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六 嫂

老醋

六嫂走了！时间定格在2021年8月29日，她是村里的最后一位守望老人。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纪念六嫂的文章，但几次执笔又几次放下，不是因为词穷，而是因为伤感。

其实六嫂是我丈夫家的堂嫂，她差不多长我两个年轮。论辈分，我称她为嫂，可她跟着孙辈们称谓我“叔婆。”我知道那是六嫂谦卑。我和六嫂之间如其说是妯娌的关系，不如说是母女般情深。

六嫂一生坎坷，六岁时就到了李家当童养媳，嫁给六哥后，三十一岁守寡，六十多岁时得了一种骨脊椎佝偻病。由于对病情缺乏警觉没能赶上及时治疗，于是落下了残疾一一驼背。辛劳了一辈子，到了本该安度晚年尽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又无端生出这个怪病来，给她本来不易的生活又增添了无尽的苦楚。

我们这个自然村座落在山清水秀的合江水库库区，解放前是革命老区，解放后配合政府建设的需要经历过两次搬迁，如今政府决定在这里搞4A级新农村建设试范区。这个美丽的村落出了不少人才，遍布南宁、桂林、柳州、广州、梧州、玉林、博白等多个城市和乡镇。平时里村里就只剩下侄儿阿四夫妇俩和六嫂。我们常常半开玩笑说，我们村除了村长和副村长，就六嫂是村民，而她却是我们村里的“定海神针。”

常言道有老人的地方一定有家。几年前我家大嫂曾经说过一句话，“六嫂要是走了，谁还来守候我们这个村落呢！”大嫂话里话外的担忧不无道理，外面的世界毕竟太精彩，年轻人来去自由是很自然的事。

如今六嫂真的是走了，她就像是一片落叶，轻轻的随风而去，留给我们的是对她无尽的思念。

记得我每一次回老家，小车尚未停稳，推开车门就直嚷嚷“六嫂我回来了啵！”好像是她心有灵犀提前知道我回来一样，人没见着声音先传来“叔婆回来了，回来了好咧！”然后她便缓缓地从堂屋里面走出来，弓着腰顺着台阶下来迎接，满是皱纹的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

我和六嫂相处的日子总是愉快而印像深刻，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一次我问六嫂“六哥长得啥样，你爱他吗？”她嘿嘿地笑出了声“你六哥呀，长得又矮又小，说句玩笑的话我一只手可以把他拎起来。”说完傻傻的笑，她那棕色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朵红云。

六嫂告诉我，其实她是有过机会离开李家的，那是新中国刚建立不久，政府出台过有关政策，鼓励童养媳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婚姻。可是，她没有！

见过六嫂年轻时模样的人都说，她是我们这里十里八乡的美人儿，一米六几的标准身材，棱角分明的脸庞，说话做事像一阵风，干脆利落又意志坚强。

她一生勤劳，早年守寡，没有男人的日子苦涩而又无助，可她硬是撑起家的整个天，拉扯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子女长大成人。

即使是到了晚年，她也是一刻也没闲着，只要是身子骨稍能允许，田园里、山坡上，无不留下她劳作的身影。

我丈夫常跟我提起，有六嫂在，村里总是干干净净的，连一张纸碎片都没有留下。这话说的一点不假，我仔细观察过六嫂的一言一行，她一天不打扫门前庭院卫生就不舒服，稍有点树叶垃圾什么的，便马上拾起。

在她言传身教的影响下，儿子、儿媳、孙辈们也都继承了爱干净讲卫生的习惯，過上重大节假日，亲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来团聚，吃饱喝足高兴玩好之后，走时往往留下大量的生活垃圾，这都需要及时处理。这时侄儿阿四和侄媳阿七妹，总是默默地扛起这个责任，卫生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从不怨言。

当亲人们回到村子里围着她相拥席地而坐在一起，那一定是六嫂认为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六嫂其实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我每一次离开老家，她都想着法子给我送点返城的东西。知道我爱吃家乡独有的水芋头，那是一种又香又糯的芋头。于是她不顾自己身体残疾带来的行动不便，硬是千方百计从地里挖来一筐水芋头，然后还要洗干净装好袋让我带回城里慢慢享受。刚好这个画面让我碰见了，然后我用手机拍下了六嫂弥足珍贵的镜头，留下了历史的瞬间。写到这里时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我最后一次和六嫂在一起，那是2021年的七月份，她打开话匣子和我聊了很多往事，说到身子骨渐渐不行了，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下去了。她很留恋这个世界，说好日子远没看够更没享够，还说我们在外面工作的人要常回老家来看看，不能让这个村子冷清了。走时六嫂硬是塞给我一瓶用生姜煮过的蜂蜜，说是吃了身体可以防寒。我拗不过六嫂，她说新蜜马上出来了，坚持让我带回城里，总之想说服我的理由有的是。

如今伊人已去，那瓶蜂蜜仍旧摆放在橱柜里，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禁不住又潸然泪下。

我始终觉得，六嫂并没有离开我们远去，她的灵魂始终在守望着富有田这片热土，时刻守望着出门在外的游子们平安归来。

今天是清明节，为了纪念六嫂我写上这篇浅文，愿六嫂在另一个极乐世界里，不再忍受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