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太阳在远处跳跃着,就像小孩拍的皮球。我推窗远眺,城市在白雾茫茫中渐露身影。</p><p class="ql-block">今天是个好日子,隔壁邻居小孩在嚷嚷,要去江堤上放风筝。今年春天有些闷,雨水锁天,疫情堵门,往事总在脑海中萦绕。清代高鼎“忙趁东风放纸鸢”,让我想起了孩时,风筝里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安装大楼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不缺少欢乐。一家一户3-5个孩子,与同龄的孩子组合,有不同的玩伴。很多年过去了,一直在惆怅,有一点惘然若失的感觉。怀念过去的时光,总感觉有些最宝贵的东西,它们像沙子一样在自己的指缝中流走,悄无声息。曾经的拥有,后来的丧失,如同时光硬币的两面,慢慢地磨损它,直到有一天它不再流通。但有一种维系,历久弥新,这也许有多种信物,风筝应在其中。</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做风筝是在什么时候?我在努力记忆中。是在春天,是在刚到安装大楼安家的时候。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口的衡阳话落在满世界的湘乡话中,很是无奈,有几分自闭,玩自己的,默默无闻。找竹子,做风筝。初来乍到,不敢去外面,拿竹筷子削竹蔑,扎成中间一横长的“王”字骨廓架,用面粉熬浆糊,糊上嚷着父亲从办公室带回家的报纸,还有作业本撕下来条带。风筝很笨重,很粗糙,不经看,能飞上天,需要我在田野上不停歇地奔跑着,累得气喘吁吁。是鲁迅言的,“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意儿”。</p> <p class="ql-block">风筝的命运是惨烈的,远谈不上“飞行小时”。不知是否我跑错了方向,还是风向突变,我那风筝在空中划下一道S形轨痕,便一头栽在地面上了。成语粉身碎骨、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全用上都行。真的让我悲伤,也有些恨自己。远处人家的风筝,色彩鲜艳,十分抢眼,停泊在空中,欲与白云试比高。风线也在飘扬,划下-道美丽的弧线,时隐时现。可以送上一个鸡毛信,或者是一个风哨,抚慰自己心爱的宠物。不像我那风线,绷得直直的,人跑得汗渍渍的,也不能回头欣赏一下风筝的姿态。风筝和风线是一个整体,扬一扬风线,风筝便在空中迎风起舞,多么惬意。草地上有一群鸽子,受惊而飞,咕咕咕的声音,让人心烦。周易五行中,梦见鸽子,吉凶难测。水塘有一只死鸟,肉身已腐烂,一副骨架搁在水草上,随波起伏。我的风筝那“王”字形的骨架已经扭曲,已经骨折,与报纸搅在一起,飘带去了另外的地方。我攥在手心里的风线,是妈妈缝被子的棉线,这是唯一剩下的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奔跑,远离风筝,远离伙伴,甚至是春天。</p> <p class="ql-block">我在大楼门口,碰到了姥爷,我们大楼唯一的老人。那时,国家是年轻的,社会还未老龄化,不像现在按新标准,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的7%,也是老龄化了。姥爷,这是我第一次按北方人的习惯称呼外公。他是贻林的外公,60开外。弯着腰,背着三毛,胡子拉碴的,顶着一顶压缩帽,满脸沟壑,像是沙漠里的骆驼。姥爷很慈祥,他是见我拎着风筝出去的,瞧模样,知道我是砸锅了。他告诉我,风筝小啦,托不起自身重量,要做大一点。要用轻柔一点的竹子。那时的我,喜欢折腾木工的一些活儿,拆卸刨刀,是他告诉我技巧。竹子,是制作风筝最关键的材料,只是上哪去找竹子?那时,居住的条件很差,没人想起绿化,大楼的周围只有几棵苦楝子树,营养不良,零星散落着,很是孤独。农舍前后,也不见栽种竹林。</p> <p class="ql-block">这是火红的年代,是安装大楼最盛的时候,每天都有惊喜,都有新面孔。国民经济刚走出自然灾害的困境,冶金建设列为国家基础建设重点。大家从四面八方而来,冷寂的大楼热闹了,氛围和谐。在水口山矿的时候,父亲是矿工把子(工区区长),与矿工们融合在一起,他们来了,会往我嘴里塞上蘸酒的筷子,然后是粗犷的笑声。这里的大人们,一个个文质彬彬,遇到我们小朋友,总是美言称许几句。大人们相见,总是从夸小孩开始的。一公司基地主要在湘乡和涟钢,平日里大人们也难见面。在这里,我开始长见识。共一个厨房,知道南方人与北方人的饮食习惯;共一个过道,知道南方人惩罚小孩用条竹搓衣板,北方人用擀面杖和鞋子。一日三餐,厨房里水泄不通。每日清晨,小孩们吆喝着提着热水瓶去大院里打开水。父母亲上班去了,我们在一起玩耍,开心极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小伙伴们会相约,去远方的山里,寻找竹子。那地方叫五里桥,丘陵地带,黄色土地,有山有水有农舍。现代人叫踏春,我们那时不知叫啥。没有渲染,空灵的山,澄澈的水,全然不知,睁大眼睛寻找内心的期待,就是一根竹子,一根适合做风筝的竹子。什么是适合做风筝的竹子,要有一点淡绿色,柔性好,能削得薄薄的,能在火上拷,折成弯,像飞机的翼。这是没有教科书的标准,是小伙伴们你一句我一句斗拢来的。为了这根竹子,我们会扎破手,钻破鞋,挂烂衣。得到了,会互相炫耀,满心欢喜,雀跃而归。</p> <p class="ql-block">一时,大楼里成了风筝制作坊,家家户户有一个为主的孩子,周围是瞪着眼睛十分好奇的小萝卜头。家里的那把菜刀,被我们砍缺了,削钝了,每当外面一句吆喝:“磨剪子啦堑菜刀……”,我们就争先恐后拿着菜刀往楼下跑。姥爷瞅着,不时指点,慢慢地,我们制作的风筝骨架开始有了变化,不再只是“王”字形的,还有燕子尾的,蝴蝶翅的,蝙蝠翼的……一番制作之后,我们便结队去空旷的小水渠。自己制作的风筝,还要经过多次调试,大多是头重脚轻的问题,须加长飘带。风筝能飞了,仍然需要我们奔跑,偶尔有一只,能让人悠闲一点扯着风线。我们非常认真十分努力,但材质太差,尽管如此,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仍然有一种欢天喜地的滿足。</p> <p class="ql-block">蜗居在城市里的日子,像是有了节拍,三月三,风筝飞滿天。江堤上,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风筝从城市里的楼宇中冲出来,一种记忆让我驻足凝视。几位老者,怀抱重器,没有奔跑,坐在凳上,仰望天空,飞速拨弄着手中转轮,风筝在遥远的天边,像凝固一样。有收回风筝的老者,细细的风线,轻轻的塑料骨架、薄如蝉翼的风筝专用纸,让我感觉到了时代的变迁,今非昔比,“鸟枪换炮”。我似乎又跋涉在以前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很多年过去了,风筝里的我们仍然奔跑着。那时,读到毛主席的诗:“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夸张啊,总有不明白处。如今,看自己,“五十年过去,弾指一挥间”,所有的不明白都明白了。飞筝的模样儿依旧,但它飞得更高更远。我离开了安装大楼,飞进了省城。看着满城市里长出来的高楼大厦,又迷惑了,不知把自己安放何处。春风就像漫画片中的唐老鸭,在林子里拖着长长的身影,早已不成形儿。我摆在那里像是一架无弦琴,随便弹响一个音符,也许,都有风筝的律动。</p><p class="ql-block">“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风筝里的童年,像风像雨又像雾,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历程。</p><p class="ql-block"> 2022年4月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