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美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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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谢 茹

　　

翠微峰，是家乡的一个标志，更是游子心里一块永久的印记。每次回去得机会总要约上好友登山望高，或忆同学少年峥嵘岁月,或海阔天空瞎聊。嬉笑着上山，打闹着下山，游山也是一次重温友谊增进感情的过程。

然而, 今年的翠微峰之游与往常不同。

今年是父母结婚六十周年，钻石婚。对老人来说，不觉得这和往年有什么不一样。但在我心里，白头偕老是婚姻最美好的样子。风雨相伴六十载，无论如何是该庆祝的。我和先生商议,暑假带着孩子回去,陪父母安静地住一段日子。酷热的夏日，翠微峰正是最好的消暑去处。

　　

翠微峰的凉爽和山外炎热两重天。孩子们欢蹦雀跃，一会就消失在山林里。父母牵着手摸摸这树,赞叹那竹,窃窃交流着，缓慢的攀爬着。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欣赏山景。主峰的险,山林的俏，自不必说。最让我神往的是山那边的金精洞,光这名就让人想起《西游记》里狐狸精白骨精之类的，平添一份神秘。

翻过主峰,一座东西走向的石峰横亘眼前，峭壁丹崖居中一石门，上面赫然写着“金精洞”。经洞口，沿右侧台阶步入洞中，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两侧悬崖凌空伸展，上窄下宽，一汪蓝天映衬；凭栏远眺，近山远岱，绿野苍茫；侧耳细听，飞泉潺潺，鸟语啾啾，林涛阵阵.....此境非人间！

果见石壁有载，汉初仙姑张丽英在金精洞修炼，因其仙姿卓著，引八方君子好逑，更有长沙王吴芮遂入山强行求聘。仙姑回话：金精洞岩石通神仙洞天，你若能凿开一条路进来，我便遂你愿。长沙王发兵凿山,洞穿如瓮。(据传现在的洞口便是长沙王所开)。不料，紫云涌起，仙姑飘然升起，凌空炼汉，远绝尘罗。长沙王怔怔跪地，“吾乃王威，有鸾有凤，可歌可舞，为何远离？”其画面之唯美，其爱情之悲壮，思绪久久盘旋其中。

　　

世间最美莫若爱情。从神话中回到现实，只见一对白发老人，我年将八十的父母，正手拉着手搀扶着，沿谷底石阶缓慢拾级而上。凝望中一幅现实的画面漫延而来.....

父母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他们的字典里没有爱情两个字，不懂得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为何物；他们没有文化，但是却深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我们兄弟姐妹七人，除了大姐只读到三年级被迫辍学跟着母亲一起照料家，其他都上学。那个年代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六七个孩子，但一般人男孩上学，女孩不上或识得几个字就算了。因为田地里的那点作物只可裹腹，难以支撑孩子上学的开支。我的父母像是有超能力,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每人手里都能拿到学费；逢年过节也是丰盛的；穿着也优于村里同龄人。这让我们幼小的心灵多了几分自信。

我们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学习成绩都拔尖，三个高中，三个大学。在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农村，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父母也成为当时人人称颂的“人物”。他们都是老党员。

　　

回想起来，父母教育我们的方式很简单，一是学习，一是做人。

衡量学习好坏的标准两个：成绩单和奖状。成绩单上有各科的考试成绩以及老师的评语，学的好坏和学校表现一目了然。家里一进门的大厅迎面和两侧共三扇墙，有每个孩子的光荣区域，各自把奖状贴上去。好差每人心里明镜似的。

衡量会不会做人的标准，我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独有的方式？她至今还是这样教育我们：周边老人逢人便夸你，那你就是好人。村里有两个孤寡老人，从我记事起就会跟着哥哥姐姐时常给他们送柴禾和食物。我们也都如愿成为母亲认为的好孩子。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见到老人总是分外亲近些。

　　

父母管教严厉，尤其女儿。不允许我们和村里的孩子疯玩。我们少了山里孩子该有的山野里打滚、河里游泳抓鱼的乐趣。记忆最深的就是夏天晴朗的夜晚，白天的暑气消散，伙伴们在外面玩各种游戏，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我们却被迫躺在床上，心存怨恨辗转难眠。我们也不能去外村看戏、看电影。母亲就是那一句话:女孩子要文静，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母亲脑子里装着一堆大道理，比如说为什么要好好读书，母亲是这么说的：你们往四周看看全是山，每个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夏天太阳晒得眼珠子翻白，冬天冻得手脚僵疼。你们只有读好书才能走出这些山，山那边就是大城市。花花世界,一年四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于是，山那边成了我向往的地方。

　　

母亲身材瘦小，但好像无所不能，从来不累。农忙的时候，我们家总能抢在前面忙完，再去帮助一些困难户。农闲的时候，母亲也有干不完的事。带着一群孩子砍柴开荒，补充家里的食物。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母亲更忙了，天没亮带着几根红薯就出去了。她要到更远的大山里，去寻找残留在树枝上没被发现的山茶子，晚上回家总能有一口袋的收获。她要翻多少座山寻多少棵树，我们不知道。母亲会带大姐去很远的大山里烧炭，保证腊月里一家人的温暖。母亲无师自通，会缝制衣服做鞋子。饭后间歇或者深夜,我们家的蝴蝶牌缝纫机就开始“嗒嗒”响起，保证新年孩子都有崭新的衣服。我们从小伴着这种声音熟睡长大，对缝纫机有种特殊的感情，现在每个女儿家都有一台，都会简单缝制。

我的母亲就这样把家里一切打点妥当,几乎不用花钱添置。

　　

父亲则肩负着挣钱的责任，少言寡语一脸严肃，我们都很怕他。父亲本是个小村官，每日里穿梭于各村落走访、调研、调解。为孩子计，他放弃了。到离家较远的矿山打工。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会有危险。每次出门,母亲带着我们送到村口,再三嘱咐父亲注意安全。

有一年我应该是十来岁，父亲又去矿山，没几天被人用木板抬回来，浑身都是灰土，脸色暗青，一动不动，裸露的皮肤凝结着血迹。我吓得退缩一旁，浑身哆嗦，没有哭也没敢吭声，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却镇静地迎上去，摸着父亲的手说：这么不小心啊！父亲抬到里屋床上，母亲把我们支到别屋，留下大姐烧水端水,进进出出帮忙。只听得那屋母亲一遍遍地问：这疼吗，这疼吗？父亲低沉的声音回答。我们缩在角落里，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又不敢有声，像是生命要停止。

医生来了，检查断了几根肋骨。

晚饭时,我们坐到桌上,谁都没动筷子,也没说话,喉咙像有个东西卡着。母亲平静地说:“大家都吃饭吧。你们的父亲受伤了,伤得很重,需要治疗,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动。你们都自觉点,各人做好自己的事。”

以后的每一天，母亲和大姐都会到河边去采一种叶子圆圆，沿着地面生长的植物,和着酒捣碎敷到父亲伤处。我对这种小草充满了深厚的感情，一直把它放在记忆很重要的地方。

那一段时间，我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感觉，每天到父亲的屋里看看,却不敢靠近。家里的气氛也很凝重，没人大声说话，更不会吵架。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父亲由一动不动躺着，到能靠着垫半躺，能坐起，能慢慢下地……我的害怕随之减少。

父亲好了以后，再没去矿山。但继续起早摸黑，好像没发生过受伤事件。而我却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的还有那神奇的小草。

　　

钢铁般坚强的父亲，蒲苇般柔韧的母亲，年轻时没有时间牵手并肩，没有时间漫步闲聊。他们忙着孩子长大，孩子上学。烦恼时少不了争争吵吵。

转眼间孩子们各奔东西，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只剩下他们两人。父母老了，越老越哪儿也不想去,习惯了乡音乡土，只想呆在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要拉着对方的手,地老天荒地一起走.....

父母的故事，永远是山那边最美丽的传说。他们激励着我前行，牵引着我眷恋家乡，眷恋我的父母亲，也是我相夫教子最好的养分。最美的爱情,便是年轻时，柴米油盐简单平凡，共同养育儿女,一起成长；年老时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看着年迈的父母手拉着手缓步而上，慢慢走近，我的思绪也回到眼前的风景。翠竹摇曳低唱吟，绝壁丹崖倚碧穹。青鸾有路三山远，玉洞无尘万境空。好一幅天地图画！世间最浪漫的风景莫过如此吧。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我握紧了身边先生的手，他好像会了我的心思，两人回眸相视,泯然一笑……

（本文写于2015年11月16日，纪念父亲与母亲结婚六十周年。父亲于2017年仙逝，今日清明，谨以此文深深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