如话的。床前明月光（李白），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王安石）。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白居易的诗农村老太太都能听得懂。

我估磨，格律是诗人在创作实践中约定俗成，又经文人梳理而定型的（唐人宋之问、沈佺期就为律诗的形成做出了贡献）。正像鲁迅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我以为，学诗无需刻意学格律；读多了，写多了，头脑中自然会向格律靠拢。

现代人做诗不必用古韵，现代人也读不出古韵。东、冬为何是两韵？删、寒为何是不同韵？元、门、痕为何同韵？不明白，也很麻烦。简易可行的办法是按《新华字典》的标注的音陨；第一声和第二声都是平声。第三声第四声是仄声。

在沈阳市科协编著的《心声心潮心愿》中很多是老朋友诗作的精品，只是在用韵方面不太考究。例如城（cheng）与神（shen）就出了韵；区(qu)和移(yi)时、(shi)也不是同韵,这些都属白璧之瑕。

三．写诗重在抒情

人是有感情的高级动物。只有人会作诗。依我的笨想法，电脑下棋比人厉害。但在可以看得见的将来，电脑不能做诗。如果它能把一百个人的同一题目的诗作，去粗取精，糅在一起成为形式像诗的一段文字，那也不叫诗，只能叫“杂烩”。诗必须有独创性，有自己的真情实感。这样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记得在一个材料上看过一段记述。一位老先生给学生讲“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将奈公何？“讲完，老先生已经悲不自抑，泪流满面了。可见这首抒情的感人之深。

《随园诗话》（有志于学诗者不可不读），书中有一则很有趣：一位卖粥的小生意人，识字不多而强学诗词，母亲死了，写一首《哭母》诗：“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为何娘不应!”闻者为之动容。撇开文字的俚俗不谈，袁枚十分赞赏这首诗，比喻为“天籁”，因为这是对母亲的爱心的自然流露。项羽的《垓下歌》，流露了英雄末路的无奈与哀伤；刘邦的《大风歌》抒发了胜者为王，衣锦还乡，志得意满的心声。

抒情诗也不都是这样豪放恣肆的。也有细腻清纯，体贴入微的。我年轻时读过杜甫的《又呈吴郎》。故事是这样的：杜甫旧居与一贫苦的老妇人为邻。两家没有院墙为界，杜家院内有一颗枣树，秋天枣子熟了，老妇人饿了便过来打枣吃，杜甫怀着同情的心态听之任之。后来杜甫迁居，把宅院让给一个晚辈（吴郎）居住。吴郎一过来立马扎起起篱笆。这件事引起杜甫的关注。便写了《又呈吴郎》这首诗:

庭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贫贱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沾襟。

吴郎是杜甫的晚辈，却用个“呈”字，放下身段，大概是想淡化吴郎的抵触心理。这首诗的大意是，我住的那会儿，老太太可以随便过来打枣，因为他穷的吃不上饭。他对你有戒心固然不对，但是你一来就扎上篱笆，恰好坐实了她对你的戒备是对的。现如今，兵荒马乱，捐税又重，连年战争，老百姓的日子没法过，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我和她都是受苦人，应该互相关心才是。

杜甫史称诗圣，有人又称之为情圣。这首诗境界虽然不及“安得广厦千万间，尽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都是出于诗人悲天悯人的情怀。我觉得，不可能人人都做诗人，但是人都需要有关心民瘼的诗人情怀。读格律诗不应忘记这个优良传统。

四．诗也可以说理

诗是情感的产物，但不等于不能把说理入诗。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就就是很有哲理的一首诗；白居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如果拿给挑剔的批评家去评论，恐怕会说：这也叫诗？苏轼有一首琴声的诗：“若言声音在琴上，琴在匣中胡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首诗启发了当代美学家朱光潜对审美的属性问题，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王安石还有一首《众人》的诗，其中两句：“颂声交作莽岂贤，四国流言旦犹圣。”让挑剔的批评家看来，“更不叫诗”了。

格律诗固然要情景交融，也不防情理交融。

宋诗以说理入诗，为后人诟病，但不少诗因同情人民疾苦而说理，很有可读性，值得一读。

五．诗如其人

诗言志。中国人向来信服诗文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展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于谦）。都可以想见作者的为人，铮铮铁骨，千古流芳。

也不尽然，有的人就是表里不一，外君子而内小人。记得古代有一位诗人，名气很大。但喜欢巴结权贵，大官的车辆从他家走出老远，他还向车轮扬起的灰尘顶礼膜拜，丑态可掬，为时人所不齿。据传宋朝大奸臣秦桧也很有才，他的书法自成一家，但后人厌弃他，不称秦体而称宋体。他肯定也有诗文集，大概没有人愿意为他刻印出版。一位姓秦的书生岳飞坆前赋诗道：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在坟前耻姓秦。

六．诗也可以唱

我在小学和初中时代，有五位老师教过七首格律师的吟唱，曲调都很优美；至今还在耳边回响。唱岳飞的《满江红·写怀》，日寇就是“胡虏”、就是“匈奴”；唱白居易《湖上春行》，想见西湖的美丽风光；唱《观刈麦》使人情系农民劳作的辛苦。

我有一本《中国古曲》，除了老师教过的之外，还有古人诗词。民歌和旧时私塾先生口耳相传的吟诵调（带有地方民歌的韵味）。可惜这些曲调我一直没听人演唱过，恐怕已经失传了。

七．关于灵感

作诗和一切创造性脑力劳动一样需要灵感。什么是灵感，我说不清楚，但我猜测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如同那首词说的，“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应该是艰苦的脑力劳动量变到质变的一刹那，犹如佛家所说的“顿悟”。说白了，从诗人的视角看来，客观世界是活的，是有生命力的；好诗总能给人以生意盎然的感受。杜甫《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都是灵感的产物，把无生命的春雨、春意都写活了。

八．诗要多改

有人说，散文是米饭，诗是美酒，改就是酒的发酵的过程。贾岛为“推敲“二字拿不定主意，韩愈为他解决了难题的典故，广为人知。白居易的诗明白易懂，但看过手稿的人也说改得一塌糊涂，有时不剩一字。毛泽东的长征诗，也曾采纳一位老先生的意见改动了一个字。

九．诗无达诂

对诗的诠释，解读，没有标准答案。作者可能没那样立意，读者却不防那样解读。前面提到的杜甫那首《春雨》，有人就把它理解为教师的育人过程，就像春雨滋润万物那样，让受教育者在无声中不知不觉地成长。人们形容教师诲人不倦如同春风吹拂，春雨滋润。

十．关于用辞遣句

有人把用格律诗这个古老的形式来反映现代生活，比作带着镣铐跳舞。比喻很形象。但是读起来还是觉得自然流畅，朗朗上口，作者创作时也不觉受束缚，因为选择词汇的空间太广袤了。不足以形成束缚。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用词遣句方面。我以为，不论是五言诗，或七言诗，每句都是用人们常用的一、二、三、四个字的短语构成，单摆出来都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如果拆开来用，读者就莫名其妙了。说一个笑话：一个学生写一句诗“条条裹两浆”本意是说他老婆两条刚刚浆洗的两条裹脚布，可是谁能懂呢？难怪老师批了两个字：欠打。

再如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把“头”字用于方位词后作后缀，如前头，后头。诗词中也常见，唐朱庆余《宫词》：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宋郑清之《过六和塔》：经过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唐刘禹锡“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都把这个后缀词用得恰到好处。金代一位诗人就以“煤黑子”入诗。

十一．下点笨功夫

我主张，至少能背诵100首诗词，以提高自己的表达能力。十年前我能背下300首，默写、编印、装订成册，起名《微吟默诵口噙香》闲时赏玩，趣味盎然。至今还能磕磕巴巴背下百八十首，包括长恨歌、琵琶行那样的长诗。

门外汉谈诗，难免贻笑大方，恳请诗友们不吝赐教。

【附】:近作两首

壬寅两会赞

2022．3

高堂开盛会，举国喜盈门。

群贤凌空至，少长联袂臻。

坦诚论国是，美意聚民心。

提案凝民意，建言抵万金。

权为民所用，举措为人民。

利为民所谋，人民感触深。

改革四十载，大地送春温。

纵观泰西土，民主几何存？

一人一票制，弄假不成真。

口称民主范，理念久沉沦。

暴行施恶法，谎言骗世人。

西哲已远去，愧对自由神。

岛上嗜独者，数典忘其根。

去中操恶业，滋事必留痕。

挟洋难自重，玩火必自焚。

总理答客问，句句抵千钧。

台独不归路，螳臂挡巨轮。

四海为家日，同是小康人。

风景这边好。两岸一家亲。

问君何能尔？重振中华魂。

北大营

——纪念“九·一八”九十周年

九十年前北大营，东邻敌寇逞刀兵。

疯狂筑下弥天罪，革命催生盖世功。

西圣蒙尘无理念，强权霸道自横行。

人间正道沧桑变，南北东西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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