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紫墨作品(原创)</p><p class="ql-block"> 白发吟</p><p class="ql-block"> 不知从何时起,第一根白发不请自来,赫然闪现在我的发际。我惊诧之余,心里激荡起一迭悲声:“啊,我有白头发了!” “我的头发怎么白了?” 而后就揪住这不速之客,愤然拔下,决然弃之。可是没过多久,我发现第二根白发、第三根、第四根……第n根白发,也相继而来,或相约同来。它们紧贴在我的头顶、脑侧,或者鬓角,时而若隐若现地混迹于黑发之中,时而明目张胆地招摇于黑发之上,炫起点点银色丝丝亮光,顽强昭示着流年标志,岁月痕迹。我黯然顿悟到韶华老去,自己的一头黑发已然遭遇了白发袭击——黑发之数量开始日趋减少,而白发之队伍却在日益壮大,势不可挡。一股强大的宿命感瞬间悲凉了我的心房,我心痛、心酸,却无力回天。这恼人的白发,可憎的白发!</p> <p class="ql-block"> 年少时,我顶着一头漂亮的黑发,黑如乌金,顺滑似锦,以为青春之于我永远挥洒不尽,以为黑发相伴我永远不离不弃。那时的我走在街上、路上,对别人的白发总是不屑一顾;那时的我看见别人的白发,总以为永远都是别人的专利——只会长在别人头上啦,与我的脑袋有什么关系?而提及某一位白发之人,我也总是无关痛痒不以为然:“哈,那个白头发男人”、“这个白头发女人”;“那个白头发老头儿”、“这个白头发老太婆”。有时甚至对白发者冠以“白毛儿”的蔑称,戏言“就那个白毛儿”……直到如今,自己白发临头悄然挽起了岁月的霜花,才惊觉青春之于我是如此短暂,才明白黑发伴随我终将会褪色。今天的我走在街上、路上,对别人的白发总是一顾怜惜,二顾心悸;才明白白发并不是别人的专利,更不会永远只长在别人的头上——它也深爱着我的脑袋,也与我有着难舍难分、同生共死的一世情缘。再提及某一位白发之人,我总是情不自禁就恭敬了态度:“噢,那位白头发大哥”、“这位白头发大姐”;“那位白头发大叔”、“这位白头发大妈”。而对于“白毛儿”的蔑称、戏言,我早已抛入太平洋喂鱼。因为我心知,自己的黑发光阴正在分秒流逝,时间老人已瞄上了我,盯上了我。在我忙碌时,在我奔波时,在我焦虑时,在我迷茫时……时间老人就挥起魔刷,悄悄刷白了我的黑发。今日刷几根,明日刷几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一天,我也会被刷白一头青丝,变成满头飘雪一头“白毛儿”……同为白发人,共晓个中味,我还有什么资格蔑视白发、戏谑白发呢?这剽悍的白发,可怕的白发!</p> <p class="ql-block"> 一日与友人茶楼小聚。她挠着一头花白的长发,痛陈“年龄不饶人”、“岁月是把杀猪刀”。不单在她的脸上“杀”出了皱纹、眼袋和雀斑,也在她的头上“杀”岀了大把白发,将她曾经的艳丽和美貌,“杀”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她说:“我现在就是一彻头彻尾的黄脸婆,这一张老脸、一头白发,我穿什么都不好看、都不漂亮了,怎么收拾、怎么打扮也是白搭!”友人比我年长十来岁,儿子远在法国求学,丈夫是一位私企老板,长年在外包养小三、小四的,将她独自一人扔在空巢之家,饱尝孤家寡人之寂苦。“我已经无法挽回老公的心了!想离了重新找个好男人吧,自己又没信心。就我这样一个老皮老脸、已经五十岁的白发老女人,还有哪个好男人会看上我呢?”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抽泣着,红肿的双眼泪如泉涌,一直失神地望着窗外的远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玻璃,洒在她的头上、脸上,却将她一头芦花般的灰白长发涂抹得熠熠生辉。想起她曾经千娇百媚,艳压群芳,如今却是这一副尊容;想起她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落得形影相吊,凄凉度日……我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哑然无语。我极力想为她做点儿什么,或者帮她解决点儿什么烦恼、愁苦,但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终归是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劝她放宽心,想开点儿。但她到底还是未能想开,我们相聚后的第二天,她就服毒自尽了,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花花世界,只留下一头芦花般的灰白长发,在我魂梦里时时萦绕,在我记忆里处处飞扬。这不幸的白发,悲惨的白发!</p> <p class="ql-block"> 我国历史上,有关白发的传说总是动人心魄:春秋时期,吴国大夫伍子胥遭奸人陷害,父兄惨死。他身负血海深仇千里逃亡,被楚兵一路追杀,因急过昭关而一夜白头;明朝末年,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率兵东征欲为民除害,解救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也因急渡黄河而一夜白头。最凄美的传说,还是梁羽生笔下的练霓裳,她为情所困、泣血悲愤而一夜白头,仗剑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成为名扬塞外、威震西域的白发魔女……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对白发也倾诉了无限哀伤:“流光欺人老,白发如霜草”;“青春留不住,可怜白发生”;“蹉跎白发年,苦泪洒春秋”。唐代大诗人李白,既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忧伤,也有“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无奈和凄凉……这千古的白发,不死的白发!</p> <p class="ql-block"> 我的邻居周老先生是一位知名画家,他饱经世事,博学、睿智,近八十高龄却精神矍烁,慈眉善目白发飘飘,颇具仙风道骨,天人气质。一日,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老先生,您有没有为您的白发烦恼过?”他呵呵大笑:“有啊,我曾经大烦特烦、大恼特恼过!我这个人,可是超级爱帅、爱美的!”老先生告诉我,因为我们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自出生以来就头顶黑发,长相伴随,早已习以为常。但人到中年,黑发骤然变白,不仅看着刺眼,感觉也别扭,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自然烦恼丛生。老先生说:“我们为什么难以接受白发、抗拒白发呢?除了从外观上我们觉得白发不好看、老化形象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心理原因。” “噢,什么原因呢?” “因为白发的降临,宣告了我们的生命从此进入衰老期。它犹如一枚定时炸弹,摧毁了我们‘青春不老’的美丽神话,粉碎了我们‘我还年轻’的自得和天真。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喜欢自己年轻、青春永驻,乐于活在‘青春不老、我还年轻’的良好认知里自我陶醉,在心理上也没准备好迎接衰老和直面衰老。这时白发却不期而至,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将我们从年轻队伍里、从青春圈子里清理出局,重新面对一个开始衰老的自我,各种新问题、新思考、新发现、新感受也接踵而至,让我们一时无所适从。所以我们恼怒白发,憎恶白发!”我心里一震,仿佛被电击中,惭愧地说:“老先生,我就是这样啊——明明自己已经变老了,却不肯承认不愿面对,反倒恼恨起白发来!” “哈哈哈!”老先生爽朗地大笑起来,“白发是正常的生理变化,也是衰老的自然现象。古往今来,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谁也逃不过白发的宿命。现代医学告诉我们,白发是基于人体衰老,毛囊的色素细胞功能弱化、丧失,不能产生黑色素滋养头发所致,它是一个由黑变灰、再由灰变白的渐进过程。” “噢,如此说来,‘一夜白头’就没有科学依据了,只是动人的传说而已?” “是的。白发并不代表死亡或绝望,所以我们万不可学古人悲哭白发,伤春怨秋,更不可因白发而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甚至绝望轻生。”说到这里,老先生突然一脸严肃,正色道:“你那个自杀的朋友是个懦夫,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懦夫!她不明白人生在世是为自己而活,对于他人的理解、接纳和认同,我们得之为幸,失之即命,当顺其自然,何必苛求?她也不明白一个人青春永驻不在其表,而在其心。年轻有年轻的华丽之美,年老有年老的婉约之美。年轻之美往往美在外表,而年老之美却美在内涵。只有把自己的内心修炼强大、淡定了,才能从容应变,立于不败之地。非要拿自己人老珠黄去比人家的青春美貌,以己之短拼人之所长,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p> <p class="ql-block"> 老先生说,纵使古人也并非人人伤悲白发,北宋文豪苏东坡,就写下了“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清新词句,抒发了白发不哀、老当益壮的豪迈情怀,以昂扬向上、奋发进取的浩然正气,为我们树立了白发励志的精神典范。“难道我们还不如古人、不如苏东坡吗?”末了,老先生抚着一头蓬松润泽、潇洒飘逸的白发,深情地说:“其实我们应该感恩白发,因为它唤醒了我们的忧患和失落,催生了我们的危机与紧迫,让我们明白了生命有限、时不我待,让我们学会了珍惜时间,奋发图强。比如我,就是从自己白发开始反思、彻悟,不再懈怠,勤勉实干,才有了今天的收获和成就的。”老先生说罢,一脸的欣慰和自豪。</p> <p class="ql-block"> 老先生的金玉良言,宛如黑夜灯光、冬日暖阳,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照亮了我晦暗的心房,使我茅塞顿开,豁然释怀。是啊,感恩白发!望世上,众生万相;看人间,千人千面。但细观每一头白发之下,莫不是一张沧桑的脸。刀刻的皱纹,深邃的双眼,历经了人世的风雨洗礼,饮尽了生活的酸咸苦辣。那一头白发,非一朝变白,它见证了多少坎坷、磨难;那一头白发,亦非一夕变白,它浸透了多少苦泪、辛酸!漫漫人生路,朝朝又暮暮。青丝转白发,年华无虚度。时间褪色了我们的黑发,也褪去了我们的年少轻狂;时间刷白了我们的青丝,也刷去了我们的浅薄无知;时间雕刻了我们的容颜,也雕去了我们的自命不凡。我们成熟了,我们镇定了,我们厚重了,我们平和了。曾经的浮躁、幻想,曾经的困惑、迷惘,都浮云散去清晰明朗,我们收获了目标和信仰;曾经的恩怨是非,曾经的爱恨情仇,都一一放手相忘江湖,我们收获了宽容和气度;曾经的风浪搏击,曾经的苦痛、创伤,都凝为力量百炼成钢,我们收获了坚强和担当……这一切都是白发的恩赐,啊,白发,你是收获的白发,可敬的白发;这一切都是白发的馈赠,啊,白发,你是慷慨的白发,可亲的白发!</p> <p class="ql-block"> 再回首,镜里观白发。看它们在我的头上、发间,或藏头露尾,若隐若现,或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竟有如舞动的小精灵一般俏皮、可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