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清明随笔》<br><br> 原本想着今年清明节一定返乡祭祖的,可这该死的奥密克戎病毒,三月份以来便闹腾不休,竟然攻陷了一直奉行精准防控的上海市,导致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也要全城封控了。返乡计划是泡汤了,可远在湘西悠悠舞水河畔的故乡却始终萦绕心头夜不能寐。<br> 说起故乡,还是清明时节的印象更深刻一些。那散落在丘陵阡陌间的村落人家,那红一丛白一簇的鲜妍杜鹃,那时清时浊的涓涓溪流…对了,还有那辛酸茹苦的童年、长眠地下的已故亲人与先祖。<br> 故乡、清明~那是深入到骨髓里的眷恋,镌刻在记忆中的画面,脑海里每每闪过那一幕幕山山岭岭、哥嫂叔婶、芸芸往事,都禁不住潸然泪下。<br> 〈 一〉<br> 清明节祭扫,在我们那是有些讲究的。首先,祭品必不可少,家家户户都极为虔诚地精心准备,哪怕在那个物资极为匮乏的生产队时代,也是不能马虎敷衍的。通常有一块方方正正连皮带骨的氽水猪肉、一块开水烫过的白豆腐、七八枚氽水糯米粑、一碟子苹果桔子等寓意吉祥的水果、再筛上三杯农家米酒,除了这几样必备供品,其它的还可各人自由发挥酌情增添。所有这些祭品,连同香烛纸钱鞭炮、还有一大把清标纸(一种寸余宽两尺多长的棉纸条,其一端捻搓成细线,上坟时一根根地捆扎在插在坟顶一个生树枝上),所有这些东西都用箩筐或背篓装载上山,再用瓷盘整齐地摆放在坟前的祭台上。当年的坟塚大多没有立碑,刻碑和修砌坟莹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普及开来的,那祭台也极是简朴,就是一块稍平整点儿的石板或者在泥草地上铺一块垫布而已。<br> 上山找到所要祭扫的坟塚,先要用柴刀把坟堆及围围毛草荊棘全部斩除干净,再以铁锹铲一些新土敷在坟堆,之后把香烛点好插在坟前,在坟顶插好亲标树系上随风飘荡亲标纸带,摆好供品,倒上贡奉的米酒,再在一旁选安全之处焚一些纸钱,祭坟的准备工作便已全部就绪。随后,在鞭炮声中,大人孩子逐一向坟里的长辈逝者鞠躬或跪拜。挂亲扫墓便告完成。当然,咱们农村人历来对火烛安全和防范山林火灾十重慎重,一定得等到蜡烛和焚香全部燃完、并检查纸钱鞭炮没有余烬之后才能离开,真正做到人离火灭、确保无虞。<br> 清明扫墓祭祖的人员和组织方式,江南各地较为相仿。可以单家独户进行,也可以兄弟姐妹或其他亲眷共同参与,还有的大家族或姓氏祠堂相邀约,组成数十人、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祭扫队伍,谓之挂众亲。平日里各自东奔西忙音信稀疏一众人等,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倚着血缘纽带相聚一起,在山上各处坟头辗转一日,日暮前回到一处大宅院里热热闹闹摆开宴席,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恰如屈子之诗咏:“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当今国人生逢盛世,乐享太平,何其幸也。<br> 〈二〉<br> 中国人的各个传统节日,总也免不了与时令美食、口福之饴相交织,清明节扫墓踏青,自然也让许多渗透春天气息的草本糕点、佳肴美馔得以流传。不要说江浙一带的艾叶青团、云南边垂的鲜花馅饼,就是故乡的甜藤粑粑、香椿煎蛋、鲜蕨菜炒腊肉也都让我心驰神往、满嘴生津。但要说起来最觉妙趣横生的还是故乡的蒿菜饭这道美食。<br> 蒿菜饭,老家人又叫它社饭,流传得并不广泛,仅仅只是湖南省怀化市的中方、芷江、洪江(原黔阳县)等三四个县能觅到踪迹。我的故乡是在中方县桐木乡一个名叫油榨冲的山旯旮里。这里的习俗如果家里有亲人刚刚逝去未满三年的,清明节祭扫不叫“挂亲”而称作“挂社”。挂社的人家必然会烹制蒿菜饭这种食物作为家宴的主食。也许是禁不住这种美味之诱,现在春天出蒿菜之时,家乡人即便不是清明挂社也会偶尔做一顿蒿菜饭享用。<br> 制作蒿菜饭我算是有些心得。在野外采来清香四溢的甜白蒿嫩芽,即时洗净后开水氽过,氽的时间控制在一分钟即捞出冷水浸漂,挤水后切细末备用。圆糯米浸泡三小时以上,蒸煮成柔软的糯米饭,再拌入预先蒸熟切好的腊肉丁、干红枣、桂圆肉、陈皮、蒿菜末、加适量猪油或花生油、少许盐、一小坨冰糖拌匀,再隔水蒸15分钟即成。咋一品尝,真乃浸透着泥土芳香和山野智慧的人间美味!<br> 关于蒿菜饭,记得小时听母亲说起过一则诙谐故事。母亲家父也就是我外公谢祖廉先生当年恃才傲物,从黄埔军校毕业后曾得到国民党元老湖南地方军阀唐生智的青睐,推举他去到国民革命军第八军某师担任上校参谋长。师长陈某人是一个绿林莽汉出身,与科班文儒的谢氏参谋长两人秉性迥异相互排斥。一次大约也早春蒿菜吐新的季节,我那行无羁束的外公成心要捉弄一回这位草莽师长,他吩咐师部炊事伙夫从集市买来一只大公鸡和若干蔬果,再从山上寻得一把生蒿菜,亲自在厨房里捣鼓一晌,烹制了一道油澄澄香喷喷的烧鸡、一盆家乡风味的腊肉蒿菜饭(外公一家是黔城镇人氏,蒿菜社饭自然是熟知的)。只是这两样菜肴并不同于正常做法,在烹制之前鸡肉和糯米都用泛着腐馊味的潲水浸泡过好长时间。然后各种香辣调料、烹饪火候都细致把控。食物做好后,外公亲自端送到师长房间,还搬出自己存放的一坛省城产的白沙井陈酿酒,毕恭毕敬地请师长享用。陈师长是广东人,素来嗜酒,但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平时尾巴翘上天的参谋长今天为何忽然变换了一副巴结的笑容,忙问咋回事儿。外公清了清嗓子连忙道来:“报告师长!部队奉上峰命令马上要移防湘西,那儿是小弟家乡。小弟平日里辅佐军务照料长官多有不周,有时甚至惹您生气,咱全师上下全仰仗师长您英明指挥日夜操劳。这次挥师湘西,我第一个代表家乡父老欢迎将军,同时也想让您尝一尝乡野口味,先行了解下驻地的风土习俗,整了这点小菜给师长打个牙祭,万望师长赏个薄面,咱们之间也能冰释前嫌。您请慢用!”<br> “哦哦,好家伙,参谋长真是讲客气,那咱们兄弟一起喝个痛快!”<br> “ 不不,我刚刚和师部弟兄们己经用过餐了,再说师长的海量我是望尘莫及,失陪失陪,您请!”外公笑容可掬地退出了师长房间。<br> 师长这一顿吃喝,虽然感觉略微闻到些腐馊气,但总归是下属孝敬的好酒好菜,落到肚里真是神清气爽。可后来,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外公这次请客是存心捉弄他,师长找来外公质问,外公却一脸狡黠地说:“当时帮着打下手的炊事兵是错把一瓢喂猪的潲水当汤料递给我了,可这也没怎影响口味,你不也都吃了吗?”自此师长和参谋长的梁子是越结越深。后来提携外公的唐生智将军因反蒋(介石)失败而丧失军权,失去靠山的外公也很快就被陈师长踢出了军界而返归乡里,再后来甚至连担任县里警察局长的职位都被剥夺和清洗。我的这位出身黄埔军校胸怀报国志向的外公,这位傲慢犯上爱捉弄人的人到头来尝够了被命运被他人捉弄的滋味。他的那道蒿菜饭里,定然少了几多香甜多了几分苦涩吧。<br> 〈三〉<br>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极目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br> 总以为屈原《招魂》中的这几句诗,该是描慕清明时节人们心境最为贴切的佳句了。缅怀先人、寄托哀思是人类共有的一种情怀、一种习惯、一种传承。至于在什么季节什么场所以什么方式抒发和表达这种精神需求,不同肤色不同人种有其各自的安排。<br> 我辈生为普通之人,上溯N代的祖宗先人,往往也只是历史长河中的沧海一粟,与“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的英雄形象沾不上边,至少我们从族谱记载和口头传述中觅不到多少祖上功业,可我们依然能从自身流淌的热血中感知先人平凡的生命所迸发出的光和热。<br> 记得前年清明节回家乡祭祖,凭着依稀的记忆在一处名叫“竹芨塘”的地方找到一冠坟墓,坟里埋葬的是我的奶奶向开秀老人,墓碑是奶奶逝去多年后才由家父修立的。我往碑面多扫了几眼,霎时便被震撼到了。碑文上记刻着逝者的出生和殁亡年月,它们之间相差竟然未满27年!未满27岁,这就是我那可怜的未曾谋面也未留下任何遗像和遗物的奶奶,一个生养过一对儿女却又早早撒手人寰的年轻女性。我无从知晓在她生命历程的蹉跎岁月里,究竟遭遇过何种灾难或伤病,只是后来父亲偶尔向我描述过活在旧中国的贫苦农民身受何种煎熬。我的父亲五岁丧父九岁丧母,其父亲(我的祖父)是在抗战时被征发修建芷江机场的民夫,屡受工头压迫虐待,后来又惨死于日本军队飞机轰炸,尸骨都未能返乡入殓。我的奶奶年轻守寡拉扯着一双儿女艰苦渡日,后在饥寒交迫下为了让儿女都能苟活下去,竟忍心把女儿(小我父亲两岁的姑姑)送养他人了…最终这位遍尝人间凄苦的年轻农妇,还是没能等盼到穷人的翻身解放,抛却孤苦伶仃的儿子匆匆离世了。呜呼,而今我的父母、姑姑(解放后兄妹相互找寻得以重逢)、爷爷、奶奶俱已作古,愿他(她)们天堂相聚,重续人伦和温情。也祈祷国运昌盛,人间的不平和悲剧不再重演。<br> 当下上海及全国多地新冠肺炎疫情严峻,我等按照防疫要求封控居家,足不出户,连下楼遛弯扔垃圾都不被允许,但我们丝毫不觉得恐惶,一处抗疫八方援助,小小的波折阻挡不住中国人民前进的步伐!日前感怀我们所面对的这场史无前例的疫情保卫战,欣然赋诗一首:《战疫组歌》<br> <br>新冠肆虐已三载,<br>民生百业尽遭害;<br>一张口罩摭愁容,<br>凄风冷雨空徘徊。<br>…<br>人类携手战疫情,<br>科学防控措施新;<br>美欧政客扮小丑,<br>甩锅中国藏祸心!<br>…<br>白衣战士昼夜忙,<br>请战赴命守方舱;<br>武汉扬州又香港,<br>唤得春风抚八方。<br> (蒋兴宏 2022年清明于上海)</h3>