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追思：我的奶奶

琴无弦

临近清明，三叔在群里问：“清明节要回来祭扫的，先说一声。”

在廊坊的四叔发过来一张照片，门上贴了一张封条，廊坊的疫情吃紧，已经要求足不出户了。

而那时上海的要求是足不出沪。再后来，确诊的人数越来越多，以黄浦江为界，画片而封，到清明，全国人民弛援上海，已经要求足不出户了。

连在老家县城的姐姐，也被单位要求清明节不要离城。

疫情，生生改变了人们清明的习俗，将坟前的一柱香变为了网上的一盏灯，将坟前的一鞠躬变成了网上的一句话。

但不管表达形式如何，追思不变。

而我愿用这个日子，来思念奶奶。

奶奶生于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九，逝于二〇一八年八月初五，享年九十三岁，也算村中的高寿老人。

爷爷是个独生子，在那个提倡人多力量大，多子多福的年代，是个特例。

而奶奶对这一大家子最大的贡献，是她辛苦养育成人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为这个家庭开枝散叶。

爷爷是个手艺工人，会做陶罐瓦罐，所以年轻时带着全家在新宁的一个瓦罐厂，子女们都在那边出生，大女儿直接嫁在了新宁。后来才搬回武冈漠溪一个叫方竹山的小村子，安家落户。

奶奶跟着爷爷，主要是照顾孩子，在我的印象当中，奶奶应该是没有从事过下田插秧等农活的。年轻时好像身体并不太好，经常会有心口疼之类，所以没有干过太重的体力活。

奶奶的四个儿子，大儿子在家务农，勤勤恳恳；二儿子读了师范后做了乡村教师，兢兢业业；三儿子有自己的门道，在镇上帮一些部门做事，后来自己开了一间商店；小儿子参军入伍后，留在部队当军官，娶了个城里媳妇，每年过年都会托人送些药酒，也会寄些钱来。四个儿子中，养口体，养心智的都有了。

小时候，我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士砖的老房子里，而大伯一家和三叔一家住在新房子，大伯住在了最好的东头，三叔住在西头。

从记事起，每次家中杀鸡宰鸭或是做了点什么好菜，舀出的第一碗都是送给爷爷奶奶的。

每到过年，一大家子人来给爷爷奶奶拜年，父母便在厨房里忙碌，帮爷爷奶奶准备一大家子的团圆饭。

小时候，大家喜欢聚在奶奶的厨房里，烤着火，听奶奶讲过苦日子时候的故事，没饭吃，吃野菜，吃康粑粑，吃红薯，吃萝卜。

爷爷80多岁的时候去世，去世前也未能去在廊坊工作的四叔那里看看，成了四叔的一个遗憾。于是邀请奶奶去那边看看，而我成了陪同护送的人。

我带奶奶去了我工作的城市，见了我的同事，和好友还有她老公带她去了最热闹的商场，80多岁的奶奶不敢坐电梯，于是我们就陪着她走楼梯，走到了最上层吃东西。

我陪着奶奶坐火车去了四叔的家，很大的房子，但是奶奶在四叔那里待得并不习惯，出门担心进不来，单元门口也是有大门的，没人陪同，也不敢随便出门。我提前回来的时候，奶奶到路边送我，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奶奶在四叔家待了不久，便回来了，因为住得不习惯，老家开门就是路，出门便可去菜地。而城市里的房子，进门两道锁，出门两道锁，还有上楼下楼。做饭用燃气，奶奶不会，自然在家中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四叔很孝顺，奶奶也执意回老家。

我一直都认为奶奶和村里的其他老人相比还是很幸福的，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有人陪在身边。而有些老人，不仅儿女没在身边，还要帮忙照顾孙辈。父亲退休之后，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侍弄家中的几块地，有时晚点回家，奶奶便会担心，站在村口问别人：“看见我家**（父亲小名）没？”别人笑话他，六十多岁的儿子了，还不会自己回家。

我生了双胞胎女儿之后，公公不小心从房顶摔下，颅内出血，婆婆要回家照顾。老妈一个人要照顾我，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于是把老爸叫了过来。那时三叔家中正有事，只有奶奶一个人在家，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一大家子出钱，请大伯母回来照顾一下。奶奶那时身体还算硬朗，还能自己做饭洗衣。

我们暑假的时候回去，奶奶看到两个小朋友非常开心，也感叹：“照顾孩子很辛苦！你爸爸不去的话，真是不行啊！”小朋友的一周岁生日是在家里过的，弟媳买的生日蛋糕和裙子，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奶奶坐在旁边，看着，满脸的笑。

我们回去了之后，她便不再自己做饭了，大家坐在一起，看着孙辈，眉开眼关笑。

小朋友们在老家呆了没有多久，可能因为水土不服，感冒发烧，去医院抽血吊水，所以没能陪奶奶太久，便回了崇明。

那时三叔也已回家，可以照顾奶奶，只是奶奶不愿住在三叔家，而独自住在家中。

在老爸还没有回去的时候，大伯母拆掉了奶奶用了一辈子的厨房。没有像堂兄所承诺的那样，给老人改善厨房条件，因为新建的房子连门都没有给奶奶留，奶奶也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厨房里。

而我也没能实现愿望，报名了三年的梦想改造家，最终没有被选中。

这也是我心中的一个结。若知奶奶年寿如此，我应说服大伯母待奶奶百年之后再建，也不至于让她最后一段时间重新适应，习惯对老人来说多么重要啊！

在孩子两岁的时候，老妈可以单独照顾了，老爸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做好了回家长期陪奶奶的准备，就在我们在商场给奶奶的选礼物的时候，收到了弟媳发来的信息，奶奶摔了一跤。

她是在中元节在家中堂屋里敬祖先放鞭炮时摔的。

七月过的最后的一个生日，三个儿子，女儿还有部分孙辈们陪在身边，亦算生前圆满。卧床不起半月余，让儿子女儿有机会床前服侍，四叔请假二十余天回来陪伴，二姑床前端屎端尿，二叔三叔三婶亦陪于床前，尽心尽孝，不留遗憾。老妈未能在奶奶生前赶回，但听二姑说病床上的奶奶很多次对着她叫出了老妈的名字，这是几十年在同一屋檐下叫出的习惯。

奶奶一生也算是经历了多次生离死别的人，她经历了小女儿的死，长孙女的死，送别了自己的丈夫，大儿子因一次意外从屋顶摔下去世。小儿媳也在不久前病逝，家里人都未告诉她。

奶奶伤于中元，逝于中秋前夕，自己与爷爷团聚，也让后辈们家庭团聚，自己不致受罪太久，亦不让儿女受累太久，点点善意，由此可见。如此仙去，亦是善终。

奶奶的离世，天亦有情。初七的晚上大雨整整下了一夜不停歇。四叔说，老天都为老妈落泪。初八的晚上，毛毛细雨，间歇而下。初九出殡，天虽阴沉，都未下雨，至中途停歇处，毛毛细雨，至坟地，雨停，而后中午见太阳，雨过天晴。父亲说，这是奶奶体恤后辈。

老爸对奶奶的情感很深，他为弥补心中遗憾竟说出要守孝三年的话。老爸也确实在家中待了很长的时间，种地，在奶奶原来住过的房间里写字，累了在奶奶原来躺过的躺椅上睡觉。直到前年暑假我回去了才把房间清理了一遍。

我带着孩子们去给爷爷奶奶祭扫，去爷爷的坟地要经过奶奶的，儿子挎着竹篮经过奶奶的坟前，给爷爷祭扫时发现少了三根香，很是奇怪。来到奶奶坟前，竟发现有三根香已掉落在奶奶坟前，刹那间我真的相信在天有灵。

我买的黄杨，月季，柏树等植物，老爸把它们种在坟墓的周围，陪着奶奶。

上一次我们这一大家子相聚，是奶奶的九十岁生日。后一次的相聚，是奶奶的葬礼。她，是这一大家子的源头，这是一代人的结束，又是另一代人的开始，我能做的，是记下关于她的故事，正如寻梦环游记里所说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我留存的这张照片，是弟媳拍的，拍出了专业水准，奶奶坐在她的熟悉的柴火灶前，神态安然。祖先们是一直生活在后辈的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